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替死鬼
三年前觀縣通了高速,這條縣級道就少了大半的車輛通過。此時天剛黑下來不久,鄭峪翔開着租來的面包車毫無目的地飛馳在不算寬闊的公路上,這種把命系在車輪上的感覺意外的讓他覺得平靜。
尤其是今晚。
他束着很久沒剪過的頭發,下巴挂滿胡渣,一副頹廢的模樣,可仍舊掩不住他眼神中的戾氣。
就在剛才他殺了一個人,一個只能靠輪椅度過餘生的男人,确切地說他并沒有動手,只是和姜揚逼死王征一樣,他做了同樣的事情。再強悍的人也有弱點,就如他的弱點是王征一樣。
其實說起來他并不恨姜揚,從十歲被收養開始就泡在弱肉強食的社會裏,自然明白其中的規則。可不恨不表示他能讓姜揚活着,王征死了姜揚就得償命這也是規則。此刻他回想起姜揚從30層樓高的地方落進滿街霓虹中的畫面,浮現在眼前的卻是一年前王征在時代大廈的樓頂意氣風發地對他說‘總有一天整座城都會成為我王征的地頭,其中一半永遠是屬于你的。’
那時王征的笑耀眼得一發不可收拾,就如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一樣。
當年幼小的王征摟着他的肩膀說他們是兄弟了,一輩子的兄弟,那一幕他一直都記得無比清晰,和此刻心髒像是被擰成一團似的疼一樣,深入骨髓。
他常弄不清究竟有沒有當過王征是兄弟,也許從王征第一次對他笑開始他的感情就已經偏離了軌道。然而之後的十幾年裏這份感情他卻掩藏得很好,即使看到王征床上的人換了一個又一個,他嫉妒得想把那些女人一個個弄死,也沒讓王征看出分毫。他明白王征當他是兄弟,只當他是兄弟,如果不是一年前那一晚王征喝得太醉,他們沒有鬧到那種地步,也許他們還是兄弟,更或許王征也還活着。
想到此他不禁自嘲地一笑,即使再來一次他也能猜到王征同樣會一拳打得他鼻血直流,然後叫他滾。而他能做的最多是厚着臉皮不滾,再眼睜睜看王征繼續和不同的女人上床。
“王征,你他媽真夠混蛋的!”
鄭峪翔咬牙徹齒地罵了一句,随手取出一根煙,可咬在嘴裏火還沒點燃,車燈的光線裏不知從哪兒冒出一個女人,披頭散發地站在一片血泊中間,他慌忙急轉方向盤。這山上的路是從坡上硬鑿出來的,兩邊都是岩壁,他本來就開得快,這一下直接撞爛了車頭,車身側翻在地。
等他再次睜開眼時,發現自己竟然沒受什麽傷,側躺在已經變形的車裏冷冷一笑,心想自己果然命太硬,連死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他點起剛才沒來得及點的煙,靜默地僵着不太舒服的姿勢抽完,四下依然沒有動靜,甚至連路過的車都沒有一輛,這時他才不得不從車裏爬出來。
四周一片寂靜,公路中間的女人已經不見蹤影,他用手機照明緩緩走到剛才女人出現的位置,蹲下來發現路面上有一層幹涸的血跡,覆着一層薄薄的泥土掩蓋。他肅起眉頭心下覺得這事過于詭異,這樣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公路上偶爾有車禍逃逸也不奇怪,像這樣做些簡單的善後沒有人證物證很難追究責任。
可他剛才分明看到的是個活人,地上還有一大灘血,眨眼的功夫就幹涸成這樣是不可能的。還有剛才的女人透着一股詭秘的怪異感,就如鬼片裏的女鬼一樣,他不禁後背一寒,不由環顧四周,黑燈瞎火的連半點光都見不着。
難不成真的見鬼了?
