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這二字一出,不禁叫人想到了遠在滇西的鎮南王。對鎮南王府,大家都心中有數,那是從先帝時期就傳下來的心照不宣,誰都想親眼見證真正的大一統,想見證大雍再次走到頂峰。
但對秦王,就有些微妙的同情,或許還有些不解,若為王權……他沒有兵權,一慣的行事作風又放在那,連結黨營私都不大可能,其實也影響不到什麽王權。
況且先帝那樣護着的人,如今烈火烹油的,随時都有可能粉身碎骨,總有種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悲涼。
那日謝淳為了這水泥的宣他入殿議事之後,宣和近來便總覺得朝中的老大人們看他的眼神不太對,只當是自己太過高調,哪裏想得到他們的內心戲那麽足。
他只是知道一個簡單的方子,具體都是工部去試的,倒是老六上心,全程跟進。
宣和同老六如今是姻親了,卻因為先帝駕崩時有些不愉快許久沒有好好交流過。謝淳只提他一個,多少有給他機會做人情的意思。
宣和自然接下,他當初既然将方子給了老六就沒想過要攬這份功。
老六大概是沒想到宣和還能提起他,朝議時問什麽答什麽倒沒有多說,下了朝便跟在宣和身後走了一段。
宣和回過頭,他支吾半晌才說了三個字:“對不住。”
不知為什麽,宣和有點想笑,他們之間從來都沒有什麽深仇大恨,宣和不讨厭他,是為他身上不帶什麽惡意。
老六跟其他幾個有些不同,他更像是一個被人分走了父親寵愛的孩子。
先帝駕崩前沒有見他,謝漣便有些失控,到頭來,他眼中還是只有沈宣和一個。
宣和從來就沒怪過他,不過鬧成那樣,表面的和諧既然被撕開了,他也懶得再去縫縫補補,說得現實一點,找靠山自然是謝淳,玩得好的兄弟他有謝沣,吃肉喝酒的朋友就更不缺了,何必小心維系這點微薄的兄弟情?
況且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去做,還真沒心思去處理這些,他點點頭算是接受了道歉。
謝漣還想說什麽,宣和卻不再等他,他站在原地看了片刻,低下頭,不知心裏是什麽感受。
算了,反正看如今這情況,他們曾經的聯盟是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今年的雨從開春就沒停過,眼下從各地傳上來的消息看,江河湖泊都已經不堪重負,人或許可以提前轉移,洪澇卻不能避免。
大災之後必有大疫,災後不只是重建,還有防疫。
宣和一邊叫人收藥材一邊叫濟世堂的大夫們多多調試方子,多制些丸藥,這丸藥制作起來不比尋常的湯藥容易,但勝在可以提前制作又容易攜帶保存還方便服用。
将來,說不定可以派上用場。
他一人之力到底有限,有些事還是得朝廷出面。
只是朝上的大人們可不是他的下屬,他提了這法子,太醫院第一個就不同意了。
柳院判直言:“荒謬!”
宣和還沒說什麽,謝淳就問道:“何出此言。”
他聲音喜怒不辨,但衆人直覺陛下是有些不高興了,就是不知道是因為誰。
柳院判朝皇上拱手,恭敬答話:“常言道,對症下藥,莫說許多人症狀不同,即便是一樣的症狀也可能是不同的病因,毫厘之差就能要人命。”
他說着又轉過身沖宣和拱手:“微臣聽聞,殿下平日裏愛吃丸藥,須知這丸藥也是醫者依着您的症狀開的。”
話裏話外将宣和當作一個不愛喝湯藥便要大力推崇丸藥的不知事的孩子。
宣和自然知道中醫講究一人一方,但後世藥房裏又不是沒有中成藥,許多病症分明就是有共通之處的。
他一開始也不能确定此法是否可行,但濟世堂裏頭的大夫可都是有些名望的大夫,宣和不懂,他們還能一起跟着胡鬧麽?
