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車庫門緩緩打開,冉秋晨把車停進去。他看費律銘兩腮泛紅、氣息也不大穩,問:“要送你上樓休息嗎?”
費律銘回過神來愣怔了一下,眼睛裏含着霧氣水潤潤的。
都怪自己,求婚的話說得過于随便,一點沒被冉秋晨放在心上。
酒精開始在血液裏發酵,一股股的熱浪蒸騰而上,弄得費律銘心裏亂七八糟。他知道不能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便輕輕搖頭,“不早了,回去睡吧。”
“謝老板開恩。”冉秋晨麻利地開車門下車,把鑰匙丢給剛從車上下來的費律銘。
費律銘接住鑰匙,努力擠出微笑,不着痕跡地抹了下額角滲出的細汗,“回去路上小心,晚安。”
冉秋晨背起包潇灑轉身,留一個背影給費律銘,右手高高擡起揮了揮,依然少年心性,“晚安。”
費律銘站在原地,車庫電子門開啓,看着清瘦俊逸的身影消失在朦胧夜色中,他尴尬地微笑,大力揉了揉發僵且發燙的臉頰。
幸虧有酒精撐着,不然說出這種話又被人當面無視,得多難看。
盡管費律銘并不後悔,盡管這和想象中的求婚場景一點都不一樣。
在飯局上,聽一衆圈裏人用另一個視角談論冉秋晨和冉秋晨的遭遇,費律銘的心都要擰出血來。
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強大保護欲,突然就讓他下了這個決定,和冉秋晨結婚,他要和他結婚!
既然命運讓他們再次相遇,既然這些年他的心裏只有他,那就不能再讓他跑了。
不能再像十多年前,他終于準備鼓足勇氣告白,卻發現冉秋晨已經消失于茫茫人海。這一次,他要保護好他,把他牢牢拴在身邊,直到冉秋晨也愛上他。
這種想法幼稚、荒唐,卻是費律銘唯一能想到把冉秋晨捆在身邊的辦法。
費律銘從後排取了已經有些發蔫的鮮花,穿過門廊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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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已經有保潔上門打掃過了,除了奶白色真皮沙發上的抓痕依然顯眼之外,一切又都恢複了往日整潔。
費律銘找了個花瓶,接了清水正要把花插進去,身邊“騰”地一下,竄上一只貓。
Autumn從來不會對費律銘如此親近,深夜回家突然有只貓熱情地打招呼,讓他有點不适應。
“你好。”費律銘把插好的花往裏推了推,伸手讓鳌拜聞。
鳌拜神氣地打了個呵欠,往費律銘手上蹭了蹭。費律銘覺得有趣,正要翻手去摸,身後一聲凄厲地嚎叫,“啊嗚……”
費律銘和鳌拜同時回頭,只見Autumn正站在廚房門口,眼鏡虛虛眯成一條縫,表情看起來竟然有些吃醋的樣子。
費律銘笑着從櫥櫃裏取出三文魚凍幹,拆開了拿在手裏勾引。
Autumn依然站得很遠,看樣子是想等費律銘走了它才來吃,鳌拜看Autumn不吃歪着腦袋有些犯難。
“你們今天相處得好嗎?”費律銘不再為難小家夥們,把凍幹放進地上的瓷盤,一步步退去了沙發。
Autumn邁着小碎步從瓷盤裏擡走了一塊,鳌拜才從流理臺上跳下來開始享用美食。
“怕老婆哦?”費律銘弓着背,兩手肘撐在膝蓋上遠遠地看着,腦海裏一閃而過的卻是冉秋晨微笑時的模樣。
他還記得撿Autumn回來的那一天,秋雨綿綿,他一連拍了十幾個小時的戲終于殺青。回賓館的路上,耳朵因為低血糖一直嗡嗡作響,起初聽到貓叫的時候,他以為自己産生了幻覺。
一叢低矮的灌木後面,拳頭般大小的小家夥被雨水泡得瑟瑟發抖,母貓卻毫無蹤跡。
那一刻,時光似乎倒回到了年少的時候。在待拆的倉庫前,肩膀被人猛撞了一下,少年脫下外套,當着他的面捧起了磚縫中的貓。
像是對年少時錯過的時光補救,細雨中,費律銘拖着疲憊的身子一步跨進灌木叢。
小家夥聲音顫抖着奄奄一息,那一瞬間費律銘突然就決定叫它“秋天”,和他喜歡的男孩一樣,名字裏有個“秋”字。
費律銘安靜地看了會兒兩個小家夥吃東西,酒精漸漸散去,臉上的潮熱也逐漸消解。費律銘一邊解開襯衣紐扣,一邊上樓。
他沖了澡之後,沒有直接回卧房休息,而是徑自走向書房。并且熟練地在書架第二排,從左往右數第三本與第四本的夾縫中抽出張照片。
這張照片正是之前夾在生物課本裏的那一張,如果仔細看的話,照片上并不是只有費律銘一個人。
他還記得這是某次運動會期間,班裏宣傳委員拍的,大概是在測試相機,當時教室裏只有費律銘一個人在看書,他便讓費律銘擡起頭來當模特。
費律銘與同學們不夠親近,卻也不是十足的高冷,面對同學這種要求,他一般還是會欣然配合的。
費律銘不好意思地含笑擡手扶住了後頸,陽光斜斜打在他的肩頭,少年的微笑在那一刻定格。