鄭峪翔如此一想,又立即搖頭,心說怎麽可能,他活了28年都沒見過怎麽就趕上了今天!可又找不出原因解釋他所看到的。
這時,與他來時同方向終于開過來一輛車,他站到路邊招手求助。
然而,當車靠近時,車燈的光線照到路面血跡的位置,已經消失不見的女人再次出現在他眼前,不過這一次她是趴在血泊裏,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緩緩地爬過來,眼神痛苦地盯着他,如同垂死的掙紮。他腳下不自覺往後連退好幾步,而那輛車連減速都沒有地軋過女人從他眼前呼嘯而過,尾氣都消失得幹淨。
公路上又恢複一片安寧,鄭峪翔卻沒辦法安寧下來,若不是還能瞥見遠去的車燈他甚至要懷疑剛才所見都是幻覺,或者真的只是幻覺?他再次環視周圍,黑黢黢的一片,連自己的雙手都只看得出一個非常模糊的輪廓,此時此刻天地間猶如只有他一個人。
鄭峪翔混了二十年黑頭一回地思考起鬼怪來,自從他來了觀縣似乎總在發生一些不能理解的事,比如為了找姜揚他搭上了觀縣的地頭蛇大風哥,然後沒幾天大風哥就死了,他恰好看到了大風哥死得血肉模糊的屍體。當然他并不是沒見過屍體,怪異的是他身上不知從何而來貼了張符紙。當時在車庫裏他确信在他身周十米都只有他一個人,而那張黃符顯然不可能是他自己貼的。于是他連忙把黃符扯下來扔開匆忙離開了車庫,然後發現他戴了十年的手表莫名地不見了,他倒回車庫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轉眼之間,鄭峪翔還沒思考清楚就感覺氣溫驟然下降,他莫名地犯暈,踉跄地蹿了好幾步勉強站穩時,面前赫然多出來一個人影。謹慎的本能讓他連忙往後退開一步緊緊盯着眼前的人影,動作卻瞬間硬生生地僵滞。
深夜的光線并不足以讓他看清對方的長相,可他下意識地認為這就是他在車庫裏看到的大風哥的屍體,一種詭異的直覺。
操!鄭峪翔在心裏罵了一聲,一時難以理解眼前的狀況,慌忙摸出打火機,啪啪打亮後頓時覺得不如黑點的好。
一張煞白的臉與他近在咫尺,幾乎只稍一擡頭就能碰在一起,肚子上一大團發黑的血跡不住往地上滴,整個頭看起來像一鍋燒沸的血水,咕咕地從七孔往外冒着血泡,映着張白臉和雪地裏的紅梅一樣分明。
“我操!”這回鄭峪翔罵出了聲,毫不猶豫地把打火機朝對方砸下去,卻透體而過落在地上,于是他再罵一聲轉身拔腿就跑。他沒有功夫細想是怎麽回事,反正肯定不會是好事。
沿着空曠的公路他沒命似的往前跑,周遭一片漆黑他也不知究竟跑了多遠,只覺跟在他背後的東西漸漸遠了。他喘着粗氣停下來,視線繞了一圈,一股難以言說的熟悉感油然而生,直到他看到那輛撞爛車頭的面包車時,渾身的神經瞬間都被凍僵,絲毫動彈不得。
接着,大風哥煞白的臉又出現在他眼前,翻起的白眼不知盯向何處,但卻精準地抓起他的手,他能感覺到手掌傳來的冰冷,如同冰塊劃過掌心,頓時毛骨悚然。可是因為太黑,漆黑的身影被模糊視覺放成最恐怖的錯覺,他感覺自己就如案上等待解剖的屍體一般,無法動彈,感官神經卻變得要命的敏銳,掌心摩擦過的尖利觸感擴大了數倍,最後毫無預兆地深深刺穿他的皮肉。
他緊咬着牙忍着沒讓自己叫出來,如果他能動,他一定會拔出藏在衣服裏的槍,對準那雙白眼扣下扳機,只可惜他不能。直到大風哥的身影轉到了他背後,尖利的磨擦出現在他的頭頂時他才清醒地意識到生命的威脅,嘴裏不禁罵起來,聲音是他現在唯一能動用的武器。可他越是想忽略,感官越是集中在頭頂,再輕微地刺激他都覺得像是被刺刀劃過。
