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亂戰(3)
這一番生死一線的逃亡來得如此倉促,混亂之中,摩托車也失去了前行的目标。韓應擔心着對方會死不罷休的開了車子追上來,一路飛奔盡量只挑選那些荒涼偏僻,大型車輛無法通過的小路。
不知開了多久,油表的指針一再下跳,最終落在零點附近的位置微微顫動,放眼望去,四周一片靜逸,似乎已經到了某個不知名的鎮子邊緣,韓應一直低俯緊繃着的身體才慢慢放松下來。
“卧槽,容川你可以的啊!沒想到你這麽能打,剛才那群傻逼被你威脅着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老子們走的樣子實在是太過瘾了!”
空曠的道路上人影寂寥,幽幽的月光把周圍的一切拖出長長的影子,即将油量耗盡的小摩托在夜風中慢悠悠的前進着,低低的馬達聲像是夏日裏哼唱出的一首小夜曲,讓着一場狼狽的逃竄也多了幾分私奔般的浪漫。
韓應絮絮叨叨地說着話——剛從血腥的鬥毆場面中逃出,眼下的一切讓他充滿了死裏逃生的亢奮和舒心。坐在背後的人一直保持着緊抱着他的姿勢,臉緊緊的貼在他的後頸窩裏,從頭到尾沒吭聲,也不知道是過于疲憊,還是專注地聽着他的唠叨,難得溫順親昵的樣子,卻讓氣氛變得甜蜜旖旎。
這樣的認知讓他剛剛平複沒多久心跳,忽然間又快速的跳了起來,慢悠悠地把車停下,嘗試着握住了對方一直懷抱在自己腰上的手。容川動也不動地保持着倚靠的姿勢,一雙手任由他緊緊握着,始終沒有半點掙脫的意思。這種默許的态度,像是一種無聲的鼓勵,讓他越發蠢蠢欲動起來。
“喂!反正現在也晚了,不然今晚我們就不回去了,找個地方開個房怎麽樣?”
試探着的暗示依舊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壓在他頸窩裏的頭顱一直低垂着,就連呼吸也是靜悄悄的。
“容川?我和你說話呢,你聽到了沒有?”
長久的靜默終于讓韓應感覺到了有什麽不對勁,幹脆邁下了摩托,想要一探究竟。才擡腳下車,背後失去支撐的身體已經斜斜的歪到了一邊,直接向地面栽去,韓應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這才發現對方雙眼緊阖,呼吸微弱,整個人像是已經陷入了昏迷。
“容川!容川!”
他哆哆嗦嗦的趕緊伸手,抱着對方的身體上下摸索着。終于,摸到後背處的手感覺到了一片濕滑粘膩。
眼前有淩亂的畫面一幀幀的飛過,把他那些帶着疑惑的線索串聯在了一起。
難怪逃離時四下亂飛着的鐵器都沒有傷到他,難怪容川從始至終都死死擋在他的背後。
滿手的粘稠感和隐隐的血腥氣讓他被巨大的悔意和恐懼所以淹沒,聲音都帶上了變了形的哭腔:“容川,你醒醒!”
“應聚聚你能不能先別哭喪……我還沒死呢!”
Advertisement
昏迷中的容川終于重新把眼睛睜開,一臉頭疼的樣子。
“好好好,我不吵你!”
這一下回應,總算是讓人松了口氣。韓應用手在他傷口的地方捂了一陣,眼看血還是止不住,聲音跟着有點抖:“你別怕,我現在就打120!”
容川看着他上上下下一陣摸索,臉色越來越白,手機卻始終不見蹤影,想來是混戰之中已經不知道飛到了哪去,也只能低聲安慰着:“我沒事的,你別着急,先随便找個地方幫我處理一下,然後再打電話也來得及。”
入夜之後的小鎮一片寧靜,只有無家可歸的野貓偶爾發出兩聲凄厲的嘶叫。韓應把容川背在背上,深一腳淺一腳的在滿地垃圾和菜葉子的小巷子裏走着,試圖尋找到一家還在營業的小旅店可以落腳。
這種鎮郊結合的地方遠離商業中心,平日裏大多都是做一些跑遠途運輸的司機們的生意,白天裏四下充斥着簡陋的燒烤攤和小菜館,到了晚上,往來的生意人就縮到了那些挂着暧昧招牌,由農民房臨時搭建小旅社裏。
韓應跌跌撞撞的繞了好一陣,最終在一個透着燈光的小窗戶前停下,望了望頭頂上糊這的“低價住宿”的招牌,拼命在玻璃窗上扣着:“老板,在沒在?我要開間房!”
“這大半夜的吵個鬼啊!”
敲了足足兩三分鐘,一個衣着臃腫,滿臉睡意的女人才把頭探了出來:“開房是吧?以後早點!我們家過了晚上12點不營業!單間100,鐘點房50,你開多久?”
韓應摸出一疊百元鈔朝着女人眼前一拍:“給我開個最好的!然後我還要紗布和熱水!對了你手機借我一下,我得打個電話!”
