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夢裏不知身是客(一)
--一響貪歡,羅衾不耐寒(一)
一年之計在于春,一生之計在于勤。萬事開頭難,有苦才有甜。
日日行,不怕萬裏遠;朝朝做,不怕萬事難。寧做辛勤的蜜蜂,不做有限的知了。
青少年就像純潔無瑕的白紙。那雙分外亮着、充滿深情的眼睛,那端莊優雅的微笑。颀長的身材柔黑的短發,邁着輕盈的步子,灑脫的走向舞臺。
我們知道,我們的步履還是幼稚的,但希望在前方引導着我們,跋涉者是不會停止前進的。
--摘自母親的日記
(這篇文真的是筆者的親身經歷)
是突然起的興致,對媽媽說:“媽,我想吃肉。”
媽媽拿筷子敲了敲我的碗,說:“鍋裏有雞肉,你自個兒去盛。”
“可是我不想吃雞肉。”我說。
媽媽白了我一眼,居然語重心長地說:“多大的人了還挑食,想當年我們小時候別說雞肉--”
我連忙打了個暫停的手勢,知道讓我媽打開話匣子,這一頓晚飯只怕三個小時也結束不了。
爸卻也插嘴道:“都說是被你寵壞掉了,年紀小小就這麽挑食。”
這夫妻倆一口一句地開始數落起我的不是來,互相埋怨着把我寵壞了,從挑食扯到脾氣再扯到學習,最後居然埋怨起我以後考不上大學找不到工作嫁不出去怎麽辦--天可憐見,我只是想吃一碗回鍋肉而已。
不光是家裏面的喋喋不休,門外頭也吵嚷起來,仔細一聽,似乎是隔壁大伯家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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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中的筷子一松,便掉到地上去,連忙彎腰去撿,頭都伸到桌子底下去了,一不小心,磕到了桌腳。疼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了,覺得有些丢人,就縮在桌子底下不願出來。忽然産生的辛酸感覺,就好像是掉落的這一根筷子是有一千斤重的,我拿不起來。
媽媽大驚小怪的把我拉扯回椅子上,數落道:“那麽沒腦子,多大了還老是磕磕絆絆的!”
我把筷子用力往桌上一拍,發出很大聲響,咕哝一聲:“吵死了,王阿伯家的狗一天到晚叫叫叫!”
爸使勁打了一下我的手:“這麽用力把桌子拍壞了!”
我:“吵死了!一天到晚沒玩沒了!”
媽媽本來繼續打算和爸爸争論我挑食是誰寵壞了的問題,聽見這一聲,正色道:“熊孩子還不聽勸了!我們是為你好,你說說你一天到晚嫌這嫌那--我們是在教育你,你還嫌吵?你知不知道你這一次月考退步了多少--”
“我是在說狗。”
媽媽似乎很生氣:“你--”
“我是在說狗,我真的在說狗!隔壁王阿伯家那一只。”
爸爸不知道是哪一句話聽岔了:“現在大周末的上哪兒給你弄狗肉去?”
我頓時無語,哦對了,我剛說想吃肉來着。“狗肉?能吃嗎,多惡心。”
媽媽插嘴道:“你那時候不是吃得挺香的嘛,現在不喜歡了?”
我聽了卻是一頭霧水:“我什麽時候吃過狗肉了,那麽殘忍的事情,我一想到--”
媽媽:“你忘記了?小時候你爺爺把那只黑狗送到鋪子裏給殺了,我怕你不吃,還騙你是牛肉,結果你吃得可香了--”話說到一半,爸爸忽然對媽媽使了個眼色。
我楞了一愣:“什麽黑狗?”
媽媽說:“你不記得了?也對,你那時候還小嘛。”
我尚未會過意來,腦海中卻輪回了千百個畫面。不記得?怎麽可能啊。記憶中的一切轟然倒塌,變成碎片要撕裂我最後的一點點理智,我的大腦從五孔七竅裏奔逃出來,好像再晚一點點,記憶再在我的大腦裏留存一會會,我就會想起全部我樂意去忘記的事情。是啊,我那時候還小,才十歲呢,可是,就是因為那樣小的年紀,所以就算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究竟發生過什麽,可是那樣的畫面帶給童年的震撼永生不忘啊。叔叔家的黑狗·------十歲------吃的可香了····------狗肉------叔叔家的--黑狗。
我僵直地立起身來,說:“哦,這樣啊,我不記得了,什麽也不記得。”
我努力地去回憶那條狗的模樣,然而我是當真忘記了,什麽也記不起來。不是因為回憶太過殘忍不願想起,而是,真的很想要知道,可是卻忘記在塵埃裏了。我發現我不記得它的模樣了,而我那個時候已經有十歲,早就該是清楚地記事的年齡了吧?
