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楚輕舟推開包廂門的時候,額頭上滲着細密的汗,他臉上帶着笑,正要林之遠打招呼,看到裏頭坐着的另一個人,臉瞬間垮了下來:“他來幹什麽?”
蘇昱珩剛要說話,感覺林之遠在他腿上按了按,就轉向窗外看風景。
林之遠說:“你先坐。”
楚輕舟在林之遠和蘇昱珩對面坐下,他本來有滿肚子的新鮮事要跟林之遠分享,這會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來之前林之遠已經點好了菜,沒一會就有服務員端着盤子進來。楚輕舟看着其中一道清炒秋葵,終于說話了:“你不是讨厭秋葵嗎?”
“昱珩喜歡。”林之遠說。
楚輕舟臉色更臭了,林之遠又補了句:“你不是也喜歡嗎。”
楚輕舟說:“我才不喜歡呢,黏糊糊的惡心死了。以後再也不吃了。”
蘇昱珩沒忍住,回了一句:“你愛吃不吃。”
楚輕舟猛地站起來,對林之遠說:“我不吃了,我走了。”
林之遠也站了起來,他握住少年細痩的手腕,很快又松開了,聲音放軟了些:“好了,吃完我有話和你說。”
楚輕舟的喉結上下滾動,有幾秒的時間裏屋裏異常寂靜。最終他坐下來,對林之遠說:“我不想聽。”
林之遠把筷子拿到手裏,說:“吃飯吧。”
楚輕舟低着頭,一個勁地扒米飯。林之遠于心不忍,就給他夾了一筷子竹筍。楚輕舟動作一頓,默默地把筍塞進嘴裏。他咀嚼的幅度很大,像跟這菜有深仇大恨似的。
林之遠看了蘇昱珩一眼,蘇昱珩搖搖頭表示不介意。林之遠就不斷地給楚輕舟夾菜。楚輕舟一直低着頭,林之遠往他碗裏放什麽他就吃什麽。
其實林之遠不像蘇昱珩那樣容易心軟,以前蘇昱珩總說他冷漠。但面對楚輕舟這樣熱情而勇敢的年輕人和那份沉甸甸的感情,林之遠實在難以冷眼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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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間的氣氛很壓抑,蘇昱珩始終夾自己面前的幾道菜,努力降低存在感。他吃的有點熱,打算将空調溫度調低一些,左看右看找不到遙控器,只好作罷,把衣領扯開了點透氣。
楚輕舟吃完碗裏的飯菜,放下筷子。一擡頭恰好看到蘇昱珩扯領口時露出的一小塊吻痕。他的眼睛沒來由地一陣刺痛,頭垂得比先前更低,渾身的力氣都消失了,好像下一刻就要變成爛泥,從椅子上滑下去。
蘇昱珩注意到他一瞬間的神色變換,立刻反應過來,伸手在後衣領上拽了一下。
這頓飯三個人吃得都不是滋味。蘇昱珩拿了錢包,對林之遠使了個眼色,說:“我去洗手間。”
他走之後,楚輕舟收拾東西站起來:“我也走了。”
林之遠說:“輕舟,你以後別來找我了。”
楚輕舟看着瓷白的地板磚,感覺自己的心就像這顏色一樣空蕩蕩。他的嘴唇上咬出了牙印,過了很久才低聲問林之遠:“為什麽?”
