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暴雨下了一整天,到夜間也不見停,只是收了勢,略微小了些。
白天睡得久了,晚上有些過于精神,宣和躺在床上,睜着眼看發呆,謝淳就在他身邊,他知道謝淳也沒睡着。
他沒有要說話的意思,謝淳也沒有,于是兩個人就這麽靜靜躺着。
宣和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再醒來已是天光大亮,雨停了。
謝淳不在,這也是應當,昨日大雨阻了不少事,今日他總要去處理。各地消息不斷彙入京城,好壞摻半。
壞消息是,長時間的降水之下,江河湖泊都已經不堪重負,各地都在發大水,京城都不能幸免于難,郊外不說,城中街道如今都滿是淤泥,多少有些人員傷亡,財産損失更不必說。
好消息則是先前的準備工作好歹是沒白做,謝淳派了數量不少的欽差出去,各地都足夠重視,財産損失估計還是免不了,但歸根結底,人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人還在,一切都還有可能。
這日宣和出了宮,今年原就多雨,這兩天一夜的大雨之後,護城河都不堪重負,河水渾濁,水位暴漲。
平日裏熱鬧的大街今日也不見蕭條,卻沒有往日的繁華之象,街上的人都挽着袖子在清淤。
忙中有序,這景象倒也不能說多慘,直到宣和一路到了太平山。
這其實是一座不大的山,只是西郊連綿山脈中的一段,也不高,只因山頂十分平整,就叫做太平山。
宣和原是想去瞧瞧那據說出了寶鼎的地方,只是山路泥濘并不好走,他随手點的親衛正為難地看着他,他若執意要去,自然也是去得的。
宣和搖了搖頭,他這條命來之不易,并不想以身涉險:“回吧。”
他本是想看看京中的受災情況,如今想來,到底是京城,比他預想的要好上許多。但他不會天真到以為,其他地方都是如此,若果真如此,原書中就不會有這樣多的流民與□□。
如果可以,宣和還是希望天下太平的,與謝淳沒有多大關系,甚至于身份無關,即便他是一個普通人,這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但他畢竟是親王,還是能做些事的。
夜間,宣和泡在浴桶之中昏昏欲睡,在外頭走了一天,多少有些疲累,此時便有些困頓,半夢半醒間,思索着自己能做的事。
災前預防,災後自然是赈災,赈災需要什麽?人力物力。
物是不缺的,大雍的底子放在那,一場澇災還能挺得過去,不缺糧也不缺銀。人麽……這個時候的軍隊,似乎是不做打仗以外的其他事的。
宣和沐浴完謝淳也沒回,只叫人傳了話來,叫他今日早些睡,不必等。
天還沒有完全暗下來,但前頭已經掌了燈。
宣和自用了晚膳,看了一會兒書便上床,只是過不久又下來了,換了身衣裳,散發就這麽出去了。
謝淳在東暖閣,屋內俱是天子近臣,都知道秦王是宿在宮中的,甚至也對他們的關系做過一些猜測,但是知道歸知道,見到宣和這樣穿着随意地進來,還是有些意外。
倒不是說有多見不得人,只是相較于環境而言,過于不羁了,這是皇帝書房。
衆人都不說話,書房內仿佛凝滞了片刻,第一個開口的還是謝淳:“阿和。”
謝淳自然不會以為他是睡不着來找自己,多半是有事。
不消吩咐,下人已經搬了椅子來,宣和随意地坐下,又有人奉了茶來,謝淳這才對方才被打斷的大人說:“繼續。”
他們說完了宣和才開口,開門見山:“如今并無戰事,救災需要人手,可派駐軍前往。”
各地都是有駐軍的,只是遭了災,正是人心浮動的時候,按理來說駐軍應當随時待命。
但反過來講,這樣短的時間,其實生不出多少流民,若是處理得當,便不會有流民聚集,自然也就無法作亂。
此事并非不可行,書房內的幾位大人倒是沒有反對,只是看着謝淳,等他裁奪。
謝淳說:“阿和總有意想不到的法子。”
謝淳都開口誇了,下頭幾位大人自然也不能落下,贊美之詞一個接一個,毫不吝啬。
宣和不是來聽他們吹的,起身告退,走之前,回過頭看了謝淳一眼。
視線對上,謝淳說:“議完事我便回。”
宣和就走了。
留下屋裏幾個人胡亂猜測,陛下同秦王,到底是什麽關系?這說話的樣子怎麽就那麽像他們應付夫人呢?