若真不可行,當初裘老聽聞他要推廣丸藥,也不該是那個反應。
高門大戶的自然是請得起大夫,但對于平頭百姓而言,若是能用更低的價格買到流水線産物,無疑是好事。
柳院判的顧慮,宣和也知道,一怕誤用了藥耽誤人病情,二來就是是宮中太醫的老毛病了,默守陳規,求穩不求對。
宣和正要開口,又見其他人站了出來,紛紛發表自己的看法,這個說,原本有病都是要看郎中的,這樣一來豈不是只要有藥就能給人治病?
那個說,若是有人做這門生意呢?
這邊又應和,是啊,商人重利,什麽都做得出來。
堂下一時間竟還有幾分熱鬧喧嘩,宣和站在這些人中間,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格格不入,他有些詫異地看着這些人,原以為這不是什麽難事,沒想到會有這麽多人出言反對。
宣和還算冷靜:“諸位大人,何不食肉糜?”
朝中瞬間鴉雀無聲,似乎是反應不過來,他們一大半都是寒窗苦讀上來的,而秦王,所有人都知道,錦衣玉食地長大的,現在這個纨绔對他們說:“何不食肉糜。”
這,簡直不知所雲。
他們甚至懷疑宣和是否真的理解這話是什麽意思。
宣和環視一周,心道你們不給我面子就不要怪我了。
他先是将矛頭對準了柳院判:“裘老的醫術高明不在大人之下,他又是在宮外行醫,想來對百姓的了解要遠勝柳大人,柳大人說此法不可信,卻不知裘老已經在濟世堂研制丸藥一年之久了。”
柳院判自然不服氣,但偏偏宣和說的不是別人,是裘老,是當初救回了先帝的人,他還真不能反駁,至于宣和說的另一個點,那也是事實,他在宮中,身份是夠高,接觸的病人卻遠遠不如裘老多。
無話可說。
宣和怼完一個又看向方才說看病要找郎中的人,他不認得這人,也沒有想要了解的**,因此開口就是“這位大人”。
“大人可知,尋常百姓是生不起病的,一來許多藥材價格高昂,二來大夫也少,即便是用得起藥也未必能請得着大夫。醫術精湛的大夫可不多見,而這丸藥俱是名醫研制的通方,大人說,那些請不着大夫看不起病的人願不願意試試這丸藥呢?”
宣和說完也不給人反駁的機會又開始集火下一個,他收回視線,在人群中掃視,他已經記不起來方才說商人重利的是哪一位了。
找不到人他就看着哪個方向直接說了。
“朝中無人不知本王做生意,戶部還欠了本王不少銀子,大人方才說商人重利,莫不是在影射本王?”