為什麽?這個問題好難,林之遠沒法回答。可能因為他是個偏執的人吧。上大學的時候,學校裏有五個食堂,上百個窗口,但他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固定的幾家點固定的菜式。從小就是這樣,一旦認準了某件事,他就很難回頭。雖然愛蘇昱珩不像吃飯那樣簡單,雖然晚了十年,可林之遠好歹等到了。而他的心已經很難再為其他人騰地方。
楚輕舟不依不饒地問:“我到底哪裏不好?”他的聲音又尖又顫。
“你很好,”林之遠長久地注視着他,最後嘆了口氣:“但你不是他。”
楚輕舟絕望了,他猛地轉身,腿撞在了椅子上。腿很疼,疼得楚輕舟彎下了腰,他蹲在地上哭,肩膀一抖一抖的。
林之遠把手搭在他的肩頭,楚輕舟用力地扭動了一下,避開了他的觸碰。林之遠的手僵在半空中,過了一會才收回去。他望着楚輕舟,像看到了曾經那個絕望的自己。
“輕舟,你以後會遇到很多更好的人,我不适合你。”林之遠用柔和的目光看着他:“這沒什麽大不了的,你還小,以後絕處逢生的機會還很多。”
楚輕舟不說話。過了一會,他從地上站起來,雖然還紅着眼睛,但擡着下巴,依舊是驕傲的樣子,對林之遠道:“我告訴你林之遠,你會後悔的!總有一天你會哭着回來求我。”
年輕人就是這點好,恢複能力強。林之遠對他的挑釁回以微笑:“好,我等着那一天。”
蘇昱珩不知數了多少個紅燈,終于看見林之遠和楚輕舟從餐廳走出來。楚輕舟離蘇昱珩遠遠的,也不看他,徑直向林之遠告別。
林之遠要送他,楚輕舟死活不肯,說了再見就走了,非常果斷。林之遠沒堅持,讓蘇昱珩在原地等着,他去開車。
蘇昱珩剛等了一會,忽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轉過頭,發現楚輕舟又回來了。
“蘇昱珩,”楚輕舟一字一頓地叫他的名字。他身子站得筆直,全身都緊繃着,語氣中帶着不甘:“我沒有輸給你,我是輸給他。要是我早生十年,根本不會有你什麽事。”
他這番話說得傲慢,但蘇昱珩确實沒辦法擺出勝利者的姿态。“你說得對,我只是運氣好罷了。”他對楚輕舟說。
林之遠把車停在馬路邊,蘇昱珩心不在焉地上了車。他問:“怎麽了?”
“沒有,”蘇昱珩沖他笑:“我在想剛才楚輕舟說的話。他說要是他早生十年,根本沒我什麽事。”
“小孩子,”林之遠說:“別跟他計較。”
林之遠握着變速杆,蘇昱珩把手貼上去,輕輕捏了捏,很快又松開。“我覺得他說得挺有道理的。”蘇昱珩說:“但誰都沒有時光機,念着過去有什麽意思,還是得向前看。”
林之遠“嗯”了一聲,問:“送你去酒吧?”
蘇昱珩點頭:“我去看看酒吧這大半年的賬目。不知道被你經營成什麽樣子了。”
林之遠平時工作忙,買下Stay也就是留個念想,還真沒對生意太上心,心虛地說:“我辦事你還不放心嗎。”
“我太不放心了。”蘇昱珩說。過了一會,他問林之遠:“你買Stay的時候,就沒想過我可能不會回來了嗎?”
“我覺得你會回來。”林之遠說:“也許不會回到我身邊,但肯定會回A市。酒吧給你留着,你回來了可以繼續經營。不然到時候要從頭找工作我怕你不适應……”
副駕駛座上的安全帶突然被扯到底,蘇昱珩靠過去,在他臉上印了一個吻。“謝謝你啊。”
Stay的賬目果然一片混亂,許多酒水也對不上。林之遠雖然偶爾找人進貨查賬,但缺了長期管理者,小偷小摸自然就滋生了。酒吧裏很多都是老員工,蘇昱珩不願追究之前的事,把大家召集起來開了個會,說自己現在又是老板了,讓他們還像以前一樣認真工作雲雲。
人散了之後,沈安牧還留在原地,像是有話要說。蘇昱珩問:“什麽事啊?”
沈安牧說:“我想辭職。”
蘇昱珩睜大眼,半晌,才開玩笑似的說:“果然啊。自從知道你是B大的,就覺得我這小廟供不起你這尊大佛,遲早有一天你會走。”
沈安牧“切”了一聲,笑了。
蘇昱珩問:“你以後什麽打算?”
沈安牧想了想:“幹回老本行呗。”
蘇昱珩想起他是建築系的,裝作一臉擔憂的樣子:“你還會畫圖嗎?你設計的房子會不會塌啊?”