不記得了不記得了--我還記得它的眼睛,是琥珀色的,是迷惘而有神的嗎?它的毛色很黑很黑,黑得幾乎發亮了。它很瘦,但是體格很大--它到底是不是這個模樣的了?我不記得了,從它離開我開始,我就失去回憶它的能力了。記憶裏它似乎沒有那樣的精神和漂亮,它其實大概長得很普通,農村裏的田園犬都是那樣的吧。
哦,它還是一條母狗,有一次不知怎麽懷孕了,生下一個死胎,奶奶把那一團血淋淋的東西清理出去,那個時候,它是什麽樣的感受呢?而我在幹什麽?
它是我堂弟家養的狗,不像城市裏那些有錢人家養的寵物狗,幾乎比親兒子還要嬌寵。農村裏養狗無非是為了看家而已。小軍(我堂弟)家那時就住在我家對面,現在已經拆遷掉搬到村子的另一頭去了。
我不記得它的名字了,名字是弟弟取的,一開始的時候,因為它長得黑,我就叫它小黑,可是弟弟說小黑不好聽,要換一個,我不肯,弟弟說我沒創意,小黑小黑,一聽就是狗的名字,村子裏叫一聲小黑能鑽出來十條黑狗。可是,它本來就是一條狗啊。弟弟一定要自己取名字,我是拗不過他的,誰讓那不是我家養的狗呢?後來起了什麽名字,我現在已經忘記了,只依稀記得,那個名字也還是很像一條狗。
我這樣回想的時候,忽然就覺得很悲哀。我沒有養過狗,或者是任何的寵物。那條黑狗是我年幼時最喜愛的夥伴,但是我無權決定它的姓名,就像後來,我無權決定它的生死,也無法得知它的生死一樣。
我還是願意在我這樣子回憶的時候,親切地叫它小黑,寵物就該有寵物一樣的名字嘛,雖然小黑并不是我的寵物。
小黑自從生下那一個死胎以後,脾氣就變得非常的不好,它從前溫順的耳朵總是警惕地豎起,人一靠近,就發出低吼聲,所以我再也不敢去撫摸它的後頸了。
弟弟仍然跟它很要好,也總是和以前一樣伸手去摸它的後頸,它微眯起眼伸了懶腰,極舒坦的樣子,我在旁邊站着,不敢去摸它,怕它發出敵意的叫聲。很是不知所措。
是不是我喜歡的東西永遠也不會屬于我呢?還是說,因為它不屬于我,我才會去那樣喜歡?那個時候我就在想,我總有一天也要養一只和小黑一樣的狗,就取名叫小黑,誰也不許給它改名字,除了我誰也不許摸它的後頸。--這個願望終究也沒有達成,十歲生日那天向爸爸乞求的禮物遭到了責備,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毛茸茸的玩具熊,可是我總不能給一只棕色的玩具熊取名叫小黑吧?