當頭頂傳來劇烈地刺痛時,他卻坦然地一笑,像是死亡帶給他的不是痛苦而解脫。
終究他還是沒死,只是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被什麽尖利的東西深深地刺穿,從頭頂到眉心,然後是舌頭,往下是喉嚨和胸口,再是肚臍,最後一下竟然刺在他的命根上,他有一瞬間想這該不是某種讓他陽萎的針灸吧!好在刺了七次就結束,他大概沒有陽萎也還活着,被刺過的地方連痛都不覺得,只覺有股涼涼的觸感從他的身體裏溢出來。再然後仿佛儀式完成,禁锢他的力道驟然松開,幾乎是同時他背後刮起一陣冷風,接着響起一聲凄厲地嚎叫,然後他的身體恢複了知覺。
首先,鄭峪翔立即回過頭,但身後空無一物,環顧四周除他之外再無別人,連大風哥的身影也消失不見。而他的手裏正握着一根如同毛衣針一樣的黑色鐵針,再摸了摸他被刺穿的地方,除了手心上有個血印之外,其餘全都像是他的幻覺,安然無恙。
他不覺地愣住不動,剛剛所發生地一切都在他的常識之外,唯一合理的解釋是他真的見鬼了,可他并不相信世上有鬼。半晌後,他終于深吸一口氣,把那根鐵針收起來,随即又發現身後一米處有一張黃色的符紙。他過去撿起來借着手機的光線打量許久,即使不确定他還是認為和車庫裏那張黃符有什麽關聯,他想了想将符紙也收進了口袋。
而後,鄭峪翔打算離開時又看到了先前血泊裏的女人,但這一次不在血泊裏,而是在公路的遠處,如同歌劇舞臺上的演員,黑暗中唯一的一束光打在她身上。他細想了剛才的經歷,全是由他在公路中間看到這個女人開始的,他思忖着手伸進了衣服裏握着槍柄,然後朝女人的方向走去。
那個鄭峪翔懷疑是鬼的女人并沒有做出任何不妥的舉動,她只是像帶路一樣把鄭峪翔領到了路邊的一處灌木叢,接着就消失不見。
鄭峪翔用手機照過去,看到了被雜草掩蓋的屍體,他上前輕輕地撥開,露出的臉正是帶他下來的女人。從來他都不喜歡管閑事,但剛才的經歷讓他覺得如果丢下不管,那個女人一定會纏着他不放。雖然他還是不願相信他看到的女人是鬼的事,但在多年的電視劇教育下他還是想象出了一個車禍藏屍的前因後果,最終他蹙起眉将女屍抱起來。
他不知道這女人究竟死了多久,但從公路上的血跡來看時間應該不短,可他抱起來的女屍除了冰冷之外卻一點不僵硬,甚至像是抱着活人一般,還能感受到女人獨有的柔軟。好在他是個正常的同性戀,沒有任何其它的想法,最後将女屍放在開始看到女人的血跡處。
若是有車輛經過一定能夠發現,但之後如何,就與他無關了。
鄭峪翔安放好女屍,準備去車裏取行李離開時腳下忽然失去力氣,腦子天旋地轉起來,往前蹿了幾步栽倒在地。他驀地伸手往腰上摸去,溫熱的血液一下就浸透他的手,他記得那是車子撞上時被擦破了皮,可現在卻像被砍了一刀似的往外湧着血。他眼中映着遠遠靠近的車燈,心想要是車上的人沒有發現他,直接從他身上輾過去會不會死得很難看?那樣死後見到王征是不是很醜?
“翔子!翔子!”
鄭峪翔的意識開始模糊,蒙胧中聽到了王征的聲音,他微微擡了擡眼,看到王征将他抱起來,想他終于來接他了,嘴角不自覺地挂起了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 一出場就要死一次的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