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宣和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在他心裏,皇宮是他長大的地方,裏面住着他爹娘,那是他的家,郡王府是他府邸,只屬于他一個人,也是他的家,但燕王府,暫且還夠不上。
“今日宮中送了東西來。”
宣和側過頭看他,懶洋洋地發出一聲鼻音:“嗯?”
“貴妃娘娘賜下的。”
貴妃當然不會給謝淳送東西,小時候也就罷了,謝淳都成年開府了,照顧他可不是貴妃的職責,這些東西自然是送來給宣和的。
宣和回府才知道,來的竟然是青鸾,她還沒回去,這個時候還不會宮,看來是要外宿了。宣和那院中空置的屋子還有,便邀她住下。
“娘娘交代我要好好瞧瞧小殿下過得如何。”
宣和笑了笑:“我還能委屈自己麽?”
話是這樣說,到底還是叫人領着青鸾轉了轉,這感覺有些奇妙,像是娘親不放心出嫁的女人,遣人來瞧瞧她過得如何。
宣和搖搖頭,甩開這想法。
他不知道的是青鸾回宮之後就對貴妃說:“若不是知道燕王殿下待小殿下好,奴婢竟要以為是小殿下欺負人了,這個燕王府,只有小殿下的住處最精致。”
貴妃鮮少染指甲,今日卻叫人替自己染了,她收回右手仔細端詳,慢悠悠地說:“寶兒卻不知道用。”
青鸾并不明白她在說什麽,在她看來娘娘是有大智慧的人,能叫陛下引為知己,自然不僅僅是因為傾城之貌,自己聽不明白也尋常,者不妨礙她接話。
“有陛下同娘娘在呢。”
貴妃輕聲說:“本宮也有些猜不透陛下的心思了。”
Advertisement
皇帝如今似乎是想為宣和“正名”,認回流落在外的親子,但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宣和是沈大人同她妹妹的孩子。
繼承皇位的前提是,身上流着皇室血脈……若真能如此,于她,于宣和都是好事。
這天下終歸是謝家的天下,宣和即便是改了姓身上仍舊流着沈家的血,他若真坐上了那個位置,皇帝一定會給謝淳留下足以制約皇權的東西。
但她不會因為宣和志不在此,因為皇帝的制衡之策便放棄這可能的機會,她親眼見過天下至尊的權力,自然明白那意味着什麽。
正因為如此,以她的身份不好開口,皇帝便幹脆不同她說。
宣和并不知道他爹連江山都想送到他手上,又到了年末清賬的時候了,他近來去戶部走得勤快。
去戶部要銀子的人每天都有,許多府衙的人拿着條子去要,但大爺一樣向來的只有宣和。
他吃了半碟子摘星樓專供的點心便起身離開,他就是來晃一晃彰顯一下存在感,告訴戶部的人,外債未清,明年仍需努力。
六部都聚在一處,宣和出了戶部又去其他幾處轉了轉,眼下工部仍舊在忙修繕各處城樓與乾清宮的事,老六倒是不在,說是這幾日都在宮裏頭。
謝潤仍舊是一副叫溫文爾雅的樣子,寒冬臘月也叫人如沐春風。
他在吏部,若是有心插些自己人是很容易的,原本他就聲望高,如今更是救駕有功,在許多人心裏,他已經是太子的不二人選了。
宣和也不确定皇帝是什麽想法,他知道謝淳最後一定會坐到那個位置上,至于是名正言順地繼位還是其他方式,那就不得而知了。
宣和忍不住問:“你不累嗎?”
謝潤不明就裏,笑着溫聲詢問:“宣弟是說?”
“整天帶着面具,不嫌悶得慌?”
謝潤眼中笑意漸漸散了,嘴角仍舊微微上揚:“有些面具戴久了,便不是面具了。”
宣和仍舊記得他當年扼死那鹦鹉的樣子,如果那個才是真實的他……宣和誠懇地說:“三哥說的是,這面具你還是繼續戴着吧。”
看來謝潤也不像看上去的這樣寵辱不驚,還是有些區別的,從前,哪裏會說這樣的話,這都開始露出鋒芒了。
幾處都看了,也不缺一個兵部,宣和索性也一并去了。
他到時,謝淳同兵部尚書在交談,焦大人言語神态間十分尊敬,不是因為謝淳是皇子,他一個二品大員還不需要如此,他這樣的态度只能是因為真的欣賞謝淳。
他一來謝淳就放下了手中所有的事,跟着他一起離開。
宣和忍不住解釋:“我不是來接你的。”
“嗯。”
那你幹什麽跟我一起回去?
宣和想想覺得這解釋有些不夠,又補充了一句:“我這幾日常來戶部催債。”
“明日可以一起來。”
宣和:“……”
誰要跟你一起來啊!