幾日之後,宣和聽聞衛将軍帶軍出京了。
萬人的隊伍,走的時候無人察覺,回來時動靜也不大,像是一夜之間消失又一夜之間出現。
動靜雖小,該知道的人倒是都知道,宣和不曾關注此事,只知道衛将軍在離京前到過養心殿,回京之後自然也來了。
謝淳待他很是客氣,仍舊喊他舅舅,宣和到時聽見他們在說離城。
這是座渡口上的城市,只是自古就多水災,後來改名作離城,離屬火,取這個名大約是想鎮一鎮水。
也不知是這名字的緣故,還是後來不斷加築堤壩的緣故,這裏水災漸漸少了,人口也越來越多,離城愈發繁華起來。
離城還有當地獨有的離紙,這紙用來作畫很不錯,還是貢品,謝淳平日裏沒少用。
但宣和知道離城不是因為紙,而是因為原書中這是瘟疫爆發的地方。
他記得書中有一個劇情是百裏彙與白修遠行軍去往滇西時經過一座蕭條的空城,這是在元祐二年因為瘟疫而空的城。
而後因為種種原因一直沒有恢複元氣,直到百裏彙經過此地。
元祐是老二的年號,謝淳登基晚他一年,元祐二年也就是今年。
“離城如何?”
衛将軍沒想到他會問話,倒也沒有賣關子:“亡者百餘人。”
百餘人,光聽數字似乎不算太多,衛将軍見慣了生死,這樣的大水,這個數字在他看來或許還算是不錯。
但想一想這百餘人意味着百餘場喪事,多少人流淚哀泣,宣和有些難受。
不過眼下不是難受的時候,水災畢竟已經過去了。
“城中如何。”
“整座城都淹了。”
這消息謝淳顯然是早就收到了,并不驚訝,離城不比其他地方,三江彙聚之地,地勢又這樣平坦,這座城一開始便沒法救,能救的只有人。
如今人也算是救了,但宣和的表情很是凝重。
衛将軍走後謝淳看向他:“阿和?”
宣和仍舊擰眉思索該怎麽開口,可信度會高一些,或許也不必要這樣麻煩,他只需要謝淳的信任,而謝淳……
“你相信我嗎?”
“阿和說的,我自然信。”
“那我告訴你,不久之後,離城會爆發瘟疫。”
宣和瞧着他,神情專注認真,謝淳知道他沒有開玩笑。他沒有問宣和為什麽知道,阿和自小便有許多奇思。
“我知道了。”
謝淳知道他一早就在為這事做準備,水災還未至他便已經在想着災後或許會有疫病。災後發生瘟疫的事,不是沒有,但比起瘟疫,水災就太常見了。
像今年這樣守在範圍近乎覆蓋全國是很少見,但小範圍的決堤其實還挺多,也沒見次次都有瘟疫。
但宣和卻十分篤定瘟疫一定會發生。
第二日晨議,宣和遞上去的折子在衆人手中傳,一時間大家都沒有說話,因為摸不準謝淳是什麽意思。
這種事,應驗了就是有遠見,沒有應驗就是杞人憂天。
至于要不要聽,那得看具體情況。要是有閑錢,預防一下自然是好的,可問題是今年到處都受災,賦稅多半都是要見面的,朝廷少了收入,財政自然就吃緊,哪來的閑錢去防這莫須有的災。
況且瘟疫是那麽好防的嗎,除了隔離根本沒有別的辦法,如今人家都好好的,怎麽隔離?
