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溫柔小太子
這個季節梨花開的甚好, 桃林易尋, 梨花樹叢倒是少見,這山丘連着一片小溪, 那溪邊便都開滿了純白的梨花。
洞簫的樂聲一向都很是溫婉,今夜卻不知是為着這夜色還是為着這吹簫之人,竟帶着些傷感之意,聽的人心裏惆悵難言。
白夕禹站在小山丘的梨花樹下,晚風吹起他一身白衣,連綿着落地無殇的簫聲。
待一曲落畢, 他才将洞簫輕輕收回,目不斜視的開口,“我時常在想,若兒時,王爺沒有從小倌樓救出我, 我們沒有在無陰謀的情況下相遇, 沒有那些歲月靜好的時光, 我和他會如何?”
“你後悔了?”駱少津持着劍,着一身青衣站在他的身邊,白色的梨花花瓣落了好些在他的肩頭, 暈染了那一身清冷的白。
白夕禹扭頭看着這個小上自己些許的少年,難得揚了揚嘴角,卻道:“你不向着駱大将軍,可後悔?”
駱少津看着前方望不到盡頭的山頭,俊美如月的臉上顯出絲落寞來, “若父親做的是正确的,我自會遵從,可是...不過,我不會讓父親受到罪責,若有什麽罪責,我自會承擔。”
“你倒是個好兒子,只是,自古忠孝、情義,皆難兩全。”
“母親去的早,我只有父親這一個血脈至親。難兩全,并不一定不能兩全。”駱少津沉靜的說道。
白夕禹漠然一笑,“是啊,可總有些事無法兩全。”言訖,駱少津擰眉看向他,卻又聽他道:“這事說起來,你父親也不全錯,只是王爺...不過,我看的出,蕭閱很是在意你這個屬下。”
駱少津抿着薄唇,不知想到了什麽,沉郁的雙眸裏帶了絲暖意,“殿下自然是好,可這樣的殿下興許真不能殺伐決斷,統一天下,但...”
但什麽,駱少津沒有說,他和白夕禹都明白。
且駱少津覺的自己這十四年的人生裏,倒只有和蕭閱相處的時光算是有鹽有味的。尤其是,他及其喜歡,蕭閱雙手把着他的胳膊,笑靥顏顏的模樣。
末了,駱少津才收回心神向白夕禹問道:“李原靖真的是皇上的兒子?”
白夕禹撫摸着洞簫,道:“明日你不就知道了麽,王爺背上的人皮都落在了你父親手中,況且還滴血認親過了。”
“那人皮上的內容我們至今不得知,當時你拿出來給我們的時候,不也是故意拿給父親的眼線看的麽。”駱少津說着,眼中也有些怒氣,白夕禹卻依然用青蔥的手指淡淡的撫摸着懷中的洞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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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禹,當初門主查到李原靖的身份時,你是故意傳出他是蘇桀兒子的消息,混淆視聽,對吧。你不想讓門主以及我知道關于李原靖真正身份一事,對吧。你故意這麽說,也是想讓我父親疑惑露出破綻,好讓你能解決,對吧。”
駱少津這帶着些逼問形式的話仍沒讓白夕禹有什麽多餘的表情,只道:“少津,你知道為什麽我會選擇蕭閱嗎?”