後來,宣傳委員覺得這一張拍得很好看,洗出來後就送給了費律銘。費律銘起初沒當回事,可是拿到照片的那一刻,他的心卻像是觸電般地激烈震蕩。
原來,透過費律銘的臂彎,冉秋晨正從門外走來。他手裏拿着瓶水,正要擰開了去喝,嘴巴微微嘟着,帶着笑,看起來像個小太陽。
從此,那張照片就一直夾在當堂課本裏,這麽多年,随費律銘輾轉去了很多地方。
費律銘坐在寬大的皮質轉椅裏,眼睛微微眯起,面前是兩個少年陽光般澄澈的笑臉,心中躁動難安。
他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如今晚這般,自如地說出“結婚吧,你和我”。他怕被拒絕,也怕界限一旦打破,連靜靜待在那個人身邊的資格都沒有。
畢竟,在他的眼中冉秋晨一直如金子般閃耀,而自己只是湊巧拿到了本不應該屬于自己的東西。
夜已深,冉秋晨翻看着“小李秘笈”,從點滴記錄中洞察影帝日常。越看越覺得自己碌碌無為,活該被人踩在腳下。
他跳下床,從電視櫃下面的抽屜裏翻出《你的樣子》劇本。他之前試的是主演樊桢拆掉眼部紗布依然失明的那一場戲。
從滿懷希望到失望到絕望,同時還要安慰身邊的人,讓他們不要擔心自己。
彼時,劇中的樊桢剛與青梅竹馬雙向暗戀十年的友人、鋼琴家江玙确定戀人關系,明明是柳暗花明的美好開端,卻因一場意外而導致眼疾。
他出事的時候,江玙正在外地巡演,對兩個人來說都意義重大,所以樊桢并沒有告訴他實情。他本以為只是一場小小的車禍,做了手術拿掉阻礙視神經的血塊,等江玙回來便能恢複如初,沒想到卻面臨永久的失明。
與其成為愛人的絆腳石,像個拖油瓶一樣,不如放手讓他以為自己死了。
樊桢痛苦地編造謊言,他明明四肢健全卻哪裏都去不了,眼淚都流不出來。
冉秋晨再看這樣的情節,依然心酸,眼角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濕潤。
他從衣櫃裏摸出根領帶,堵上自己的眼睛,兩手在虛空中摸索,體驗盲人的生活。
這無盡的黑暗與巨大的恐慌,讓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在不大的公寓裏摸索了一圈,冉秋晨跌坐在沙發裏,鼻子酸酸地,為劇中的樊桢也為自己。
他活在朗朗白日,卻與劇裏的瞎子毫無區別,明明有手有腳,卻無法做自己喜歡且擅長的事情,猶如被捆着翅膀的雀兒,看着安靜祥和,鐵絲卻全都紮在肉裏。
冉秋晨不禁回想與陳沐坤在雅園偶遇那一幕。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如果陳導記得他,記得他試演的角色,又對他的表演給予肯定,又怎麽會把他和別人弄混。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這幾年,他總是磕磕絆絆,無數個劇本,縱使過了導演那一關,到最後還是沒有進組機會。
冉秋晨縱使再單純,也意識到了這裏面暗含貓膩,他不知道是自己擋了別人的路,還是命運真的就這麽愛捉弄他。
次日,費律銘那邊沒什麽安排,原則上冉秋晨可以跟着休息一天。
他一大早就去了公司,想找名義上的經紀人妍姐聊聊。
賈妍是天華娛樂的金牌經紀人,正值事業上升期,手中藝人多,資源、人脈也廣。
她看到冉秋晨,眉頭緊鎖,銳利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之後,淡淡地問:“你怎麽在這兒?”
冉秋晨溫和地笑,聳了聳肩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妍姐,公司能幫我争取一下陳導的新戲嗎?我一定好好演。”
賈妍憋了會兒氣,水晶指甲在描了金邊的咖啡杯上輕輕敲着,“那劇不是黃了嗎?”
“我昨天見陳導了,覺得還有戲。”冉秋晨挂在臉上的假笑讓他臉頰發僵。
“那個劇本是演一個瞎子吧?又是文藝片,市場未必有保障,你還是戒掉浮躁,多多積累,一步一步來吧。”
妍姐這話是擺明了趕冉秋晨出門。冉秋晨一直緊握的指甲戳刺掌心,有一點痛。
天華曾經是他夢寐以求的地方,和很多剛畢業的影視表演學生一樣,能簽進這裏意味着前途不可限量。可他安安分分地等了五年,什麽都沒等到。
來之前,他告訴自己,既然不想再當鹹魚,就得有破釜沉舟的勇氣。
“妍姐,”冉秋晨艱難開口,這是他琢磨了一個晚上,最不想說目前看來卻又是不得不說的,“如果我現在提出解約的話,需要交公司多少違約金。”
既然費律銘沒有經紀公司一個人單打獨鬥能混得風生水起,冉秋晨覺得自己靠真本事混口舒心的飯菜也不難。
賈妍一直繃着的眉頭到了這個時候突然微微松動,兩手環抱靠上辦公椅後背,再一次用戲谑且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面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