我的小黑還是只有那一只不是我的小黑狗。
可是有一回,弟弟不知怎的被小黑的爪子撓傷了手,害他去醫院打了好幾針,哭得稀裏嘩啦的,叔叔就拿了一根棍子--哦,也許是扁擔,或者是頂門棍,誰還記得呢--棍子沖小黑的身上一下一下地打,它尖叫着,弟弟也尖叫着。小黑一跳一跳地躲。叔叔打得累了,撒了棍子走開了,小黑躲不動了也叫不動了,蜷在草堆裏嗚咽。我那個時候去上學了一點也不知道發生的事情,回家的路上聽說城裏人都給寵物買狗咬膠,就花了早上省下來的飯錢買了狗咬膠,我嗅嗅,有奇怪的味道。
我走進那個小倉庫的時候,狗咬膠就掉到地上了。弟弟坐在草堆裏,小黑躺在他身邊,弟弟在哭,小黑好像也在哭。弟弟的手上纏了膠布,可是小黑身上血淋淋的傷口,誰會給它包紮呢?我不由得想起那一個死胎,也是血淋淋的。小黑的眼睛也傷到了,所以流不出眼淚來。
我覺得那個傷口又疼又惡心,然後我就吐了。弟弟後來責怪我怎麽能吐呢?是嫌棄小黑身上的傷嗎?那個時候弟弟哭得已經沒了聲兒,小黑也沒有聲音,只有我把早中晚飯全部嘔出來的聲音。
從那以後,小黑就不準再進叔叔家的門了,因為它身上血肉模糊的傷口結了痂,髒得很。可是大人們忘記了,那些肮髒的穢物曾經是小黑身上長着的皮和肉,是它流下的血和淚。
我從家裏偷了爸爸的二鍋頭當酒精給小黑消毒,小黑疼得大叫。弟弟從家裏的廚房偷了紅燒肉,他喂小黑吃,小黑狼吞虎咽,哦,不對,是狗吞犬咽。我想要告訴小黑不要害怕,于是學着它汪汪的叫,也不管它聽不聽得懂。
------題外話------
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
夢裏不知身是客(二)
一響貪歡,羅衾不耐五更寒(二)
直到很多年以後,我依舊會在一個人寂靜的時候,忽然冒出幾聲犬吠,大約是學得很像的,小黑,你聽不聽得見呢?
弟弟說,小黑很疼,他也很疼,姐姐你疼嗎?這一句話很沒有頭腦的樣子,我又沒有被狗撓傷也沒有被大人用棍子打,怎麽會疼呢?
弟弟說他的傷口早就不疼了,可是心疼。
這句話很深奧的樣子,我說哦,我知道了,原來難過的感覺就是心疼啊。我的弟弟後來應該變成一個人的哲學家了吧。
不久以後小黑就不見了,我不知道它是怎麽不見了的。叔叔在我們掉眼淚的時候告訴我們,小黑跟着別人跑了。小黑為什麽要跟着別人跑了呢?它為什麽要離開我們呢?我很傷心,可是弟弟說,小黑走了,再也不會來了。
弟弟說,小黑在新的地方一定能找到新的家,然後生一窩活蹦亂跳的小狗崽子,然後過得很幸福。
“他們後來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這是所有童話故事的結局吧?小黑,我的小黑,你會在那樣的故事裏活着嗎?
我印象當中最後一次見到小黑,是在一個日黑風高的早上,也許那一天的陽光還很明媚呢,也許那天早上刮了風下了雨,但是在我的記憶裏,那一天必須得是蕭索凄涼的啊。大約是我想要把這樣一段悲傷的回憶放入一個悲傷的背景裏去吧,就像我永遠固執的以為現在我哭泣的時候窗外一定是電閃雷鳴。
那一天早上我背了書包準備去學校,小黑立在我的家門口,見到門開了,小跑過來蹭我的小腿,它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可是一只眼睛永遠的瞎掉了。因為自那以後一直睡在倉庫的稻草堆裏的緣故,它身上髒得很。那是夏天,我穿了及膝的褲子,它的舌頭舔到我小腿的肌膚,濕濕癢癢的。我像往常那樣輕輕踢它,把我的早飯分出一點給它,它嗚咽幾聲,我忍不住去摸它的後頸,它卻只顧吃,躲開了我的手。
弟弟隔着一條小路叫着小黑,小黑和往常一樣跟着我們小跑到十字路口,我們和往常一樣去學校上課,像往常一樣在下午放學。可是下午在倉庫了裏,我沒有像往常一樣看見小黑。
弟弟又哭了,他總是哭,一點也不像一個男孩子,我總是教訓它,七歲的男生不應掉眼淚了。
我到處找小黑,打算給它我新買的狗咬膠,可是小黑再也沒有出現過。于是我也開始哭,就像所有的女孩子一樣,我覺得全世界沒有比我更傷心的人了。
一直到很多天以後,我才明白小黑再也不回來了,我始終不知道它去了哪裏。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才明白弟弟是在哭泣小黑再也不能夠回來,而我的哭泣卻是以為它總有一天會回來,我要等它回來。
我不記得我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停止了等待忘記了尋找,也許是在那一天晚上吃了美美的晚餐後,也許是在弟弟考到全年級第一的時候,也許是我被保送進重點中學的時候,也許,一直到現在。小黑再也沒有回來。
小學要畢業的那一年,我代表學校我參加一個作文比賽,題目是“朋友”,我的脾氣很不好,幾乎沒有什麽同齡的朋友,絞盡腦汁,卻莫名其妙地想到小黑,在考場裏一邊寫一邊哭,把監考老師吓了一跳,以為是中暑,趕緊給我遞水遞紙巾。
我的那一篇作文與鄰班的一個女孩子獲得了并列第一的分數,可是學校只有一個名額可以被選送到省裏去參賽,我毫無疑問地落選了。
我的小黑,毫無疑問是應該拿到第一名的分數的。可是我的小黑,你怎麽可以去和別人比。別人的好朋友怎麽可以比得過你。
我發誓我再也不會養狗了,其實,我從來就沒有養過狗。
弟弟也沒有再養過狗,自從他進入重點班以後,就再也不和我一起玩了。
不知什麽時候,小黑的那個狗咬膠不見了,我翻箱倒櫃地找,我也叫弟弟幫我一起找,可是弟弟說他要背單詞,準備下一周的期中考試。
搬家以後,我再也沒有找過,大概是被媽媽塞到垃圾堆裏了吧。我和弟弟和小黑一起在野地裏玩耍的日子到盡頭了。弟弟,這一切都是因為,小黑死了嗎?
