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只小妖怪
# 03 過去
第一次見到方齊,也是初夏某個雨過天晴的午後,忽然之間,陰霾散盡,天空萬裏無雲,陽光再一次地撒下來,還沒有燙人的溫度,在教室裏映出一層柔和的暖光。
那是他高一的最後一個月,方齊作為關系插班生被班主任領進了教室,本來他對這個嘻皮笑臉的同學并沒有特別的關注,但班主任把方齊安排到了他前面的位置。
“這是今天新轉來的方齊,你多關照他一下!方齊,這是我們班的班長展之行,有什麽不知道的你也可以問他,坐下上課吧。”
那時展之行是學校的‘學霸’,這學和霸要分開來理解,學是學神的學,霸是校霸的霸。他是本校初中直升的高中,成績從未掉出過年級前三,但學神之所以叫學神,是因為他日常不學習也能年級前三。
所以他高一時他就任了校學生會的副主席,同時還是班裏的班長、學習委員、體育委員、紀律委員、生活委員,把班幹部統一成了最完美的獨|裁,每天最熱衷的事就是監查學校不守校規,班裏不守紀律的,方齊剛坐下來就成了他和重點關注對象。
方齊就像得了多動症,展之行眼裏的那顆腦袋如同永動機一樣不停地晃動,他敲了敲方齊的肩膀,方齊回過頭來,他狠狠地用眼神示意上課不要動來動去,方齊卻忽地對他綻開笑臉,笑容與窗外透進來的陽光融為了一體,輪廓反射出一層溫暖的光暈,他莫名地心尖一顫。
然後,他聽到了方齊剛剛變聲期結束的聲音。
“你這麽盯着我,是不是喜歡我啊?”
這是方齊對展之行說的第一句話,也是展之行最難忘的一句話,在他還不懂什麽是愛情的時候,先懂得了怦然心動。
之後的時間,方齊以着一股不怕死的死皮賴臉勁,破城入侵進了他的領地,他卻把方齊縱容成了全校唯一敢在他面前撒野的人,每天變着花樣地惹怒他後,又開始賣乖,結果總是他認輸服軟,他還總覺得自己對待方齊不夠特別。
再之後,他被方齊從讓全校怨聲載道的‘獨|裁’學生會主席,變成了和方齊一起在樓頂抽煙,課間故意遲到在廁所偷吻的‘普通的高中生’。
他坐在方齊的車後座,穿過了空寂的老巷,繁華的鬧市,喧嚣的校園。
他為了他們的未來,給方齊補了高三整整一年的課,讓方齊的成績從年級吊車尾提升到了年級100多名。
他那時充滿期待地規劃着一條艱難又甜蜜未來之路,他想他們就算考不了同一所大學,至少要考到一個城市,最好不要離得太遠,他們能在學校的中間租一間房子,然後畢業了就一起找工作,等到有了經濟基礎一起向家裏人出櫃,就算一輩子都不能結婚,他們也要努力彼此厮守一生。
可是就在他仿佛看到了未來的時候,他的規劃戛然而止。
他還清楚的記得他們高考前的一個月,那天學校難得放了兩天假,他們放學一起回家,方齊說去給他買飲料。傍晚的陽光将影子拉得老長,方齊把他推到店鋪陰影下,對他說馬上回來時轉身的笑臉。
那一刻他心裏滿是溢出來的甜蜜,心裏想有個欠揍又招人疼的小男友是種什麽感受?大概就是忍不住想抽他,抽着抽着就親上去了。
他望着街道上面來來去去的影子,暢想着他和方齊的未來,想他們的大學生活,想方齊要是沒能考上預想的學校他就陪方齊去讀二本。想如果最後錄取的學校隔得太遠,他就是考個駕照,他們一起打工存錢買輛二手車。想萬一方齊超常發揮和他考上了一所學校,他就把整個暑假用來和方齊做同居預習。
他越想越遠,回過神時太陽已經把影子拉到了街的另一頭,可是方齊卻還沒有回來,他沿着方齊離開的路找過去。
平時他們常去的店沒有方齊,街上的人群裏也沒有方齊,他給方齊打電話已經關機,他去方齊家敲門半天也沒人回應,他甚至跑回學校找老師要了方齊緊急聯系人的電話,最後還是沒有找到方齊。
他說不清那時候他是害怕還是絕望,方齊就像他看過最美的煙花,在他眼前絢爛過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半個月的時間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他逃了半個月的學去找方齊,最後被他爸找到,揍了他一頓,他趁機向他爸出了個櫃,又被揍了一頓,最後終于回了學校,卻得到了方齊退學的消息。
那一年的高考,常居年級前三的展之行,高考考了歷史最低分,勉強上了一本,離他預期的學校差了他和方齊的一別十年這麽遠。
他曾以為他再也不會見到方齊,可是不想十年後的今天,他們在民政局的門口相遇,還直接越過了所有艱難的過程,完成了最不可能完成的一步,可是他一點也沒有當初想象的心情。
展之行壓下翻湧起來的往事,從頭到腳地打量了方齊一番,他發現他居然想不出一個明确的前因後果,來解釋他為什麽會和方齊結婚,仿佛就是一瞬間的沖動,沖動得腦子裏容不下別的問題。若不是他信奉了快三十年的科學文明,他真的要以為自己中邪了,不然解釋不了他的行為。
最終,展之行放棄了考慮為什麽,還是去給方齊找了一身衣服,沒找着他想找的那套,随便選了一件,方齊套在身上有點緊,他還驚訝地想他和方齊看來也沒差多少,這衣服穿在身上的差距是哪裏來的?
