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藩王世子進京是大事,但他還不夠資格要皇帝宴請招待,這事自然就落在幾個皇子頭上。
大皇子是長子如今又已經幾乎退出儲位之争,這接風宴便設在他府上。
宣和仍舊記得謝汲當年那一聲妹妹,思忖再三,穿了一身黑衣,毫不意外地同謝淳撞了顏色,連樣式都十分相似,但細看便能發現他這黑衣同謝淳不一樣,雖也是全黑的,卻帶着精致的繡紋,繡紋還是同色的。
這樣的衣裳最是費神,技巧娴熟的繡工做這樣一件衣裳都要耗上一年。
十分和宣和的意,貴得明明白白但不招人眼。
不知是巧合還是別的什麽,宣和同謝淳幾乎是一起到的,謝汲昨日到京城,今日入宮面聖之後便來了齊王府,反倒比他們都早些。
謝汲向大皇子反複确認了今日宣和會來便一直關注着門口的方向,見到宣和的第一眼他就确認了這是沈宣和。
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就又看見他身後的人,謝淳。
謝汲擡手捂了捂腮幫子,當年謝淳那一下是真的沒有半點收着力,他掉了兩顆牙,又連做了整晚的噩夢,如今見到人都覺得牙疼,一下子到嘴邊的話就說不口了。
其實他跟謝淳這麽多年沒見了,謝淳變化又很大,他能認出來完全是因為他站在宣和身後的這個姿态,同當年沒有半點分別。
還是一言不合就會動手的樣子。
宣和自然也認出了謝汲,他們當年鬧得并不愉快,他上下打量了謝汲一番,眼神姿态無一不帶着十足的傲慢:“世子爺好?”
謝汲卻說:“對不住。”
宣和愣了愣,高高在上的姿态差點就要維持不住,略帶狐疑地看着謝汲,莫非是他認錯人了,謝汲還能說出這三個字?
第一句話說出口了,之後再說似乎也沒這麽難,謝汲輕輕吐出一口氣:“當年是我言語無狀,對不住。”
宣和自然知道他在說什麽,那一句有爹生沒娘養,他至今也沒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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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往常,或許他說了也就說了,宣和只會憤怒地親自動手打人,但好巧不巧前些日子他才回過沈府。
他在宮中是最小的孩子,總是叫人哥哥姐姐卻從未被人叫過哥哥,一時間想起自己在沈府還有個弟弟,便興沖沖地收拾了幾件心愛的小物件帶着一起出宮去看看弟弟。
貴妃雖不喜沈府,卻從不會攔着他回去,如今他說要去沈府,便收拾了東西叫人送他出宮。
沈府上的弟弟性子有些軟和,同他不大一樣,見了他就乖乖叫哥哥,宣和過足了當兄長的瘾,便十分喜歡這個弟弟,在府上住了三天高高興興地将他帶出來的禮物都送給了弟弟。
不想被後娘看見了。
宣和送的禮物中有禦賜的東西,沈夫人便不許二公子收他的禮。
初時只是委婉拒絕,宣和執意要送,到最後她竟向宣和俯身行禮:“大公子恕罪,這禮銘兒收不得。”
宣和不明所以看着弟弟,又看看她,暫且将東西收了回去。
沈夫人突兀的舉動并沒有影響兩個孩子之間的關系,宣和努力做出一個哥哥該有的樣子,二公子也得了母親吩咐,乖乖順着兄長。
兄弟兩個兄友弟恭了幾天宣和便要回宮去,回宮前将沒送出去的小方瓶悄悄送給了二公子。
這一次沈夫人直接将此事交給沈大人處理。
宣和出府前,沈大人将那方瓶親自交給了他:“這是禦賜之物,不可随意轉贈。”
“可以送的。”
沈大人搖搖頭:“你在宮中更不可這般言行無狀,你姓沈,你若犯了事,牽累的是整個沈家,你弟弟不過七歲便知道這瓶子收不得,你卻不知這瓶子送不得。”
不知為什麽,原本宣和瞧着沈大人只是覺得溫和但親近不起來,如今卻忽然覺得有些虛僞,他忽然想到府上的人都喊他大公子,卻叫弟弟公子。
他年紀不大,但也不是不知事,在宮中他是小殿下,卻比幾位正經論序的殿下受寵得多。
在沈府住了幾天,今天要回宮了他終于知道他是多餘的,打攪了這一大家子的生活,或許弟弟也也并不喜歡他。
不然為收下瓶子轉頭就交給了沈大人。
宣和扭過臉不肯看着沈大人,哼了一聲:“你們既不稀罕,砸了便是,送出去的東西斷沒有拿回來的道理。”
沈大人自然不敢,正要再勸,宣和拿過瓶子便摔在了地上,然後鑽進馬車同,吩咐車夫:“走。”
一進馬車宣和的眼淚跟斷了線的珠串似的往下落,一邊委屈一邊後悔,他砸了自己最愛的瓶子。
雖說本就是準備送出去的,但是送和砸到底是不一樣的。
宣和回宮之後不願意叫貴妃知道他哭過,便找了個借口讓人将東西帶回去,他自己卻去了謝淳那。
謝淳已經許久沒見他哭過了,乍一見這一雙哭得泛紅發腫的眼睛第一反應仍舊是将人抱起來,但宣和已經十歲了,抱起來并不容易,最終也只是攬着他。
聽他抽抽噎噎地說着沈府的事,說他的弟弟,說他砸了最愛的小方瓶。
謝淳聽他說完為他擰了帕子擦臉,然後從置物架上取下一只小方瓶來,這方瓶同被他在沈府砸掉的幾乎一模一樣。
這本就是一對,宣和當初收到便十分喜歡,因此将其中一只早早送給了謝淳,完好地保存着,另一只就沒這麽好運了。
謝淳将這方瓶還給他:“阿和不哭。”
謝汲說的就是一句大白話,一點都不難理解,卻将宣和藏在心底幾個月的傷心往事一并勾了出來。
驟然被人點明,宣和愣在那半天沒說出話來,再回神時謝淳已經打完那一拳,整個上書房一片混亂。
宣和忽然意識到,他回宮那日哭的不就是這個?他是生母早逝,謝淳又何嘗不是,親娘早逝,親爹幾乎不管他,只保證了他的生存需求。
他又何嘗不是有爹生沒娘養呢?
宣和可以找他哭,他卻從來都只能默默承受,宣和忽然有了一種愧疚感,他搶人別人的爹。
謝淳被人制住之後就沒有再要動手的打算,侍衛小心放開了他,不管收不收沖都是皇子,莫欺少年窮,何況這是皇家的少年,将來的事誰都說不好。
謝汲出言不遜在先,被皇子教訓了似乎也是活該,那是皇子,謝淳這态度幾乎是默認世子在說他,偏偏他的狀态完全能對上,但是說一個皇子有爹生沒娘那養,活膩了嗎?
他們又不能辯解世子說的是沈宣和,還嫌得罪一個不夠嗎?
如今只能慶幸世子還小,掉的不過是兩顆乳牙。
在這事上,鎮南王府的人一改往日的作風,一言不發默默吃了這虧。
但謝淳還是被責罰了,是先生罰的,先生說他性格暴戾,要罰他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