小黑死了呀,所以弟弟不哭了,因為哭也是沒意義的。狗咬膠不見了,我們再也不會養狗了。小黑死了呀,為什麽那個時候,我不知道呢?狗肉--狗肉--
我不敢想了,難道它會好吃嗎?
我用中指扣着喉嚨開始吐出一堆污濁的東西,六年了,小黑,你在哪裏?我以為我不知道,為什麽要讓我知道呢?為什麽那個時候就只有我不知道呢?我以為我忘記了,為什麽要讓我想起來呢?
小黑,我原來以為是你抛棄我了,爸爸說你跟着別人跑了,我以為你不要我和弟弟了。 我以為你在一個新的家裏生了一窩小狗幸福地生活了。我腦海裏終于無比清晰地浮現出小黑的腦袋,小黑的黑亮的皮毛,小黑的受了傷流血的眼睛,小黑的狗咬膠,小黑舔着我的腳踝,小黑,你過得好好的,我也好好的不是麽?
我找不到你的狗咬膠我甚至忘記了弟弟給你起嗎名字是什麽了,我曾經那麽歡潑地叫着你的那個名字,我總是覺得你就是我的狗。我始終覺得我有一只很精神的黑狗叫做小黑,它在離我很遠的地方但是我知道它幸福的生活着--小黑你為什麽不像那樣好好的了。
小黑身上的傷并沒有留什麽疤,可是它的一只眼睛永遠的瞎掉了,那一只眼睑上結了一層厚厚的翳,很醜很惡心。弟弟忘記了它打針的時候哭得多驚天動地,他只是說小黑的眼睛,小黑你還疼不疼。
瞎掉了一只眼睛的小黑還有一只眼睛,它依然可以在人群裏迅速地找到弟弟并咬住他的褲腳,伸出脖子讓弟弟撫摸。我很羨慕,就算那是殘疾的小黑。一直以來,我都很嫉妒弟弟可以擁有小黑完整的信賴和愛。
它後來又懷過一次寶寶,肚子很快地膨脹起來,那個瞎了眼拖着肚子的小黑更醜了,可是這樣一點也不能影響弟弟對小黑的喜歡。後來生了四只小狗,都是土黃色的,像它們的爸爸吧?雖然我不知道它們的爸爸是誰。後來四只小狗都送人了,這是大人的意思。小黑沒有能力去表示抗議,我想,等我長大了,一定要把小黑的孩子們接回來,等我長大到爸爸媽媽不能再管束我的時候,那個時候,我才不會讓叔叔家欺負小黑和它的孩子們呢。我要養起這四只小狗,讓弟弟也羨慕我。
小黑後來常常跑出去,它是不是在找它的孩子呢?可是小黑,你怎麽可以讓我找不到你了呢?
是不是時間已經過去太久太久,我學會了遺忘,忘記的尋找,也沒有耐心等待了?小黑,時光真的是個可怕的東西,我怎麽可以在這漫長的光陰裏,那麽長久地忽略你呢?弟弟呢?他怎麽可以在那麽龐大的記憶空間裏不給你留存一點點位置呢?
我尋求我得不到的東西,我等待不會回來的小黑。我居然差一點忘記了--我要重複多少次的撕心裂肺,才可以換回我的小黑?
