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戀愛的酸臭味。”沈安牧将身體向後傾,好像真聞到了什麽怪味一樣,一臉嫌棄。
蘇昱珩翻了個白眼:“有本事你也戀一個。”
“你就得瑟吧。”沈安牧擺出一副單身狗慣有的鄙視神情:“昨天進酒水的時候誰把一疊一萬塊的毛爺爺當成一千塊給人家了?我也是服了你了,三千塊的東西給了三萬塊錢。”
蘇昱珩強詞奪理:“我那是沒休息好一時糊塗。”
沈安牧擠眉弄眼地笑:“你們晚上好歹也克制一點。”
蘇昱珩用關愛智障的目光看着沈安牧:“趕緊找個人上床吧,我看你腦子裏除了這個就沒別的了。”頓了會,他用埋怨的口氣說道:“之前光頭王,哦也就是林之遠上司,讓他帶一個是靠關系進來的新人。林之遠說那人挺能幹的,就讓他獨立做項目了,結果現在項目出了些問題,林之遠一天焦頭爛額的,還被光頭王罵了一頓。他情緒不好,我能好嗎。”
沈安牧本來聽得津津有味,結果不經意被撒了一嘴狗糧,偏偏蘇昱珩還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絲毫沒注意到單身狗碎了一地的心。
蘇昱珩補充:“不過我昨天沒睡好是因為熬夜打游戲。”
沈安牧無語,換了個話題:“對了,周晉今天來上班了。”
“是嗎,”蘇昱珩驚喜地說:“看來他爸手術很成功?”
沈安牧點頭:“這都過去半個多月了,也沒什麽惡化的跡象,按理說應該沒問題。”
蘇昱珩去後廚找周晉,聊了聊周父的身體情況。周晉前段時間照顧病人瘦了一大截,下巴尖了不少,只有一雙眼睛仍舊清亮,蘇昱珩被他的目光望着,忽而覺得像是弟弟還活着,在朝他撒嬌。他揉了揉周晉的頭發,也沒聽清楚對方的話,随口應了。
蘇昱珩回到吧臺,沈安牧對他使了個眼色。蘇昱珩朝左前方看去,陳與橋揚手給他打了個招呼。
沈安牧問道:“他怎麽又來了?”
蘇昱珩沒好氣:“我怎麽知道。”他沒想着過去打招呼,陳與橋似乎也沒有過來套近乎的意思,兩個人遠遠地看了對方一眼。
陳與橋一個人坐着,不多時就有人坐過去跟他搭讪。蘇昱珩說不清是種什麽心情,總是忍不住朝那邊瞟。沈安牧說:“你直接過去看吧,別在這偷偷摸摸的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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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昱珩不答。
沈安牧突然換了鄭重的語氣,叫他:“昱珩。”
蘇昱珩詫異地看着對方。平時沈安牧總是嘻嘻哈哈地叫他老板,看來是動了真格,有話要和他說。于是蘇昱珩也坐直了身體,表示洗耳恭聽。
沈安牧小心翼翼地措辭:“遠哥知道他常來的事嗎?”
蘇昱珩愣了一下,搖搖頭。他看沈安牧又沉吟不語,有些心慌,語氣中也帶了些不耐煩:“有話直說。”
“你這樣,不太好吧。”沈安牧還是吞吞吐吐地:“如果你還喜歡那人,我覺得,遠哥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
“沈安牧,你有沒有經歷過,某個消失很久的人突然又出現在你面前?”
“沒有。”沈安牧說:“他消失了,一直沒回來。”
蘇昱珩噎住了,一拍吧臺站起來:“跟你說個話怎麽這麽費勁呢!”
沈安牧也罵:“好心當成驢肝肺!”