女人打了個哈欠,滿臉都是不耐煩:“開個房也這麽多事?紗布沒有,熱水自己燒!電話不外借的,你要用可以租,本地一分鐘一塊,外地三塊,要的話我沖完電你下來拿。”斜眼之間,她隐約撇到了對方背後似乎還背了個人,立刻來了精神:“對了,安全套要不要?十塊錢一盒,便宜給你……”
韓應火急攻心也顧不得聽她唠唠叨叨的敲竹杠,抄起鑰匙看了看房間號就直奔二樓。房門才一推開,一股子陳腐的木質家具味道立刻撲面而來。放眼看去,整個房間裏最矚目的就是一張大床,上面鋪着豔俗的粉色床單,在同色系的壁燈照射下,斑斑點點的痕跡顯得很是可疑。床頭的地方是一張叫不出名字的女星海報,酥胸半露着正在暗送秋波。
事到如今也顧不得再挑剔環境,考慮到容川背上的傷口,韓應也不敢讓他直接躺下,于是把兩個髒兮兮的枕頭墊高,扶着他慢慢靠上去,随即開始四下翻找着可以暫時用來止血的東西。簡陋的房間裏物件不多,不過幾分鐘就從靠窗的櫃子裏翻出了一把鏽跡斑斑的熱水壺。韓應湊過去聞了聞,沖進衛生間裏費力刷了一陣,很快接滿了水,把電插上。
等了十多分鐘,水壺裏的溫度始終是沒啥反應的樣子,韓應把房間裏的各個插頭都試了一遍,終于意識這壺熱水他今晚怕是指望不上了,只能狠狠地把電源線朝着地下一摔。他自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來就沒有想過自己會被一壺熱水給難到過。眼前的容川又是渾身微顫着格外虛冷的樣子,他原地站了一會,狠了狠心,下樓把門敲得震天響,在女人罵罵咧咧的聲音中讨了一杯熱水端回了房間,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對方的臉:“容川,先起來喝點熱水,我剛才下去打了電話,救護車一會就到!”
容川一直垂着眼睛,身體輕微的發着抖,對着遞過來的熱水,試着探過頭去,身體才一動,背上傳來的撕裂感立刻讓他低低哼出了聲。
韓應手足無措的站了一會,幹脆擡起杯子自己灌了一口,坐上床捧住對方的後腦勺,嘴唇壓了上去,一點點的把熱水朝着對方嘴裏送。
容川失血過多,渾身發冷的情況下稍微避讓了一下,也就無意再在這些細節上矯情,虛弱地靠在對方臂彎裏,承受着這個類似接吻的姿勢。斷斷續續地喝了半杯熱水,感覺到身體之中有了暖意,才略微把頭偏開,哼聲輕笑:“應聚聚這趁火打劫的本事也是杠杠的!”
韓應一臉躺平任嘲的表情,不說話,也沒有半點要放手的意思,只是略微調整了一下姿勢,從背後把他緊緊抱在懷裏。
一片無言的沉默之中,只有牆上的老舊挂鐘滴答滴答的在輕聲作響,秒針每跳一格的時間顯得如此空洞又漫長。容川昏昏沉沉地靠在韓應胸前,尚未止血的傷口讓輕微掙紮都顯得如此奢侈,等待變成了眼下他唯一能做的事。迷迷糊糊之間,背部緊貼着的胸膛漸漸熱了起來,韓應似乎像是悄悄地放開手向後瑟縮了一下,但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還是讓他立刻意識到了什麽。
“韓應,你他媽瘋了!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能想這種事?”
抵在後腰上的部分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得高熱,公然的昭示着主人熱情勃發的欲念。容川就算脾氣再好,這個時候也忍不住動了怒,難得一見的爆了句粗口。
韓應迅速放開雙手,連滾帶爬的縮到牆角,聲音慌張地解釋着:“我不想的……我沒想在這個時候把你怎麽樣,就想抱着你讓你暖和點。可是我忍不住……我一抱着你我就忍不住!”
容川不說話,緊緊地咬着牙,韓應從來沒有看過他這樣臉色鐵青真正動怒的樣子,不禁越發心虛,繼續開展自我檢讨工作:“我知道我是喪門星,你遇到我以後從來就沒遇到過什麽好事。之前還在中抓混的時候,我就老連累你,最後還害你退了圈。現在要不是我賴着你來東莞,你根本就不會傷成這樣,我……我真是恨死我自己了!”
容川驚怒之間已經顧不上他到底在說些什麽,啞着嗓子一字一頓地開口警告:“韓應,事不過三。之前在魚排上是第一次,今天這是第二次。要是再有第三次的話,我……”他話說到這裏,忽然間一陣劇烈的咳嗽,整個人都在怒氣和疼痛之下劇烈的痙攣起來。
韓應看着他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還有整個被紅色浸濕的背部,徹底慌了神。幾步爬過去,緊緊抓着他的手,聲音裏已經帶上了哭腔:“容川,你怎麽樣了?你別吓我……你和我說句話!”
簡單的觸碰眼下已然被視做瘟疫,容川毫不留情地把手抽了出來,掙紮着向後縮了縮。
隔壁房間裏有人終于不堪騷擾的敲了敲牆壁:“吵什麽吵?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覺,要哭喪的話明天趕早!“
韓應恍若未聞的跪在那裏,在對方的厭棄下,卻又不敢上前,驚慌失措之下,低低地哭腔很快變成了徹底地嚎啕:“好!你什麽都別說了,我知道了。我再也不給你惹麻煩了!就算你這一輩子不願意和我睡我都認了!……只要你這次沒事,以後你就算再恨我再不想見我怎麽樣都行!
嗚嗚地哭泣聲在髒亂不堪的小屋裏飄蕩着,在海報女郎一臉春意的注視下像是一場巨大的嘲諷。他的口氣聽起來那麽堅定,卻又那麽傷心,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把一塊珍藏已舊的珍寶放手出去,失聲嚎哭的樣子看上去完全沒有平日裏豪氣萬丈的氣勢,整張臉被血水和淚水沖的一片扭曲。
一片恍惚之中,容川仿佛聽到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匆匆推門而入,緊接着,是韓應歇斯底裏的掙紮和哭號:“你們別理我,我沒事,你們先救他……先救他啊!”
那張哭得亂七八糟形狀扭曲的臉,是他被擡上急救車前,前停留在眼前最後的畫面。
再接下來,哭聲漸漸遙遠,徹骨的疲倦把一切感知都徹底隔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