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高長淅難掩驚訝,這是第一次聽皇帝說出真心話, 他以為, 自己的父皇擔心的是他和魏國公的關系會威脅到高長澤,卻原來, 他和高長澤都不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一個手握重兵, 功高蓋主的魏國公,才是最被信任的。親生的的骨肉卻比不上一個外姓?
“您不擔心魏國公擁兵自重, 功高蓋主?”高長淅皺着眉, 像是要透過皇帝的表情來判斷他是不是說的實話, 還是只是為了安慰他所說的謊話。
“長淅,為帝王者, 必須懂得制衡之道,”皇帝舉起左右手攤開, 兩只手保持在同一高度:“葉家的制衡不需要朕, 其他百官自會忌憚于他, 朝堂之上皇帝要做的就是, 讓他們的互相抗衡互相合作。”
皇帝放下雙手,笑了, 這是高長淅從未見過的笑容。
“但整個朝廷,朕确實是最信任葉盡崖。那年朕剛登基,南鏡的那些蠻子因為天災過不下去了,大肆攻打南方三城,生靈塗炭, 朕為了安民心禦駕親征,突遇偷襲,葉盡崖身中三箭,還把我給背了回來。這是過命的交情。”
“而且,你認為葉家人最重的是什麽?權利?金錢?名譽?”皇帝搖了搖頭,“都不是!他們從來都是視金錢如糞土,置生死于度外。在他們心裏,最重要的是骨氣,是那股堂堂正正,上對得起老祖宗,下對得起百姓的骨氣。”
“你說他們是最忠于朕的麽?不是!他們最忠于的是大晉,是百姓,但這就夠了,而且也恰恰是因為如此,才更能讓人信任。”
“只要我是個明君,他們就不會背叛我,就會一直支持我,這樣的人,才是最值得信任的。”
“而且,忠于百姓,也正是我們皇族最該做的,你說是麽?”皇帝看向高長淅。
在他的眼神之下,高長淅卻不知如何作答,為了黎明百姓,為了天下安定,他就注定不能和曲望南在一起嗎?
他們兩個人的愛情難道注定是這朗朗乾坤,清明盛世的祭品麽?
“為了曲望南好,你們要早做了斷,她年紀還小,從一段感情裏走出來,很是容易。”皇帝看到了高長淅的動搖,他的兒子,就該有為天下蒼生犧牲一切的覺悟。
“父皇為何不在我第一次表達對南南心意的時候,勸阻我呢?如今這全京城都知道了,如果我反悔,她将如何自處?她以後還怎麽嫁人?”高長淅一想到曲望南要身着嫁衣與他人共度一生,胸口仿佛有千斤重,喘不過氣來。
“因為朕沒想到,那小姑娘對你也是有情義的,朕不能出面阻攔,總歸是傷了葉家的心。”他知道這事的時候,那倆人竟然已經有了情愫,他便不能明着做那棒打鴛鴦的事情。
原本他以為高長淅只是一時興起,何冉冉從哪方面都不輸曲望南,再加上他從中做點手腳,高長淅能和何冉冉日久生情也許并不會是一件難事。
可他低估了高長淅,也低估了那個小姑娘。就算三個月見不了面,往來信件也極為敷衍,倆人竟然還是心系這對方,曲望南那回信息沒有一絲被冷落的不滿,滿滿的都是對高長淅反常的擔心,甚至還讓高芷蘭遞了牌子要進宮,實在無法,他才出此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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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長淅苦笑着點了點頭,他懂了。
“父皇是想讓我去做這個惡人,是麽?”高長淅再難掩飾自己,他用手緊緊抓住胸口。
“朕是想讓你去斷了這段關系,然後我會讓人放出話去,說是之前只是誤會,她對你有救命之恩,為此你才和她頻繁來往,她也無意與你。外人也只是知道點皮毛,大多是不了解內情的,這樣對曲望南的名聲,也算是個挽回。”
“定要如此麽?沒有其他法子回還了麽?我可以去跟皇兄說明白,說清楚,告訴他魏國公府不會因為我和南南的關系而不擁護他!父皇,你不是說你相信葉家人的麽?那作為未來儲君的大哥,也一定是要相信的,是麽?”高長淅上前拉住皇帝的手。
如果只是因為擔心自己會謀反,這還可以抗争。但是如果是擔心皇族內亂,為了黎明百姓,他又覺得無法反駁,身為皇室,百姓的利益就該高于你。
“長淅,為父剛才說了,曲望南一是遠離皇室,二是就此消失,她只有這兩條路。”皇帝反握住高長淅的手,“我會告訴長澤信任葉家,但如果曲望南和你在一起,長澤必然心有芥蒂。”
“一段感情,總不會比一條命來的重要,對麽?”皇帝的語氣裏,隐隐約約夾雜着威脅。
“你是朕的兒子,見你如此我也會難過,但是孩子,皇室的每個人總要做出自己的犧牲,這是你享受榮華富貴萬人愛戴的代價。”
高長淅進禦書房的時候天還是黑色的,等他出來的時候,東方已經有了點亮光,他卻還是覺得寒冷非常,眼前是康莊大道,但已經沒有路了,他該怎麽走呢?
