第11章 四節
回到家時，天空已經漸漸暗下了，投下明明暗暗的陰影。葉影擡頭向祁韞家亮着的燈火看去，不經意間看到開着的窗戶裏兩人嬉戲打鬧的身影，在葉影的印象中，祁韞從沒笑得這樣開心過。
她眸光黯然，垂下眼睛，快步走進家裏，合上門的瞬間，也将她繁重沉悶的心事關在這樣一個與世隔絕的黑暗空間裏。
葉影剛進家門，安晴璃便迎了上來。“今天怎麽回來的這麽晚？看你身上怎麽又弄得髒兮兮的——”
“今天我值日，打掃衛生的。”
安晴璃聽完她的話，尖着嗓子笑道：“要打掃衛生的話，早跟我說嗎！害我擔心到現在！”
葉影垂下眼，大拇指的指甲緊緊地抵上食指的指腹。食指上傳來些微的刺痛時，葉影聽到安晴璃在她的身邊說着話：“快去洗澡，洗過澡來吃飯。”
“媽，今晚我不想吃飯了。”還沒等安晴璃開口，葉影淡淡的丢過去兩個字：“痛經。”
也許是她的臉色确實太過蒼白，安晴璃終究是說道：“那你洗過澡，早點休息。”
“嗯。要期末考了，我看會兒書就睡。”
說完這句話，葉影放下書包便走進了浴室裏。
葉影将書本從書包中拿出來的時候，坐在被封死的窗戶旁的桌案前，葉影不知道天色怎樣了，是黑的像濃得化不開的墨汁，還是天空中挂着一輪大大的月亮照得地上一片皎潔呢？正在她看着窗外的木板縫隙發呆時，有人用指關節敲響了她的窗戶。葉影心一跳，腦海中立刻浮現出第一次見到祁韞的那個雨夜，她的心跳加速，豎起耳朵的瞬間，有女子糯軟清甜的嗓音傳來，她被提起的心髒又瞬間掉落了原位。
詩琴聲音壓得很低，透過緊閉的窗戶傳進來時，話音已經被隔掉了一大半，盡管如此，葉影還是勉強能聽到她在說什麽。
“小影子？小影子？你在嗎？”
葉影抿緊雙唇，沒有回答她。可是外面的聲音還是不依不饒的傳進她的耳中，葉影聽到隔壁的房間有響聲傳來，她心一顫，壓低聲音冷冷的對着窗外的詩琴道：“回去。不準再來！”
“小影子，你別惱，我只跟你說一句話，這個周日啊韞去周老師那裏學畫，我們去逛街好不好？”
“不去。”葉影心跳得更快了，她聽到隔壁間有腳步走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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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影子，你答應我好不好，我們去逛逛街，順便去醫院給你——”
“回去！”
腳步聲已經到她的房門前，葉影聽到門鎖轉動的聲音，趕緊坐直身子，翻看着手中的英文課本，看着書本上的英文，她張開嘴，一個單詞一個單詞的讀出來，聲音恰到好處的遮住了外面詩琴的聲音。這時，房門正好打開了，安晴璃走了進來，擡眼看了一下窗戶，問道：“怎麽還不睡覺？”
“我再看會兒書，等一下就睡。”
“現在就睡覺吧，不是說痛經嗎？快點去睡覺。”
葉影應了一聲，合上書，室內陷入沉默的瞬間，窗外傳來的是隐約的蛙鳴聲。葉影爬上床，這個屋子裏很悶，很悶，入夏的夜晚屋內炕的人心裏異常煩躁，再加上葉影房間的窗戶被死命的封着，她的額頭很快地便有汗水溢出。安晴璃将被子往她的小腹上掖好，熄了燈，過了好長一會兒時間，她才離開房間。
也許是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好幾天詩琴都沒敢出現在葉影的面前。直到星期六下午放學的時候，祁韞和詩琴在校門口堵了葉影的路。祁韞被詩琴拉着，看上去表情有些無奈。看着站在他們面前的葉影，祁韞朝着她微微一笑，笑容像是溢滿陽光，湧出股股暖流，而後輕易地漫進葉影的心中。葉影怔怔的看着他，又再一次失神，她感到心髒在胸腔間“怦怦”跳動的聲音，溫暖而緩慢。
“小影，星期天我要去學畫，啊琴剛來這裏，對這裏不熟，你帶她去逛逛街好嗎？”
葉影看着他，良久沒有說話。
“如果你有事的話，其實也沒有關系的……”
“嗯。我會陪她。”
葉影知道，不管祁韞向她提出任何要求，她都不會拒絕，哪怕是苛刻到難以實現的要求，葉影也沒有辦法去拒絕，她知道，她願意為他做所有的事，不管是什麽，她都心甘情願。
可是，祁韞從來不會要求她做什麽事，像今天這樣，還是第一次。
“謝謝。”
葉影垂下眼睛。“不用。”
他們之間生疏到只剩下“謝謝”與“不用”這樣的客套話了嗎？
“你們幹嘛這麽客套！小影子，我們——”
詩琴興奮的上前拉住葉影的手臂，葉影後退一步，不動聲色的将手臂從她的手中抽出，握住肩上的書包帶向前走去，走了幾步之後，她突然停下腳步，沒有回頭，聲音清冷，明顯是對着身後的詩琴所說。
“明天你在T巷的街角等我。八點鐘，遲一分鐘我也不會等你。”
詩琴愣了好一會兒，直到祁韞揉揉她的頭發，向着她寵溺一笑時，她才高興的歡呼起來，對着葉影的背影大聲喊道：“小影子，明天八點鐘我一定會準時到的。”
