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書信
衛無憂注入一絲神識到己柳體內, 見她經脈完好, 真氣消散, 只是三魂不見了兩, 的确是沒了,只留下生魂, 暫時保住己柳的命。
“你且與我說說,她出事那日, 都見過哪些人, 去過哪些地方”, 衛無憂皺着眉說道,
“自陛下不斷把女子納入後宮後, 柳姬便郁郁寡歡, 更是不常出門,只那日是陛下壽辰,故去的大殿宴席, 席中妃嫔、王公大臣皆在”。
衛無憂一時沒有頭緒,兀自苦惱, 她不會招魂引魄之法, 喂了己柳幾顆強身益氣的丹藥, 留在宮中,翻查着醫書典籍。
“無憂姑娘”,莫音捧着一個朱漆盒子,“柳姬曾吩咐過,若是她有事, 便将此盒交給無憂”,
盒子打開,裏面是一個繡着青蓮的儲物袋,對普通人來說,不過是個空空的荷包,可其實內有乾坤,衛無憂接過來,神識已被己柳抹掉了,她可以輕易探入乾坤袋,裏面有幾本書籍、十餘張符、丹藥和一封信。
衛無憂遣退莫音,坐在己柳榻前,取出信來讀,不多時,已是淚流滿面。
信中寫道,無憂親啓,自到齊後,柳深感孤獨,莒國為交兩國之好,命柳嫁齊公,可莒國弱小,柳難當皇後之選,屈居為妾,與後宮諸多姬妾,共分恩寵。
柳不願争寵,與人勾心鬥角,此後,意興闌珊,寧可甘居一隅,聊度餘生。
在無數個孤寂、落寞的夜裏,柳常常懷想,若是當初能留在雲華山,又會是哪般境況。
想着可與無憂在落日谷看朝霞晚露,在天一峰看百練瀑布,縱是炎熱的煉丹殿中,因有無憂,亦覺有趣。
阿柳自下山入世,錦衣玉食,榮華富貴,貪戀紅塵俗世,歡愛情好,可如今方明白,
修道清苦、孤寂,有無憂,便是歡喜;紅塵浪蕩、随性,無你,又有何歡。
淚水滴落在信紙上,暈出一團的墨漬,“阿柳”,衛無憂握緊她的手,年少情誼最為純真,她恨自己當日走的太早,也恨齊公的好色、薄情。
“阿柳,莫怕,我會帶你走,炎老、丹陽師叔肯定有法子救你”,擔心己柳體弱,禁不起奔波,衛無憂暫時留下,調養己柳的身子,同時,想辦法找出是誰害了己柳。
次夜,姜小白設宴款待,一則,衛無憂當日對他有相救之恩,二則,身為國君,總想長生不老,能結交一位修仙者,何等榮幸之事。
宴席前,衛無憂把裳裙換作道袍,挽髻戴冠,她容色清雅,配上青色道袍,更有出塵脫俗之姿,
此番打扮,是她不想讓宴席的人,誤以為她是齊公新歡。
姜小白給衛無憂設上座,更便于她打量場中衆人,後宮妃嫔國色天香,其一大臣入殿時,衛無憂只覺倉廪中的小箭有動靜,
她神色微凜,看向眼前的人,年約四十,頭戴碧冠,身着紫袍,唇上八字須,留着長須,兩頰枯瘦,雙目有神,“相國來了”,姜小白朗聲笑道,
“臣拜見陛下”,管仲拜道,“不必多禮,相國請起”,姜小白笑道,那管仲起身,見到衛無憂時,眼中微驚,遂垂眸攏手,入座。
待到宴席開時,衛無憂舉着酒樽,到管仲身側,跪坐在旁,笑道,“相國記得我?”,管仲苦笑一聲,飲酒不語。
“那可記得這支小箭..”,衛無憂從懷中取出那支小箭,語氣肅然,“當年,行刺陛下和柳姬之人,可跟相國有關?公子糾的人,如何能成為陛下的相國的?”,
那管仲苦笑,“仲确是當日行刺之人,陛下入齊登基後,發兵魯國,魯公為求自保,殺公子糾,并囚仲至齊以殺之。陛下惜才,不忍殺之,不計前嫌而重用仲,仲自當肝腦塗地,為齊謀天下霸業”,
原來如此,衛無憂冷眼看向姜小白,他不是個兒女情長的人,而是個雄圖天下的君主,只為己柳感到可嘆、可悲。
“果然當日出手的是道長,連破雲弓都能擋,一身道行叫人欽佩”,管仲慚愧說道,頓了頓,從袍袖中取出個紅綢布囊,小心打開,露出張小弓來,其身嵌有靈石,刻着法陣,隐隐發光,“這便是破雲弓”,
“可否借在下一看?”,管仲遞給她,衛無憂接過來,觸其法陣,能感受到靈力,其弓刻巨力法陣,而箭刻風力法陣,皆嵌靈石,如此,不需有靈力的人,便能拉弓引箭,威力不凡。
“有弓而無箭,在下拿着也是無用,不如贈給道長”,管仲當日以箭刺殺,哪有臉問衛無憂把箭要回來,索性順水推舟把破雲弓送出去,免得眼前這位道長,哪日想起當年之事,氣不過找自己尋仇。
衛無憂對破雲弓很有興趣,也不推卻,不客氣收下來,管仲見她肯收,自然高興,少了後顧之憂。
“豎刁到!”,殿外宦官喊道,就聽管仲冷哼了聲,
殿中正是樂興舞酣,只見緩緩走來一紅袍長發之人,朱紅色的袍子,拖曳在地,滿頭長發披在身後,只佩着一支簪子。
肌膚勝雪,雙眉如劍,桃花眼,眼尾往上翹着,身形修長,兩肩寬闊,腰肢瘦削,唇如蔻丹,似笑非笑,容貌絕世,雌雄難辨。