我馬上穿上鞋子跑到弟弟家去。他家現在離我家好遠好遠啊,小時候一天到晚在他家蹭午飯的日子不見了,我對他家的新房子起了陌生感。
我幾乎是喘不過氣地跑到他的房間裏的:“老弟,你知不知道小黑死了?”
弟弟正在對着數學試卷焦頭爛額,我瞄了一眼,是我這個比他大三屆的學姐所無法領會的內容。
他扶了扶眼睛,一臉迷惘:“什麽?”其實我并不知道那樣的表情是不是要算迷惘,他的眼睛度數太深,眼睛又太小,躲在厚厚的鏡片裏永遠都是一樣無光的神采。
“姐,你來看看這道題怎麽做?”他講試題推到我的面前。
想說出口的話就這樣梗在喉嚨裏,只得說:“你姐是數學白癡你不知道嗎?”
“好歹你是高中生,初三的題都不會?”弟弟很失望。
我說:“像你這種人都要學成精了,上次考試又是第一名是不是?你都不會的題我怎麽會。”
弟弟便低下頭看他的題,不再搭理我。
我立在那裏許久,終于想起我一路狂奔過來的目的:“老弟,小黑死了,原來它早就死了,你知道嗎?為什麽我不知道呢?”一想到這個,我的眼淚就想要掉下來。
“什麽小黑?”
“那只狗--那只大黑狗啊,你忘記了嗎?”我有些焦急,“你七歲那一年失蹤的狗狗原來早就死掉了,可是我們都不知道,他們--他們還告訴我小黑跟着別人跑掉了,我還要埋怨小黑的無情,可是--可是他們把小黑殺掉了,我甚至把它吃掉了,可是--”
------題外話------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
夢裏不知身是客(三)
一響貪歡,羅衾不耐寒(三)
弟弟看到我突然的掉眼淚有些驚慌,終于合上了他的習題冊:“你是說毛毛嗎?”
我的眼淚真的斷線了,本來要繼續噴薄的液體硬是梗在眼眶裏。毛毛?哦,毛毛。我這才想起,弟弟給小黑起的名字,是叫毛毛。那個時候我一點也不滿意這個名字,它那麽黑,那麽瘦,它的毛一點也不柔軟茂盛,怎麽可以叫毛毛呢?
可是,它們那個時候都叫它毛毛啊,我也是叫它毛毛的啊,我怎麽會忘記它原本的名字呢?那個時候電視裏在播一部叫做《飛天小女警》的動畫片,弟弟愛極了那裏頭的一個會飛會跳有超能力的胖胖軟軟的黑色小家夥。
毛毛,毛毛,我叫着這個名字,可是毛毛,你知道嗎,我以為你一直都生活在和我一樣的世界裏,雖然我們見不到面,但是你在新的家裏生了一窩娃娃生活的很幸福。毛毛你現在幸福嗎,毛毛在新的世界裏有沒有人打你呢,有沒有人會把你的寶寶送人呢,有沒有人不給你飯吃不讓你進家門呢?那麽,有沒有人會偷偷給你吃肉,有沒有人會抱着你哭,有沒有人會撫摸你的後頸呢?
“姐,你怎麽了?哭什麽呀,突然跑過來問這麽奇怪的問題。”弟弟問我。
哦,原來弟弟早就知道毛毛死掉了啊,原來一直不知道的人只有我一個啊,可是毛毛,我把你吃掉了。
胃裏陣陣泛嘔,可是我吐不出來。我的眼淚被堵上了出不來了。我現在才發現,原來只有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它是毛毛,不知道它死掉了,不知道他們把它煮成一鍋很香很濃的湯騙我吃下,我也不知道我的弟弟原來早就知道了。
我的弟弟,現在變得好陌生的弟弟,現在只會讀書和做習題的弟弟,考年級第一的弟弟,我都不知道原來弟弟以及長得這麽高了,站起來要比我高半個頭。
“他們那個時候跟我講,只要我考到第一名就給我買一只比毛毛好看比毛毛可愛的狗,可是我真的考到第一名了才知道原來要考第一名是沒有時間養狗的。”弟弟跟我講。
我沉默許久,忽然有了一個想法:“老弟,我們去養一只狗吧?我們養一只狗,給它搭一個小窩,摸它的後頸,和它一起去上學,給它起一個名字叫小黑好不好?”