“會,”沈安牧一臉嫌棄:“你可千萬別住。”
兩人互相損了幾句,沈安牧突然說:“對了,那天我看見周晉了。背着個畫板,離得有點遠不确定是不是他,看起來很像。”
這個消息讓蘇昱珩很高興:“他又開始畫畫了?”
沈安牧問:“你不是知道他家地址,怎麽沒去看看他。”
“他家的房子給他爸做手術之前就賣了,買方人好,讓他們先住着。他爸去世之後,周晉和他媽媽就搬走了,我去了沒找到人。他手機號碼也換了,我聯系不上。”蘇昱珩想起周晉,好像隔了一個世紀那麽久遠。再聽到他的消息,有種不真實的感覺。萬幸沈安牧帶來的是個好消息。蘇昱珩一想到這個酷似他弟弟的男孩,已經走出了悲痛,在某個地方平安地生活,惬意地畫畫,就打心底裏感謝上天。
那天蘇昱珩跟沈安牧聊到很晚,兩人都喝了不少酒。沈安牧打車走,蘇昱珩站在路邊送他,看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忍不住道:“想問就問吧。”
“李珊珊現在怎麽樣?”
“挺好的,在相親。”蘇昱珩說:“最近遇到一個你們B大畢業的外科醫生,感覺還不錯。”
沈安牧說:“那就好。”
蘇昱珩在酒吧門口吹了會風,林之遠開車來接他。蘇昱珩把沈安牧辭職的事說了,感慨道:“他們一個個都走了。”
林之遠說:“不是還有我嗎。”
蘇昱珩喝了酒,膽子變大了,他抱着林之遠,把頭靠在他肩膀上,呢喃道:“是啊,只有你了。”
酒吧門口人來人往,他們被許多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林之遠一手摟着蘇昱珩的腰,一手按着他的後腦勺,說:“我不會走的。”
Chris從酒吧出來,一眼就看見他們抱在一起。他眼裏流露出一絲羨慕,卻又忍不住想說些風涼話。剛說了聲“呦”,就收到一個充滿警告意味的淩厲眼神。Chris撇撇嘴,轉身走了。
天氣漸漸轉涼,不知不覺間行道樹的葉子就七零八落了,走在路上的人們都裹緊外套行色匆匆。一整個秋天,蘇昱珩和林之遠都在看房子。
前一晚下過雨,泥土的腥氣混在寒冷的空氣裏,林之遠推開窗戶吸了一口,立刻從朦胧的睡意中清醒過來。
廚房裏傳來香氣,林之遠推開門:“今天好早啊。”
“不是要簽購房合同嗎。”蘇昱珩把煎蛋盛在盤子裏,說:“我得再去确認一下。”
林之遠道:“辛苦了。”
“你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反正我閑着也是閑着。”蘇昱珩把熱好的牛奶和吐司端出來,兩人坐下吃早餐。
“哎,”蘇昱珩用叉子紮雞蛋,糾結地問:“我要不要找份正式工作?我爸媽老覺得我不務正業。”
“我覺得倒挺好的,”林之遠看不下去,握住了他亂動的手:“兩個人都那麽忙也不好。你管着酒吧,時間機動點,還輕松。當然,你要是真想工作我也不反對。”
“我是沒什麽追求想混日子啊,”蘇昱珩說:“你這話,真是給我一個不上進的絕妙借口。”
林之遠笑了一聲:“好吧,這個鍋我幫你背了。”
蘇昱珩想到房子,突然問:“過戶那天你能去嗎?”
“估計懸。”林之遠說:“他們也是工作日才上班。可能你得一個人去了。”
蘇昱珩說:“你也不怕我只寫自己的名字。”
林之遠滿不在乎:“那就當我給你的聘禮呗。”
“那還是寫你的名字吧,”蘇昱珩笑:“當我送給你的好了。”
售樓部暖氣開得很足,蘇昱珩給李珊珊打了個電話。他看着購房合同中密密麻麻的條款,問道:“沒問題了吧,我簽了啊,真簽了啊。”
李珊珊無奈地笑:“沒問題了,快簽吧,省的天天煩我。”
蘇昱珩不好意思地“嘿嘿”兩聲,鄭重地簽了自己的名字。
回去的路上李珊珊又打電話過來,蘇昱珩第一時間擔心起他的房子,着急地問:“是不是合同有問題?”