“豎刁,來孤身側”,齊公手握酒樽,朗聲笑道,“陛下”,嗓音微啞,赤足披發,本是不敬,可愈發襯的他乖戾、美豔。
“小人矣”,管仲不屑說道,“若非本相竭力壓制...”,管仲話沒說完,就見齊公笑着把豎刁招至身側,他立刻站起身道,“陛下,宴有妃嫔、群臣在列,豈容豎刁..”,
“孤知道了”,齊公斂了神色,讓豎刁下去落座,見他紅袍翻舞,舉止飄逸,落在座下,單手撐着頭,紅袍外的一截手臂,如羊脂玉般溫潤、滑膩,在燭火通明的殿內,仍雪白的礙眼。
細長的桃花眼,斜着往管仲的方向看去,嘴角上挑,露出一個颠倒衆生的笑意,“妖孽!妖孽!”,管仲為人古板,擡袖遮臉,怒不可遏地唾道。
衛無憂無暇看豎刁傾世容貌,只凝神分辨着他若有似無的氣息,此人吐納綿長,是有修為的人,豎刁笑意更盛,豔極八方,猶如萬千繁花,剎那芳華。
“此人是何來歷?”,衛無憂收回視線,看向管仲,“此人為了進宮,不惜淨身以服侍齊公,人情莫過愛其身者,豎刁不愛其身,豈能愛君乎?”,
原來是個閹人,怪不得雌雄難辨,藥經上說,越是色彩斑斓的花草蟲蛇,越是有劇毒,而此人,應非善類。
衛無憂甩了甩袍袖,裏面探出個黑黢黢的小腦袋,她給降靈喂了點心,指了指對面的豎刁,降靈啄了啄點心,擺着腦袋。
衛無憂沒法,只得取出一顆益氣丹喂它,降靈一口吞下去,從案下邁着腿朝豎刁過去,它也知道,若是飛起來,肯定要被人打下去。
“易牙上膳!”,宦官叫道,就見一烏帽灰袍之人,臉色灰不溜秋,長的不起眼,端着食盒上前,跪在齊公姜小白前,取出幾碟菜來,“孤聽聞,易牙舌敏,善鑒”,
齊公酒意微醺,朗聲笑道,“同樣的茶,一盞以淄水泡之,一盞以渑水泡之,易牙可辨的出?”,他擺手讓下人備茶,“辨不出,要罰,辨得出,要賞!”。
管仲按捺不住,又要起身谏言,“相國,酒後餘興,不必介懷”,齊公不以為意制止他,易牙坐在下座,姜小白翻看着茶前的木牌,笑着掉亂兩盞茶的順序,令牌置在其下,吩咐拿去給易牙。
易牙跪坐在案後,以水漱口,仔細品過兩盞茶,分明指出,“左為淄水,右為渑水”,小宦官翻開木牌,果真如此,齊公暢快笑道,“易牙果真能矣,賞金十兩!”。
“謝陛下”,易牙叩謝,齊公雙眼泛紅,顯是酒意正酣,“易牙,山珍海味,你都做給孤吃了,這天下,可還有孤不曾吃過的美味?”,
“這..”,易牙犯難,齊公大笑,“是孤難為易牙了”,他揮手道,“豎刁善編鐘,且奏予孤,同子同樂”。
“諾”,豎刁起身,披發赤足,紅袍曳地,席地而坐,手執木槌,輕敲編鐘,發出悠揚音律,
他微啞的聲音,緩緩唱道,“風雨凄凄,雞鳴喈喈”,
編鐘餘音繞梁,歌聲婉轉,“既見君子,雲胡不夷?”,
齊公一手撐着頭,一手執酒,奴婢跪在地上捶腿,他微眯着眼,手指輕點,打着節拍,頗為沉醉,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妖孽,禍國矣!”,管仲掩面嘆氣,
衛無憂抿了抿唇,低聲呢喃,“既見君子,雲胡不喜”,她的心,湧出了百般滋味,在悠揚曲聲裏,落寞、悵然。
宴席在一派歡歌笑聲中落幕,沒有人記得,在孤零零的寝宮裏,卧榻的那一人。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箱君:凡人跟修仙者是很難喜結的,壽元的不同,就注定了分別,己柳的出現也是在衛無憂的人生裏起到了一個指引和點亮的作用,可是,當她放棄修仙的那刻時,就注定了她跟衛無憂的分別,畢竟此刻懵懂的衛無憂,根本不懂什麽叫做情,己柳雖懂,可她受制于王姬的身份,在那個時代,注定成為國與國的犧牲品。
就像是我們在漫長的人生裏,每一個人的出現,都是為了陪你走過一程路,到了岔路口, 就不得不分手,你要獨自踏上新的路程,而又會有新的人陪在你的身邊,這就是人生,分分合合,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既然人生短暫,那麽就珍惜眼下的相聚,分離也不沮喪,說不定離開的人,會在下一個路口等你呢,這樣,人生的旅程才有了期待和驚喜,也就是所謂的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以上,為存稿箱君的深切發言,跟逗比作者大大沒有半毛錢關系,請大家為存稿箱君瘋狂打call,收藏,評論一波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