謝淳跟宣和一起坐子啊馬車上,黑棋委屈巴巴在外頭獨自走着,時不時将腦袋靠近車窗。
謝淳端坐着,倒是宣和,打開窗拍了拍長長的馬臉,故意說:“你主人不要你啦。”
黑棋掀起嘴唇,露出一口大白牙,因為在走動,馬臉上下晃動着,宣和攤了攤手:“沒吃的給你。”
手心就都了一塊糖渣子,這是制糖剩下的粗纖維,還有些甜味,喂馬正好,宣和才不用這個,他自己活得精致,養馬也奢侈,他接過糖喂給黑棋,拍拍它的臉:“小可憐,下次給你吃好的。”
黑棋聽不懂他說的什麽,吃了糖,就乖乖地把腦袋拿出去了。
宣和關窗收回有些麻木的手,今年似乎格外冷。
這不是他的錯覺,按照書中的劇情,這是老二登基的第一年,一連串的天災,要開始了。
他現在沒法說什麽,只能等到開春多提幾句,好在皇帝向來将他的話放在心上。
如今還在冬日,冬日就要做冬日該做的事。
宣和名下的鋪子一起聯名舉辦了冰嬉比賽。謝淳府上到底還是無聊,宣和整日呆着也膩味,頭一個報名參加,他親自下場,相當于打了個廣告,一下子,參加的人就多了起來。
原本參加的人大多是些日子過得不錯,但家中有餘糧又夠不上大富大貴的人家,為着豐厚的獎品來的,如今宣和一來,皇城內也有不少人來湊熱鬧。
冰嬉大會辦得如火如荼。
過了兩日,皇帝親自下旨,叫人在護城河兩岸搭了看臺,供觀衆使用,還透出些要與民同樂的一意思。
這事算是在皇帝那挂了號了,皇帝都看好的比賽,衆人能不給面子嗎?參加的人越發多了。
只是這樣一來宣和是必須參加了,皇帝不就是為了他來的麽?
他報名的時候一時沖動,如今倒不好反悔了。
宣和同人比賽那日皇帝果然帶着貴妃一起在城樓上觀看。
随行的三五大臣,嘴上說着陛下這是與民同樂,心中想的卻是,寶郡王這盛寵真是叫人豔羨,若他是陛下親子,皇位就沒別人什麽事了。
眼下除了宣和仍舊嚣張肆意,京中哪個不是夾着尾巴過日子?
皇帝前幾日還召見了沈大人,宣和入宮時還碰見他了,他向來避着親兒子走,那日倒難得多看了宣和兩眼,在擦肩而過的時候,還停下了腳步。
宣和早就不把他放在心上了,也懶得去猜他為何這樣反常,走到養心殿才問了一句方公公,方才他來過?
方公公一時不明白他的意思,方才來了沈大人和燕王,這兩位似乎都是宣和不大樂意提的,不知道他路上遇到了哪個,方公公想了想宣和平日裏走的路與這二位離去的時間,試探着說:“陛下今日召見了沈大人。”
宣和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今天他親爹也來了,還是一個人來的,不知他那後娘和弟弟去哪了。
皇帝在城樓上,手中拿着千裏鏡,眼見着宣和拿了第一,倒是有些意外,不是他不相信自家孩子,只是宣和畢竟連弓都拉不開,體力放在那。
他略一挑眉,将手中的千裏鏡扔給方公公,明知其中有蹊跷,仍舊心安理得地聽着身後宗親的吹捧。
誰不樂意聽人說自家孩子好話呢,皇帝也不能免俗,至于究竟是為什麽誇,不重要,誰都說皇帝英明神武,但說的人,又有幾個真正想過皇帝是否真的英明神武?
下城樓時皇帝向貴妃伸出手:“惜娘,來。”
宣和過了終點還前滑了十餘丈,而後弓着身子撐着膝蓋大喘氣。
很久沒有這樣劇烈運動,肺活量有些跟不上。
前幾日雖也玩,到底沒有這麽拼命,他還是要面子的,這麽多人看着,爹娘還都來了,他必須贏。
但真叫人讓他也有些無趣,正好報名的人多,他就利用身份之便,重新規劃了賽制,采取晉級制度,先是小組預賽,優勝者再參與決賽,宣和在這名單上做了手腳,确保他能拿到所在小組的第一。
即便如此,他也使出了全身的力氣,不過好在這力氣沒有白費,第一個過終點,面子上還是好看的。
冰面上沒法休息,河岸到冰面臨時搭建了梯子,宣和拒絕是侍從的攙扶,自己脫了冰刀慢吞吞地從梯子上去。
手腳酸軟,上個梯子都嫌費勁,這一回确實是有些脫力。
不過他早已做好準備,他只比這一場,後面的比賽就不參與了,這樣的罪只受一次就夠了。他是喜歡冰嬉,可不喜歡大冷天出一身熱汗,貼身的衣裳都濕透了,外衫穿着嫌熱,脫了嫌冷,難受得緊。
他退賽理由都是現成的,比賽是他舉辦的,獎品也都是他提供的,再出來跟人争就沒意思了,還顯得他大氣。
梯子上方伸出來一雙手,宣和擡頭看去就看到了謝淳。
謝淳拉着他上去,然後不由分說就給他裹了一件大氅,毛茸茸的領子大約是貂皮,蹭在臉上那觸感跟紫貂有些相像。
好像很久沒有見熊貓和貂了。
他一愣神,謝淳已經給他把大氅系好了。
宣和企圖扯開:“我滿身的汗你看不見嗎?!”
“看見了。”
就是因為看見了才要加。
宣和懶得搭理他,如今謝淳這脾氣他也差不多摸透了,基本上他認定什麽是不會改的,争執根本沒有意義。
宣和有些苦惱,貴妃說謝淳給他什麽收着便是,可沒說他不要的東西怎麽辦啊。
就像如今身上這大氅,他要是脫了,謝淳一定會給他穿回去,說不定為了防止他再脫,會直接在大庭廣衆這下抱着他走。
宣和有顧慮,強忍着熱意沒掙紮,心裏不舒坦嘴上就沒停1,但不論他說什麽,謝淳都沒什麽反應,宣和說累了,罵了一句:“狗脾氣。”
謝淳被他罵了一路,聽到這一句反倒笑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