弟弟輕聲咕哝一聲:“果然每一個姐姐都是神經病。”然而他還是說:“姐姐,我們什麽時候去找那樣一條小狗呢?”
“等你做完這套習題的時候。”
毛毛,我忘記了你的名字忘記了你的模樣忘記了你是什麽時候離開我們的;毛毛,我要和弟弟一起去找一頭比你漂亮比你可愛的小狗然後給它起名叫小黑;毛毛,我真的不要再想起你了。
可是毛毛,我還是只記得就叫小黑。(六)
路過一家咖啡吧
一騎清夢,夢多少,世上原本盡孤獨。
黑白黑白黑黑白白,這世上化作灰蒙蒙的一片。沒有人告訴我,我這樣以為。
16歲的我,以為青春只是一瓶礦泉水,微甜微苦富含礦物質,想象中它的味道或許是淺黃淺綠,以為整個時間很好找尋。
我犯了一個錯誤,所有人都知道,但是沒有人提醒我。那些在銀河中熠熠發光的聲音說,孰能無過?說什麽少年不識愁滋味,我卻愁光了時間愁白了頭。有人說人美在曲折的過程人在錯誤中成長。
所以我天真的犯下一個個錯誤以為這很好彌補。
路過一家咖啡吧,站在巨大的鏡子前我才是孑然一身。那些錯誤并不致命而我徒增傷心。那架白色鋼琴奏出我從未聽聞的旋律。
為什麽呢?這樣安靜,為什麽全世界都要停下來去看我可笑的錯誤。
不知是誰說的失敗是成功他母親,如果可以投胎我真想當成功他祖母。說什麽真理是因錯誤而存在,失敗因錯誤而成功。為什麽?上帝犯了錯就變成真理,天才犯了錯依舊被世人膜拜,我犯了錯再道歉卻是狗血淋頭。
咖啡吧的門口侍者對我微笑,不好意思我只是路過。绛珠仙子堕入凡塵還前世的淚債,我欠的債誰來替我還?
一開始就不應當犯錯。咖啡的濃香雜着紫色燈光拂過臉頰,鼻子一酸便掉下淚來。為什麽是苦的?也許加了方糖以後就會變甜,可是誰偷走了我的糖?靠窗的一角坐着一男一女,女的年輕美麗妖媚,那男的莫不是她的父親?--呵呵。
不去追究,很奇怪的念頭。
我轉過身看見關雲長,便覺大煞風景。神說:“為何如此悲傷?”
一個長發的流浪者抱着吉他在街頭高唱,我緩步走向我的座位。要什麽?如果可以,能否給我一杯白開水,收什麽價格都無所謂。我在紫色的光暈下喝完五杯清水,用了二十分鐘,飽得直打嗝。該結賬了,這裏的色調是黑并且白?侍者笑笑說你看着給吧,五杯礦泉水而已。
我想了想留下兩個硬幣揚長而去。對不起,我十六歲的二十分鐘就只值這點錢。不過還好,能買五杯水。
為什麽?一個錯誤就足以讓我的存在變得一文不值?算了,我的咖啡吧。
他們都會犯錯,而那些錯誤不可原諒,就像我把氣球吹大,只要松手就可以恢複原樣,而一旦吹爆,就連自己的嘴巴都會疼。
我的心就如此惆悵的化了。
冰可以化成水水可以結成冰,可是這世間的溫度太高,我已經無法保持固态。
在明露的一個雨天,我路過一家咖啡吧,僅此而已。第七章
我這樣的人注定不會被悲傷打敗(一)
--今夕何夕?雨歇微涼(一)
握個手吧,朋友。就像告別少年的時候。摘下紅領巾,留下“時刻準備着”的渴求。莊重地握握手,把金子般的童年長留。就像戴上團徽的時候,理想把我們的心帶向無限宇宙。在這即将走向社會的時候,相信我們仍能用心弦彈奏,明媚的不僅有陽光,還有我們心裏熱着的追求。含着微笑,自信的昂起頭,像我們約定的那樣,願我們在生活的海洋上奮力暢游,願我們把希望種在心頭,明天,無愧的步入果實累累的金秋。
--摘自母親的日記
“靈兮,就要畢業了,你有沒有很悲傷?”果果那天這樣問我。
“悲傷?沒有啊,當然沒有。”我這樣回答。
陸果果撅起嘴:“你一點點的難過都不會有嗎?畢業了不就要和那小子分開了。我就不信傅斯年那小子能和你考進同一所高中,雖然說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但是我才不相信會真的有人因為愛情而有巨大的洗心革面的改變呢。”