駱少津疑惑,扭頭正視着他,卻聽他道:“蕭閱說過,他不喜歡打仗,也不想統一天下。其實這樣的世界多好,幾國之間,互不相幹,何苦一定要統一,各國過各國的,不是挺好嗎。”
這話到讓駱少津有些訝然。印象裏,白夕禹可幾乎沒用這樣怆然的語氣說過話。
“大周數百年前是天下霸主,中原大陸唯一一國,待天下大分後,大周臣民的血液裏就像注入了魔咒一般,誓要完成天下一統。或許你父親當時就是覺的蕭閱難當大任,才想着要将王爺推上那把寶座。”
駱少津的臉色不是很好,俊美的臉龐上沉着些郁郁,“你繞了這麽多圈子,做了那許多事也依然沒能阻止李原靖,李原靖的野心可不止南楚,就好比我也始終沒能阻止我父親一般,我父親自小便對我說過,大周一定會再統一天下,震懾四海。”
白夕禹看着他,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難得輕和了些,“你還小,已有這般籌謀,待你日後長大了,這世間沒有幾個人能和你匹敵。”
“否管李原靖是不是皇上的孩子,若真要一統,我也惟願那人是殿下。”駱少津看着前方,聲音不輕不重。
白夕禹看了他一眼,未有言語,眼中的情緒無人能看懂。只擡頭看着夜空,卻見上空飛過幾只白鴿,遂淡淡道:“開始了,不,是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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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蕭閱在這冷宮的殘破屋子裏醒來,摸了摸元貝的額頭,順帶檢查了下他的傷勢,好在沒有發燒,傷口也沒有感染的情況。
“這個消息得告訴木笙一聲,這樣他才能放下那夜在沙漠裏,你差點一刀要了他性命的仇。”蕭閱半蹲着瞅着已醒過來的元貝,歪頭笑道。
“哼,算我瞎了眼!”元貝仍然狠聲應道。
若不是他救了自己,蕭閱都要以為他依然還是那個在北流差點把自己弄到沸水鍋裏烹了的王子了。
“怎麽,轉性了?”蕭閱問道,雖元貝救了他,該心存感激,只是總得弄清為什麽,不管怎麽樣,元貝在幾日前也還算是他的頭號公敵。
元貝扭過頭,不甘心的出聲道:“我此次來京安找你,只是想告訴你,李原靖和駱鴻的陰謀罷了。我在南楚時,便知南楚皇帝驟亡,有消息說是李原靖所為,南楚朝廷已盡歸附與他,此次來大周拜壽,他們是有備而來。”
“若李原靖在大周站穩了腳,日後成了大周皇帝,我北流一定是他頭一個要攻打的對象。駱鴻上次利用你重創我北流,北流如今還經不起折騰。而且,如果換成是你,在我父王眼裏,你比李原靖好對付的多。”
說到此處,元貝雙眸隐澀,拳頭也緊緊的握着。蕭閱看的出,他心裏還是牽挂着北流,否則,他應該不會就這麽放下了對自己的仇恨,只是這最後一句話,到是還不忘損損自己。
“我擔心你籌碼會押錯了,我父皇的心願是一統天下,李原靖能迅速的替他做到。萬一封為他們敗了,你的算盤也落空了。”蕭閱讪讪的說道。
元貝卻啐了一口,嗔道:“放屁,在北流時,父親便說過,東渝絕不會臣服于大周,東渝和西晉乃姻親,兩國自成一體,和南楚不過是在地勢上的團結。”
“東渝為何不會臣服大周?”
元貝沖蕭閱投去一個白眼,“怎會有你這般蠢笨的人。你身為大周太子,難道不知道,數十年前,東渝細作猖獗之時,攪的各國不得安生,險些就趁空隙做了天下之主。是你大周先祖打破了人家的美夢,害的東渝如今如此蕭條,勢力微弱,只能和西晉沆瀣一氣。那東渝人可是有骨氣的很,怎會臣服?”
蕭閱閉閉眼,這世界太亂,自己學習的還太少。
“罷了,待過了今日再說,不管如何,還是多謝你。”言訖,蕭閱撫了撫元貝的肩頭,繼而起身。
“你要去哪兒?”元貝撐起身子問道。
蕭閱扭頭一笑,繼而看了看拿着折扇等在屋外的千钰谷,這才道:“上朝。”
太子自壽宴後便沒有再在群臣面前出現過,滿朝文武各種猜測,如今見蕭閱沒缺胳膊沒缺腿的站在大殿之上,大夥兒到都松了一口氣。
想來,比起李原靖這個憑空殺出來帶着戾氣的人,朝臣們還是更喜歡自己這個土生土長的溫柔小太子。
靖文帝見了蕭閱,也無多大不豫,甚至雙眸裏還是抑制不住的帶了些關懷之色。
環視整個朝堂,所有人都到齊了,包括駱鴻,卻唯獨不見李原靖。
“太子,你怎麽來了?”靖文帝靠着龍椅,拿眼眯着他。
蕭閱聽聞,忙又給靖文帝跪下叩頭。待磕完頭,才挺直背脊。看向靖文帝時,雙眸帶着淚花,“父皇,母後不知所犯何罪?”
靖文帝眉頭一皺,神色陡然嚴厲,“胡說什麽?”