“沒問題!”李珊珊沒好氣地說。
蘇昱珩問:“那怎麽了?”
李珊珊“嗯”了一聲似乎要說話,又半天不開口。
蘇昱珩心中一瞬間掠過種種猜測,好在李珊珊在他的腦洞一發不可收拾之前說話了:“我要結婚了。”
“啊?”
這個消息太突然了,蘇昱珩接受不了:“真的假的?和那個醫生?這也……太快了吧。”
李珊珊自嘲道:“我爸媽聽見這個消息都激動地要去燒高香了。”她嘆了口氣:“你都不恭喜我?”
“我……”蘇昱珩心裏不是滋味:“我不想你委屈自己。”
“也不算委屈吧,”李珊珊說:“他對我挺好的。”
“婚姻是一輩子的事,”蘇昱珩幹巴巴地說:“你別輕易做決定啊。”
李珊珊說:“我認真考慮過了。”
“那,”蘇昱珩猶豫再三,還是問:“你愛他嗎?”
李珊珊輕笑一聲,好像蘇昱珩說了句傻話似的。“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麽幸運的。”她說:“你父母、我父母就相愛嗎?我看不一定吧。可他們不照樣過了一輩子。愛情才是奢侈品,別随便就挂在嘴邊。人生還有很多別的東西可以追求。”
蘇昱珩無話可說,半晌才道:“那至少讓我見見他吧。”
“行,”李珊珊說:“找個時間你和林之遠都過來見個面。反正以後也是一家人。”
立冬那天蘇昱珩終于見到了他未來的姐夫。謝醫生長相不錯,衣着談吐也不俗,可蘇昱珩就是怎麽看都不順眼,忍不住說話陰陽怪氣的。當看到他剝了一小碟蝦遞給李珊珊時,蘇昱珩終于忍不住了:“我姐對海鮮過敏!”
他聲音很大,林之遠暗地裏用膝蓋撞了他一下。謝醫生面色尴尬,解釋道:“對不起啊,我真的不清楚。”
李珊珊把那碟剝好的蝦仁端到蘇昱珩面前,柔和地說:“沒事,是我還沒跟他說。你喜歡蝦,給你吃。”
林之遠也打圓場:“不怪謝醫生,以後熟悉了就都知道了。”
蘇昱珩心裏有火,見林之遠竟然也幫那個醫生說話,更生氣了。他想再說點什麽,林之遠給他使了個眼色,蘇昱珩才勉強作罷。
四人在尴尬的氣氛中吃完了飯。那碟蝦仁一直擺着,也沒人動筷子。後來謝醫生開車送李珊珊走,蘇昱珩沒理她,只跟他姐說了再見。倒是林之遠維持着笑臉,和謝醫生寒暄了幾句。
等他們離開了,蘇昱珩不滿道:“你跟他說那麽多廢話幹什麽。”
“以後都是一家人,”林之遠說:“何必把關系搞那麽僵。倒是你,發那麽大火幹什麽。你讓他難堪對珊珊姐有什麽好處?又不是你和他過日子,到時候他為難你姐怎麽辦?”
蘇昱珩說:“還不一定是一家人呢。也不知道李珊珊怎麽了就非要跟這個人結婚。”
“我看謝醫生挺好的,對珊珊姐也好。應該是真喜歡她。”林之遠說:“再說了,路是你姐自己選的,你替她操心有什麽用。”
“你這個人,”蘇昱珩瞪着林之遠:“真是鐵石心腸。”
“我不像你,”林之遠絲毫不讓:“一天瞎操心。”
“這日子沒法過了,”蘇昱珩走得很快,落下林之遠好幾米:“分手分手。”
林之遠追上去,拉着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不分。”
蘇昱珩沒忍住笑了,他扭頭看林之遠,越看越喜歡:“你今年跟我回家過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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