而方齊拿到衣服的第一個問題是,“內褲呢?沒有內褲我不穿褲子!”
“那你光着吧!”
“親愛的展展,你确定要我光着?”
方齊說着着手去解腰上本來就快掉的浴巾,展之行捂眼回道:“等下,我去找找。”
展之行終于找到一條新的內褲,方齊接過去沒有避諱地直接穿,他反倒不自覺地轉開了身,卻聽方齊又在他背後叫起來。
“展展,有點小!”
這回展之行真忍不住了,随手扯了沙發上的一個枕頭朝方齊扔過去。
“姓方的,你是不是故意找茬!”
“你是嫉妒我比你大嗎?”
方齊接住枕頭,要擋不擋地遮到他的腿間位置,可展之行的角度卻能看見若影若現的一團。展之行肯定他是故意的,可看了一眼覺得确實有點緊,頓時沒了和方齊對戰的心情,只回了一句。
“愛穿不穿!”
最終方齊還是都穿上了,然後和展之行并排坐在沙發上,兩人之間的氣氛嚴肅得像是要開始八國會談。
“方齊,既然我們已經領證,過去的事就當作過去,現在我們就當是重新認識,而且時隔十年,大家都變了,但我希望今後我們之間可以相互坦誠,不會再動不動就突然消失,不然連離婚都找不到人。”
“我們今天剛結婚,你就在考慮離婚?”
剛開頭的對話就插起了火花,方齊豎着眉頭對着展之行,像是随時準備上場的鬥雞似的。展之行明顯與他的表情相反,淡然地往沙發一靠,随手拿起茶幾上的煙盒,咬了一根在嘴裏,點上,深吸一口,再才緩緩地開口。
“我不是在考慮離婚,是在考慮任何可能的結果。”
“那不就是?你是不相信我,還是對自己沒信心?”
展之行驀地放下煙,直起身來,“我應該相信你?十年前突然失蹤不見的不是你?”
方齊臉上的表情瞬間凍住,展之行卻随之從冷漠中複蘇,笑得特別親切。
“所以,別扯什麽過去了,我男朋友跑了,你正好想結婚,我們都不過是剛好需要,又剛好碰上了而已,反正也結了,先這樣吧!起碼你滿足了我對外表的要求,不過哪天你想離也直接告訴我,我這幾年離婚官司打得特別多,經驗豐富。
對了,我的職業就是律師,不高不低,打點民生官司那種,房貸還有40萬,三四年應該能還完,車不值錢,沒貸款,父母都有自己的工作,不用我們贍養,還有個姐姐,你知道的,不過她結婚好幾年了,跟我關系挺好。”
展之行一番說下來,方齊認不認同他不知道,反正是把自己說服了,他覺得就是這個原因,雖然草率得完全失去了他的嚴謹,但排除所有不可能,這就是最可能的理由。
于是他停下來,再次打量了方齊一遍,繼續道:“嗯,要是你沒有什麽特別愛好,我的收入多養一個你也沒有問題,但是我希望我們在生活習慣上能夠彼此遷就,比如你的穿着,希望可以提升一下。先就這些,以後想到再說,你還有什麽問題,也可以提出來。”
方齊一副被戳了心窩的眼神瞪着展之行,像是有一堆的話在嘴邊,可是半天他硬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眼裏透着一股展之行說不清的情緒。
“對不起,我——”
“不必了。”展之行直接打斷方齊醞釀半天才出口的話,“人生是往前的,如果你這句是為十年前說的,不必了。如果是為剛剛的炫耀,我接受。”
他說得滿不在乎,實際上對方齊這句道歉他也不在乎,過去發生的事不會因為一句道歉有任何的改變,他大學四年的每晚在他夢裏回來的方齊也不可能因一句道歉變得不存在。
不過他上面說的每一句都是真心的,他覺得跟方齊結婚,不賴,如果離婚,也不賴。
方齊怔住,低下頭去,好半天才冷不防地冒出一句。
“你怎麽知道我不是等了你十年?”
展之行的心猛不疊地一抖,他一眼不眨地盯着方齊,突然笑着問道:“那你是嗎?”
方齊沒有回答,展之行臉上的笑成了出口的聲音,他笑自己明知故問,十年來他都沒有離開過這個城市,他父母沒有搬過家,方齊要找他怎麽可能找不到。
“那你為什麽要跟我結婚?”方齊終于擡起頭來,小心翼翼地望着展之行。
“你是不是還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