那人似乎是沒想到他會直接說出來,不承認顯得他很沒擔當,承認了又讨不着好,一時間進退兩難。
宣和就從他的臉色分辨出來了,哦,原來是這位。
商人重利是不錯,卻也不是都沒有良知的,遇上喪了良心只要錢的黑心商人,宣和第一個不會放過,但僅僅是因為做生意就被人歧視未免有些不公。
他嗤笑一聲:“大人未免小瞧了本王,這些許銀子本王還不放在眼裏。”他像是想到了什麽,話頭指向了王座上的人:“陛下的私庫或許還比不上我。”
他居然當朝就說皇帝沒他有錢,活脫脫一個恃寵而驕仗勢欺人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樣。
但謝淳臉上沒有一絲不悅,仔細看,或許還帶着些笑意。更讓人想不到的是,他還點頭了。
他居然默認了宣和的話。
衆人這才反應過來,這一次,恐怕又是陛下授意的。
果然,見宣和說得差不多了,謝淳便替他們做了結,退朝前說了一句叫人多想的話:“柳大人,醫者仁心。”
其他人最多只是揣摩錯了陛下的心思,從謝淳的反應看,也算不得多嚴重,柳大人就不一樣了。
謝淳那四個字是在敲打他,柳大人臉色煞白。
太醫院一向有自己的行事準則,看病的時候求穩,偶爾被陛下召來朝議就做出一副醉心醫術不谙朝政的樣子。
他方才那樣做,一來自然是不想擔什麽責,二來越确實仗着皇上一般不同他們計較,報了當初的仇。
沒想到謝淳直接給了他四個字。
柳大人今日因陛下召見滿面紅光地來朝議,最後卻是被人攙回去的。
宣和不知道這些,下了朝他就去了坤寧宮。
今日太後遷居寧壽宮。
後宮之中難得有這樣大的動靜,只是忙碌之中宣和反倒覺出幾分清寂來,這坤寧宮加東西六宮還不知道要空多少年。
也未必,說不定,謝淳就反悔了呢?不能有孩子還不能娶妻納妾麽?宣和想了一下将來這宮中莺莺燕燕百花齊放的樣子,皺了皺眉,不是很高興。
雖然都是宮,但寧壽宮其實比坤寧宮大得多了,畢竟也不是一個人住。相比于坤寧宮的大氣華麗,這裏顯得更寧靜平和,
宣和原先不常到這,也知道這裏不是這樣的,應該是那老太太遷走之後做了一番是修繕整理。
寧壽宮在東邊,東六宮的東邊,從養心殿過去有些距離,因而宣和去了沒多久就被打發回來了,他娘嫌他礙事。
說是這樣說,但宣和知道其實是因為謝淳也要遷居養心殿了,他同謝淳一起,自然也有些事。別的不說,要整理的書就少,尤其是某些不能見人的,還是親自收拾老的妥當。
皇帝遷居自然要尋個良辰吉日,養心殿的後殿也而被重新布置了一番,宣和剛進的時候吓了一跳,屋裏用的竟然全是不帶燈罩的紅燭。
洞房花燭四個字浮上腦海。
他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住過來的第一日,他當初剛入王府也是這樣的。
宣和後知後覺紅了臉,好在有橙紅的燭光掩護,看不大出來。
謝淳也沒料到他能想到那裏去,見他愣住以為他是有什麽不滿。
又就按宣和只是愣了一會兒,什麽都沒說,謝淳就帶着他過了中堂往東走,宣和看了屋內的擺設,覺得這間大約是給他住的,不過也說不定,畢竟是當皇帝的人了,總不能一直跟在王府裏頭似的寒酸。
這套間也并不大,很快就走到了內室,宣和以為這就算完,沒想到謝淳還要帶他去看西邊那間。
宣和心道,莫非果真猜錯了,這是他的屋子,西邊的才是給我的?
他跟着謝淳到了西邊,卻發現兩邊的擺設似乎沒有太大的差別,真要說,這邊似乎比東邊更涼快些。
同樣是一路走到內室,謝淳說:“夏日住這裏。”
宣和原以為這兩個套間是他跟謝淳一人一間,沒想到謝淳在這等着他呢。
不過謝淳這話看似是在陳述,其實也留了餘地,他若不願意,直說便可。
宣和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回想了一番他們如今的相處。
近來他們在朝上一唱一和,他想做的事一直都很順利,他在利用他提前知道的消息盡他所能地拯救世界,一邊也将自己的人安插在合适的地方。
他做的事謝淳都心知肚明,前者盡力配合,後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難怪有人覺得這是在捧殺。
他已經知道了朝中的流言,沒覺得謝淳有這個意思,至少目前沒有。
但站在旁人的角度這無疑是有些過的,沒有哪個帝王會這樣放權,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宣和的轉了轉眼睛,環視一周将目光落在了那張拔步床上,床上放着兩只不一樣的枕頭,一軟一硬,軟枕靠內,玉枕在外。
謝淳在邀請他一起睡,不是一天兩天,是一年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