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三天,只想要一個解決之道,絞盡腦汁卻還是無濟于事。他就算帶着曲望南私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想要曲望南的命,也總歸是辦得到的。
再說,他怎麽忍心,讓曲望南背井離鄉,與自己的親人斷了聯系。
為什麽?他不是嫡長子呢?如果他是太子,曲望南嫁他,不就沒有阻力了麽?
第四天,高長淩敲開了他的房門。
如今,高長淅身邊的太監侍衛已經全部換了人,皇帝顯然軟硬兼施。
“皇兄,聽說你幾天沒出宮門了?”高長淅哪還有什麽翩翩公子的樣子,整個人憔悴的不行。
“那是,談的結果不好?”
“父皇說,只給我兩條路。”高長淅這幾天還是第一次開口說話,聲音沙啞“一是,遠離南南,二是...二是...”
“二是什麽?”高長淩心裏有了點想法。
“二是,南南可能連命都保不住!”高長淅說完用手捂住了臉,看不到表情,光從聲音就可以聽出來他有多痛苦。他需要跟人訴說,整個皇宮看過去,也只有知曉事情來龍去脈的高長淩最合适。
“他不怕你把這件事情告訴魏國公?”高長淩心裏猜的果然不錯,這是他那個父親的風格。他不想讓你玩老虎枕頭,不是把他收走,而是燒掉。
“有什麽證據麽?沒有證據魏國公會信麽?”高長淅松開雙手,然後看着高長淩“就算魏國公信了,無非也就是幾個結果,一是心灰意冷告老還鄉,二是心有不平起兵謀反,三是為了這黎民百姓,雖然心有不甘卻也只能咬碎牙往肚子裏吞。”
“魏國公告老還鄉,這大晉的南境誰來守?起兵謀反?葉家世代忠魂,怎麽也不會走這一步,最有可能的就是第三種。”高長淩皺着眉頭,“那何其殘忍!”
“而且,我怎麽能拿南南的命去賭,她就是我的命啊!”高長淅用手捶打自己的胸口,他陷入了死局,陷入了皇室,皇帝和自己設置的死局。
“二哥,我沒辦法給你任何意見,因為每一條路前景都是不确定的。”高長淅也不知道如何來勸,他自己也失敗過了,何來成功的經驗,“但是,希望你日後不要後悔。”
高長淩不知道高長淅的痛苦來源,他只是以為皇帝是怕高長淅威脅到高長澤。就算他知道,他也給不出建議,因為他和高長淅完全是兩種人。
“殿下,殿下!”新來的小太監急匆匆的跑了進來,高長淅和高長淩同時看了過去。
“剛才孫總管傳話來,說魏國公府的曲姑娘在路上被人用刀給劃傷了!”小太監說的氣喘籲籲。
高長淅立刻站了起來。
“傷的如何了?為何傷了?”
“說是小傷,聽聞是街上有兩個人起了争執,動了刀子,無意間傷了姑娘。”小太監一五一十的回答。
“小傷,小傷,小傷就好。”高長淅無意識的點了點頭,知道曲望南沒事以後,一顆心也就放了下來,然後有氣無力的揮了揮手“你下去吧。”
小太監點了點頭,行了個禮下去了。
“父皇這是在逼你做決定呢。”高長淅不屑的撇了撇嘴角。
“我知道,我知道。”高長淅說完,自嘲的大笑了起來。
即可悲又可笑,當初的自己哪來的胸有成竹去招惹曲望南,想着自己是皇帝嫡子,便不做他想的覺得這事不會有變數。
自己的父皇一直不表态,他竟然從未覺得不對。怎麽如此遲鈍呢?平日裏還覺得自己多有城府,現在看來,可真是個笑話。笑話,他就是個笑話。
原來,他不僅優柔寡斷,還極其蠢笨。這樣的他,怎麽配得上曲望南那樣的女子?!
思及此處,他快步走到書桌前,攤開紙,提起筆。
只短短寫了三句話,眼淚便染濕了白紙。
光想想要和曲望南再無聯系,便如同萬箭穿心。
他換了一張紙,提筆,沒寫兩行,再換,如此反複。
高長淩站在不遠處看着他那個一直冷冷清清的二哥淚流滿面,整個人顫抖的如同風中落葉,心裏着實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