兩人沉默了一會,沈安牧突然在蘇昱珩的手背上拍了一下,沖他努努嘴,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蘇昱珩一頭霧水地回頭朝陳與橋的方向望去,正看到Chris端着酒杯在陳與橋對面坐下。
“我靠。”蘇昱珩罵了句。
沈安牧看熱鬧不嫌事大,起哄道:“前男友和現男友的前男友搞上了,精彩啊。”
Chris是Stay的常客,長了張雌雄莫辨的臉,皮膚很白,嘴唇嫣紅,以前做過模特,想和他春風一度的人不少。據林之遠說床上功夫一流。蘇昱珩想到這心裏有些不痛快,眼神也冷了下來。
沈安牧一直密切觀察蘇昱珩的表情,以為他吃陳與橋的醋,便一個勁潑髒水:“這人也不怎麽樣嘛,一邊纏着你一邊還去約炮。”
“他不會的。”蘇昱珩說:“真這樣的話我當初就是瞎了。”
沈安牧噤了聲。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似的,沒一會Chris就撇撇嘴從陳與橋那邊離開了。陳與橋轉過頭,對蘇昱珩舉了舉手中的雞尾酒。這動作看起來有些裝逼,但沈安牧終于承認,這個陳與橋沒他想得那麽糟糕。他不禁又為林之遠操心起來。結果蘇昱珩突然起身,竟是朝着Chris的方向去了,留下摸不清狀況的沈安牧暗自咋舌。
蘇昱珩在心中給自己找了很多借口,可真到了Chris面前,看着那雙勾人的桃花眼,他一時間又沒法開口了。
“蘇老板。”還是Chris先打招呼,似笑非笑地:“什麽事?”
蘇昱珩口氣也不太好:“沒事就不能聊聊天。”
Chris聳聳肩:“你不是一直很看不慣我。”
這也沒說錯。蘇昱珩幹脆挑明:“你幹嘛要劈腿?”
Chris反問:“你說哪一個啊?”
他似乎樂于激怒蘇昱珩,但好在知道分寸,假裝思索一番,沒等到蘇昱珩發火,慢悠悠地說:“哦我知道了。林之遠啊……”他停頓了一下,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憶什麽,半晌才說:“他心裏有別人就行,我和其他人上個床還不行了?”
蘇昱珩想不出什麽話來反駁,又突然覺得自己這一番舉動實在是蠢,便冷哼一聲走了。
Chris不依不饒地問他:“老板,你喜歡林之遠啊?”他聲音暗啞,拖長音調說話時好像在叫床。
蘇昱珩腳步一頓,Chris又說:“還是你喜歡我啊?”
蘇昱珩吃了敗仗,心裏很不痛快。沈安牧也不敢攔着他喝酒了,等他臉色稍微好些,便開始絮絮叨叨地講Chris的八卦。
蘋果樹樂隊正在演唱《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氣氛變得很寧靜,舒服得讓人昏昏欲睡。蘇昱珩聽着聽着,突然對沈安牧說:“都九月了?”雖是問句,聽着卻不像需要回答的樣子。
沈安牧不明所以,應道:“是啊,今天九月二號。”
“哦。”蘇昱珩沒什麽精神的樣子,趴在吧臺上,用手指一下下地戳酒杯玩。
那邊的表演到了尾聲。沈安牧驚奇道:“吉他這是要幹嘛?”
蘇昱珩懶懶地轉過頭,看見吉他手站了起來,将吉他取下握在手裏,朝主唱走過去。蘇昱珩心裏頓時有不好的預感,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見吉他手操起吉他狠狠地砸在了主唱的腦袋上。主唱摔倒在地,帶翻了麥克風架子,發出一連串的巨響。
“靠!還愣着幹嘛!”蘇昱珩叫着,迅速地朝那邊跑去。
衆人還沉浸在剛才那一幕裏沒反應過來,有些倒是能幫上忙,卻抱着看熱鬧的心态沒動。
吉他接連不斷地砸在主唱身上,發出一聲聲悶響,聽的人心驚肉跳。鼓手慌裏慌張地起身去攔,又撞翻了鼓架,發出刺耳的噪音。最終還是貝斯手反應快,他從背後緊緊地抱着吉他手,蘇昱珩趁機将主唱扶了起來。吉他手仍舊瘋狂揮舞着吉他,好幾個服務生上去幫忙,才将他按住了。
主唱滿頭的血,他到也有幾分血性,從頭到尾沒吭聲。Stay裏有不少客人,看到見了血,覺得事态嚴重,紛紛打110,120。蘇昱珩焦頭爛額,他最煩跟警察打交道,Stay開張三年,小打小鬧有,動真格的不多,今天可真是倒黴透頂。他心情煩躁,完全沒發現手機在剛才的騷動中不見了。
等警察來的空當,有些人對着被遠遠分開的主唱和吉他手指指點點,興奮之情溢于言表。蘇昱珩站在主唱旁邊,看沈安牧給他包紮傷口,附帶被各式各樣的目光籠罩着,覺得惡心極了。那邊的角落裏,吉他手已經冷靜下來,低着頭一言不發。
到處都亂哄哄的,吵得人心煩意亂,蘇昱珩叫領班逐客,說今晚不做生意了,但許多人難得遇上一出好戲,看熱鬧都來不及,怎麽趕都不走。這邊正僵持着,警察和救護車也趕到了。局面更加混亂不堪,有幾個警察向客人打聽情況,頓時被圍得水洩不通。衆人七嘴八舌地說,有個年輕的警察受不了了,大喊一聲:“誰是老板?”