葉影沒有停住腳步，也沒有回應她的話，只是在晚霞的餘晖照在她的側臉上時，她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她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小小笑容。
人群擁擠的校門口旁，林烨雙手環胸靠在牆壁上，靜靜看着剛剛發生的一幕，嘴角微揚。星期天的早晨是個很好的天氣，有風吹來，不是很大，涼涼爽爽的，很舒服。這一天早晨詩琴早早的便來到了T巷的街角，有細細的光線穿透雲層時，林烨已經走到了詩琴的面前，嘴角一揚，露出了一個好看的笑容。詩琴看着他，有些疑惑。
“小公主，不認識我了嗎？”
詩琴驚訝。“小公主”是她在家裏的昵稱，可是他怎麽會知道？她不認識他啊！努力的在腦海中搜索他的身影，可是毫無結果。
“青蛙王子配你這個嬌俏小公主，你看，多麽完美的組合！”
“林烨！”詩琴掩住嘴巴，腳步踉跄着後退了幾步，看上去像要逃跑的模樣，“你怎麽會在這？他，他也來了嗎？”
林烨沒有回答她，而是問道：“祁韞就那麽好，好到讓你甘願放棄家裏的榮華富貴？”
詩琴放下手，額前的幾縷發絲被迎面吹來的風托起，她看着眼前的林烨，像是透過他看着另一個人，眼神安靜溫柔。
“啊韞的好，是你們任何人也比不上的。從我第一次見到啊韞時，我就已經沉浸在他溫柔幹淨的雙眸裏。你沒有見過他為了夢想不懈努力的樣子，你也沒有見過他把溫暖留給別人，傷痛留給自己的樣子。所以，你體會不到他的好。”
林烨嗤笑一聲，不屑的丢過一句：“他是好，可是，他是個窮光蛋不是嗎？”他上前幾步，與她拉近距離，“沒有錢，還想學藝術！藝術豈是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光蛋所能學的起的！？”他抓過她的手，有越來越多的光線穿破了雲層，她晶瑩白皙的手指仿佛在光芒下泛着流光，“你看，多麽好看的一只手！可是，它已不再完美了呢！真是可惜了，你跟祁韞在一起，怎麽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了？這還是我們心目中的小公主嗎？窮困，可真是讓人的年齡劇增啊！”
“這是我心甘情願的！為了祁韞我甘願做任何事，吃苦又算得了什麽！像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大少爺，又懂得什麽叫做‘吃得苦中苦，方位人上人’！”他抓得她很緊，詩琴疼的皺緊了眉頭，卻依然固執的擡眼直視着他。
林烨輕輕一笑，“說的可真輕松啊！你以為沒有你未婚夫沐流夏的幫忙，你能這麽順利的進入學校讀書嗎？你以為沒有他的幫忙，你還會安逸的待在這，而沒有被你的父親抓回家關起來嗎？你以為你能這麽輕易的就逃離了你父親的手掌心嗎？詩琴，你不要太天真——”
林烨的手突然被一股力道打開，林烨驚訝的看着垂落在半空的手掌，而後低眸看向護在詩琴前方的葉影，良久沒有說話。葉影冷着眼眸看着他，“祁韞的人不是你能碰的！”轉身拉過詩琴，拐過街角，徑直向着前方走去。林烨看着她們離開的方向，眼中閃動的光芒莫名難測。
當她們穿過一個甜品糕點店的時候，詩琴擡眼看向身邊的葉影，小聲說道：“小影子，謝謝你。”
葉影停下腳步，放開詩琴的手，過了很久才說道：“祁韞待你很好，不要辜負他。”
詩琴微微一愣，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葉影已經走出了好幾步遠。她抿着嘴唇，看着葉影寂寥的背影，小跑幾步跟上她，笑着拉過她的手臂，道：“祁韞是我最珍愛的人，不管未來怎樣，我都會對他不離不棄的！”
葉影停住腳步，慢慢垂下眼睛，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詩琴也安靜下來，唇邊的笑容慢慢斂去的瞬間，她垂下頭開了口，聲音在這個人群穿梭往來的大街上，顯得很輕很輕。
“小影子，你不想知道啊韞那兩年多來過着怎樣的生活嗎？還有我和啊韞的相遇你也不想知道嗎？”她頓了頓，又道：“小影子，其實在你的心裏對啊韞的事很在意吧。不問，是因為對啊韞的尊重，也是因為害怕，對不對？其實在小影子的心裏，你比任何人都在意啊韞。”
葉影攥緊拳頭，指甲深陷肉裏的瞬間，她突然擡起頭冷冷的看向詩琴：“我不需要知道。”說完，移開眼，葉影轉過身向着人頭攢動的街頭走去。
“啊韞的父母離異了，可是他們誰也不願意要啊韞，啊韞雖然總是對別人露出那麽溫暖的笑容，但是他心裏的傷比誰都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