對于果果這樣的話,那個時候的我是不會去多想的。我始終覺得,因為畢業而分手的人,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去愛。如果真的愛了,天涯海角都會想着對方的,如果只是因為中考這樣無聊的事情而分開,那也只不過是叫人提早認清我們并不合适而已。
就算是天涯海角,傅斯年那小子都不會放棄我,我始終是這樣堅信的。
現在回想起來,這樣的信仰似乎很是搞笑啊。
一年、兩年、三年,我掰着手指數過三年的時間,哦,原來我們已經分開那麽久了啊。四年、五年、六年,哦,原來我們遇見是在那麽久以前啊。
我總是在最最夜深人靜的時候回憶起傅斯年那個小子,之所以要挑夜深人靜的時候,并不是我的悲傷有那樣深刻要那樣深深掩埋起來,只是每一次想起那個時候,我都很沒有底氣,我覺得現在我沒有優勢去想念一個人。
沒錯,我是個胖子。雖然我有一個很文藝很淡雅的名字“藍靈兮”,可現實告訴我我的确不是什麽文藝小森女。我藍靈兮是個胖子,雖然我以前是個瘦子。
我常常被最好的朋友戲谑嘲笑,被一些不冷不熱的朋友無視鄙夷,被一些兩面三刀的朋友玩弄挖苦,這一切的理由只是,我是個胖子。
從網絡上看到的文章說,每一個胖子都是嘻嘻哈哈的每天開開心心像一個圓皮球一樣滾來滾去供周圍的人開心而他自己也總是一副很開心永遠不知道悲傷的樣子。但是其實每一個胖子內心都是很悲傷的,每一個胖子都或多或少夢見過自己變瘦變漂亮的樣子。
只是我這樣的人注定不會被悲傷打敗。
我曾經擁有很輝煌的過去,真的,不騙任何人。我那個年代的少男少女都或多或少看過一部當初很紅的校園青春偶像劇《十八歲的天空》,男主帥女主靓的,我那個時候被人稱作女主角藍菲琳的現實版,真的,我沒有驕傲的意思,人到老了以後總是習慣性對小孩子吹噓說:“我當年--”其實并不一定是在吹牛皮,可能是真的曾經有過輝煌的過去,比如說我,我的過去也許不能用輝煌來表示,但已經是我所能想到的那種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并且連帶着受很多人的歡迎。
------題外話------
爾今死去侬收葬,未蔔侬身何日喪?
我這樣的人注定不會被悲傷打敗(一)
今夕何夕?雨歇微涼(二)
如果有一天,我對着我的兒子說:“媽媽以前可是一個大美女啊,成績全校第一,長得漂亮身材也好,又讨長輩的喜歡,追我的人多了去了。”那樣的話,我一定是在說實話。但是當年再怎樣輝煌也沒意義吧,因為只是曾經。
每個人都必定會有那樣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時候。如果要我說我最美好的回憶是在哪裏,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說,是在16歲的時候啊。16歲,露水一樣的年紀,不僅僅是埋葬我整個青春的時間而已。
我的第一次戀愛發生在16歲,說起來是很俗氣的橋段,無非是帥氣的男孩喜歡優秀的女孩很久很久但是不敢告白,然後終于有一天袒露心跡兩個人最終在一起的故事。
我之所以在這裏訴說,無非是因為,那樣俗氣的橋段是我最美好的初戀。而與其它的偶像套路不一樣的地方,只是我不再如以前那樣優秀了。
我是很驕傲那個時候的我的,或許每一個16歲的女孩子都會有那樣的驕傲吧,身材高挑,長得漂亮,擔任班長、英語課代表以及學生會的部長,成績又是雷打不動的第一名,何況,何況,學校裏公認的校草又是我的男朋友。
16歲的時候,哪裏會懂得什麽內斂含蓄,有一點什麽高興的事情都巴不得要全世界都知道。考第一名的時候會在公告欄那裏貼光榮榜,我站在那面前會摟着陸果果的脖子大叫;男孩子對我告白的時候我會趾高氣揚地拒絕,對他們說我有男朋友了;學校裏有什麽競賽比賽我都要參加然後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