蘇昱珩撥開人群走過去,将事情簡略地說了一遍,兩個警察抓住了吉他手,另一個帶走了主唱。有個警察跟蘇昱珩說希望他去一趟警局,做個筆錄,蘇昱珩便跟着上了警車。
快12點了,蘇昱珩還沒回家。小區裏亮着燈的人家越來越少,林之遠望着牆上的鐘,有些擔憂。平時他不願對蘇昱珩幹涉太多,也很少幹查崗的事情。自從兩人同居以來,蘇昱珩很少晚歸,有事也會告訴他一聲,但今天連打五個電話都沒人接。
林之遠換了衣服,拿上車鑰匙準備去酒吧,下樓時又嘗試着打了一次,誰知這次很快就接通了。他焦急地問:“怎麽還不回來?出什麽事了嗎?”
電話那頭沒說話。
林之遠籲出一口氣,聲音放得很輕,他喚了一聲:“昱珩?”
手機裏傳來清晰的笑聲,充滿了傲慢和譏诮。“昱珩在忙。”電話那頭說。
林之遠頓了一下,語氣不太好:“他在哪裏?為什麽不接電話?”
“我過幾天就回美國了。”陳與橋牛頭不對馬嘴地說:“我想帶他一起走。”
“你憑什麽?”林之遠“砰”地摔上車門:“你讓他接電話!”
“你他媽又憑什麽?”陳與橋冷笑:“心懷鬼胎這麽多年,有用嗎?”
林之遠猛地砸了一把方向盤,吼道:“我愛他!”
電話那頭靜默了片刻。林之遠扶着方向盤的手微微的顫抖着,一股巨大的恐慌籠罩着他,這恐慌在他愛蘇昱珩的十年裏始終如影随形。
不敢告白,怕因此連朋友都沒得做,永遠失去他,可有些時候,又在心底裏暗暗期待他回頭看自己一眼,發現那些小心翼翼的喜歡。太難了,這樣一場無望的愛。林之遠一度以為自己不愛蘇昱珩了,他想過跟別人共度一生。可機緣巧合,竟讓他在十年後兜兜轉轉地和蘇昱珩成為了戀人。那些不見天日的喜歡終于借此機會大白于天下,排山倒海地淹沒了他。他對這段感情付出了全部心思,同時總在擔驚受怕。
陳與橋終于說話了,他用那種漫不經心的語氣說:“可他愛我啊。”
林之遠蒼白地辯解:“他已經不愛你了。”其實只要蘇昱珩說不愛,林之遠就會信,可蘇昱珩從沒說過。
“你憑什麽這麽肯定?”
身後響起了尖銳的汽笛聲,一輛汽車擦着林之遠的車開過去,副駕駛上的人沖他罵了句粗話。林之遠出了一身冷汗,他把手機狠狠地砸在了座椅上。
蘇昱珩回Stay時已經夜裏兩點了。客人大部分都走了,員工們正在打掃衛生。林之遠和沈安牧坐在一起說話。
蘇昱珩看見林之遠,詫異地問:“你怎麽來了?”
林之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若無其事地低下頭:“打你電話不接。”
蘇昱珩被他看得不舒服,又不知說什麽好,只得去摸手機,一邊說:“我沒聽見啊……”他說着就愣住了。
沈安牧把他的手機遞過去:“有客人撿到了交給我的。”
“謝天謝地。”蘇昱珩一把接過手機,随口問:“誰啊這麽好。”
“呃……”沈安牧扯謊:“我也不認識。”
蘇昱珩翻開通話記錄,果然看見五個未接來電,可最近的一次通話也來自林之遠,通話時間六分鐘。
蘇昱珩看着林之遠,對方避開了他的目光,起身說:“走吧。”
蘇昱珩沒動,他靜了片刻,在沈安牧見情況不對準備溜走時截住了他:“是不是陳與橋撿到了我的手機?”