這事若是欽天監說的,他們倒是可以毫無負擔地否決,偏偏是宣和,近來凡秦王所提,陛下還未曾否決過,連駐軍都派出去了。
那麽問題又繞回來了,錢。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宣和說的法子其實并不難,要說費錢,也算不上。
家家戶戶都撒生石灰,亡者屍骨火化。
衆人面面相觑,看皇上的态度似乎是要支持秦王了,這兩條,石灰是沒什麽關系,但火化……在場的都是讀書人,讀的事聖賢書,不管私底下如何,面上都是不贊成火化的。
他們懷疑謝淳是在釣魚執法。
如今佛教盛行,有許多人家都是偷着火化的,但大雍律法明令禁止火化屍骨,這聖旨若是下了,得多出多少佛寺來?
将來再有人要火化,告到官府又該如何是好?
最後這奇怪的聖旨還是下了,不止是離城,凡因澇災喪生者,皆由官府火化,發撫恤金,高僧超度。
一時間寺廟裏的香火都旺了不少。
京中開始傳言,皇上篤信佛教,又有人說,不對,皇上分明篤信道教,欽天監中就有一位得道高人。
也有人說篤信佛教的是秦王殿下,但皇上同秦王兄弟情深……
什麽都不信的沈宣和:……
他懷疑這是佛寺道觀為了收納信衆的手段,于是半月之後,又一道聖旨下了,朝廷要開始向寺廟道觀征收稅銀。
流言奇奇無聲息地平了,沒想到秦王連出家人都不放過。
戶部官員一個個笑得見牙不見眼,都說秦王終于幹了件好事。
宣和幹的好事自然遠遠不止這個,這次澇災,他明裏暗裏不知道填進去多少銀子。
宣和愛做生意,但對錢財似乎并不執着,做什麽事都有種千金散盡還複來的豪氣。連這種明擺着回不了本的錢都花得毫不猶豫。
但謝淳還是想補償他。
沒登基的時候處處需要錢,燕王府的生意其實做得其實不比宣和少,如今真的當了皇帝反倒是不需要了,他的所有決策都是國策,一切由戶部買單。
于是宣和收到了一只烏木匣子,裏頭放着不契約,還有一方小小的玉印。
“這是什麽?”
他嘴上是問着,其實心裏也有猜測,只是不确定,果然,謝淳說:“燕王府的生意。”
謝淳私人名下的那些生意賬冊,宣和一早就看過,燕王府的生意其實也是差不多的,不過如今謝淳登基,燕王府的這些生意都算入了皇帝私庫。
宣和拿着那枚笑印端詳:“喲,這不是陛下的私房錢嗎?”
他要笑不笑的,嗓音也懶洋洋的拖着調子,有些招人,謝淳見他如此便将人攬入懷中,應了一聲。
“阿和收麽?”
謝淳說話時貼着他的耳朵,雙唇若即若離地觸碰着他的耳垂,音量分明不高,卻恍若在耳畔炸開。
低沉的嗓音鑽入大腦,震顫的感覺順着脊柱一路下行,宣和只覺得腰間酥麻,軟軟地靠在謝淳身上。
他們近來親密的事沒有少做,被謝淳這樣撩撥也不是一次兩次,宣和微微阖着眼,沒有太大的反應。
他仰面躺在謝淳懷中,勾着他的脖子下壓,謝淳配合地低頭,同他交換了一個綿長的吻。
宣和懶懶地倚在他懷中,擡起手,輕輕扯了扯謝淳的耳垂,仿佛在回報他方才做的事,口中低聲道:“收,怎麽不收。”
也不知道是在說給謝淳聽還是自己聽。
謝淳眸色漸深,抱起他去了入了內室。
生辰那日過後床邊就多了些東西,宣和心知肚明,他不排斥謝淳的親近,但那些東西始終也沒用上。
今天也是,謝淳将他放在床上之後便欺身而上,宣和目光有些迷離,漸漸沉溺其中。
偏偏在謝淳拉開抽屜的時候,他又伸手推回去了,動作是輕,卻帶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謝淳有些惋惜,倒也不在意。
宣和似笑非笑:“皇上這是拿私房錢來換……”
話沒說完,就被謝淳堵了回去,親了許久,他才說:“俗物罷了,哪裏抵得上你。”
他抵着宣和的額頭,又補充了一句:“我想給你。”
宣和眨了眨眼,真會說話。
就是不知道他說的是私房錢還是別的什麽。
私房錢他就收了,其他的還是再緩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