“兒臣昨夜進宮探望母後,見端鳳宮甚是蕭條,母後身邊伺候之人一個都沒有,故而才鬥膽違抗父皇旨意,前來一問。”蕭閱說着,又叩首而下,聲音裏還帶了一絲哽咽。傳遞給靖文帝的訊息是,我如此替父皇着想,您怎能對我的母親這樣殘忍。
言訖,滿朝文武議論鑿鑿,片刻後,不知是誰起了頭,想是壓抑久了,終于頭一遭的開始公然出聲告訴靖文帝,這些日子以來,他的舉動是有多麽的不妥。
一人起頭,附議之人便接踵而來。
而駱鴻不知因着什麽緣故,始終沒有出聲,一直如一尊神像一般屹立在武将之首。
這滿殿的人,怕是除了自己也沒人知道駱鴻的那些所作所為了。這人,怎麽就是我那如此貌美和貼心的屬下的爹呢?
“夠了!”靖文帝終于忍不住大喝一聲,只因人群中不知是誰用很大的聲音喋喋不休的嘟囔着:李原靖究竟是不是皇上的兒子很難說,那些證據,也不過是幾個婦人的說辭,根本無物證。
還有這滴血認親這一古法,有無效用更是難以斷定。更何況,古書上曾言,這世間人雖多,但血液類型,只有幾類。相同血型的人,就算不是至親,血液也能融合。
蕭閱瞧着靖文帝的臉色,想來這些話,他聽的極為刺耳。但又不得不說,這人此言甚對。
蕭閱的關注點在駱鴻身上,駱鴻的臉色仍然肅穆且威嚴,一副全然沒有受殿中話語影響的模樣。
只是待大夥兒都吵了片刻後,駱鴻才終于出了聲:“皇上!”
他的聲音很是特別,如一口洪鐘于山頂敲響,氣正且直,怎麽也不像...好吧,眼見不一定為實。
駱鴻出聲,衆人皆屏氣凝神的看着他。只見他出列後,朝靖文帝拱手一禮,繼而道:“臣這裏有一封信,乃從李原靖背上取下的,臣也是近日才得知有這麽個東西,故而取得晚了。”
靖文帝豁然起身,指着駱鴻道:“這是用東渝那失傳已久的墨汁所寫?”盯着攤開在駱鴻手中那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靖文帝已幾步走了下來。
“父皇,這東西原是夕禹取下的,說是李原靖乃蘇桀之子,被蘇夫人用從前的儀貴妃掉了包。可惜蘇桀還鄉回臨川了,否則倒可以将他召來也滴血認親一番。”
蕭閱盯着那人皮,一副恍然大悟和意想不到的模樣。
駱鴻沒有說什麽,只一副我只為皇上辦事,旁的什麽都不管的漠然之态。
朝中又響起了唧唧咋咋的議論聲,蕭閱看靖文帝的表情也知曉他并不知道有這樣的事。駱鴻和封為都沒有告訴他。
“這上頭的字要如何才看得見?”靖文帝接過駱鴻手中的東西,低聲問道。
“回皇上,只需放在紅木上便可。”
蕭閱順勢看着,手心漸漸的冒着汗,夕禹如此看中這東西,怎會輕易落在駱鴻手上?駱鴻怎知此物?還有這上面所寫的究竟是什麽,駱鴻敢在靖文帝面前拿出來,莫不是,李原靖真的是靖文帝的孩子?
想着此處,蕭閱的目光也瞅着那張端進來的紅木桌子,看着靖文帝将那人皮輕輕的放了下去。
當日自己手上有這人皮時,就是因為身旁沒有一紅木制的東西,才沒來得及看,如今,倒也是來了興趣。
只是當一殿人都屏息凝神,雙目直勾勾的盯着那張人皮時,殿內卻突起一陣風,将這才落在桌子上的輕巧東西給吹了起來。
蕭閱一看,那風忒神了,竟将那人皮往殿角一旁不知何時點着的蠟燭飄了去。
“快!”靖文帝一喝,駱鴻擡手去抓,蕭閱卻比他們更快,只是仍慢了一步,那人皮啪嗒一下在蠟燭上瘋狂燃燒。
那比宣紙還薄的東西,眨眼間便成了飛灰。但蕭閱卻在那燭火照應下的一瞬,看見了上頭顯出來的幾個大字。
突然的變化,衆人還來不及消化,便見殿中不知何時已站了一個持着洞簫,清冷無色的白衣少年。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一直在思考,那薄如蟬翼到底是有多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