沈安牧下意識地瞟了林之遠一眼,對着蘇昱珩打哈哈:“我也不清楚啊,當時人多,太亂了。”人多是真,記不清楚是假。
蘇昱珩已經知道了答案,沒再為難沈安牧。他跟員工們招呼了一聲,又囑咐了領班幾句,對林之遠說:“走吧。”
“等會,”沈安牧還惦記着吉他手的八卦:“今晚到底怎麽回事啊,警察弄清楚了沒?”
“沒有。”蘇昱珩想起這事就煩心:“兩個人都不說話。”
沈安牧說:“我看打得挺狠的,不會坐牢吧?”
蘇昱珩搖頭:“不太嚴重,受害人也諒解了,應該就是個拘留罰款之類。”
“這都諒解?”沈安牧一臉肯定地說:“肯定是感情問題了。”
蘇昱珩心情不太好,不想就此再說,指着演出臺上的音箱和架子鼓,囑咐沈安牧第二天找人來看看需不需要修,接着就上了林之遠的車。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林之遠偶爾看蘇昱珩一眼,見他手指絞在一起,不安分地亂動。這是他心裏有話要說又猶豫不定的時候會做的小動作。林之遠沒有主動開口,他突然發覺,他對蘇昱珩可以說是了如指掌,卻又一無所知。
蘇昱珩糾結半晌,終于說:“之前我沒對你說實話,對不起。”
林之遠認真看路,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蘇昱珩一看林之遠的反應就知道對方口是心非,追問道:“你生氣了?”
林之遠不置可否。
“他待不了多久。”蘇昱珩解釋道:“我就沒跟你說。”
紅燈。林之遠終于扭頭看他。蘇昱珩朝林之遠的方向坐着,倚在車門上,微微歪着頭。
綠燈。車開動了。蘇昱珩垂着眼簾,五光十色的燈光從他睫毛上掠過。他的臉忽明忽暗,一會像最純潔的孩童,一會像地獄的惡魔。
有許多不愛他的理由,可林之遠看見的偏偏都是值得愛的瞬間。
他本來想問“你會跟他一起走嗎?”,話到嘴邊又變成:“我知道了,不生氣了。”
蘇昱珩放松下來,臉上也生動了些。他問林之遠:“你們都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他說你在忙。”
蘇昱珩“哦”了一聲,沒再多問。過了一會,他指着不遠處一家24小時的7-11,對林之遠說:“我餓了,想吃關東煮。”
“兩點多了,早賣完了。”
蘇昱珩不死心:“萬一呢?”他的語氣半是商量,半是撒嬌。
林之遠想了想,将車停在路邊,對蘇昱珩道:“關東煮應該沒了,買個盒飯叫他熱一下吧。”
關東煮果然賣光了,蘇昱珩很失望。林之遠拿了一盒咖喱牛肉讓店員加熱。店裏沒有桌子,林之遠讓蘇昱珩到車裏吃,蘇昱珩直搖頭:“那怎麽行,車裏沾上味道很難去掉。”
最後蘇昱珩站在昏黃的路燈下吃飯。有些小小的飛蛾時不時地往他身上撲,林之遠在一旁幫忙驅趕。
“要實在想吃關東煮我們可以去……”林之遠話還沒說完,突然被喂了一筷子牛肉。蘇昱珩嘴裏的飯還沒咽下去,抿着唇偷笑,眼睛彎成了兩個月牙,活脫脫一個惡作劇得逞的小學生。
林之遠咽下牛肉,蘇昱珩說:“關東煮今天就不吃了,以後還有機會嘛。”
吃完飯,蘇昱珩把飯盒扔了。回去時路過一灘髒水,他沒注意,眼看就要踩上去了,林之遠拽了拽他的衣角。蘇昱珩停下腳步,突然扭頭親了林之遠一下。他沒做任何解釋,打了個哈欠對林之遠說:“快回去吧,困死了。”
重新上了車,蘇昱珩提起今晚的事,感慨道:“我看蘋果樹要散了。”
林之遠說:“我之前有一次遇到主唱和一個女孩吃飯,兩人很親密。”
蘇昱珩道:“其實我也看出來了。主唱對吉他沒動真感情,倒是那個貝斯喜歡吉他。”
林之遠點點頭,蘇昱珩對這支樂隊有感情了,頗為惋惜地說:“他們都沒正經出過一首歌。”
林之遠道:“人各有命。”
街道上沒有別的車,也沒有別的人了。他們不再說話,汽車像是行駛在一個靜谧的夢裏。蘇昱珩雙手抱在胸前,眯着眼休息,漸漸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