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爸, ”玄桓池的虛影在玄守霖面前慢慢跪下,“感謝您多年的養育之恩,讓您白發人送黑發人是兒孫們的不孝, 再見您只是想跟您好好告個別。爸,我們并不恨你。相反的, 你把我們養育長大, 我們卻沒有盡到任何孝道, 是我們做兒孫的錯。”
“呵, ”玄守霖冷笑, “你們怎麽可能不恨我, 我那麽對玄無極, 我甚至還把他推進了游泳池。”
“可後來把他從游泳池裏救上來的也是您啊。”連雲喊了一聲,“當時其實我就躲在樹後面,因為您讨厭我讨厭無極, 所以每次您單獨帶無極出去的時候我都會想盡一切辦法偷偷跟着。那一次我也在, 我眼睜睜看着你把無極推進了水裏。我當時害怕極了, 下一秒就要沖上去救無極,可也就是下一秒,我看到您跳了進去。打斷骨頭連着筋,就算您被那張鑒定報告欺騙,可骨子裏的親緣疼愛不是假的。您并沒有您自己想象的那麽惡毒、那麽慘無人道,您有心,只是那顆心被您深深埋藏在了錢財底下。您雖然不是什麽好人, 但也談不上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謝謝您這些年的不殺之恩,我也不恨您。”
不殺之恩?
玄守霖突然笑了, 原來他們這些晚輩對他這個長輩的期待一直這麽低嗎?
只要不殺他們自己就是好的。
玄無極躲在父母身後,探出個腦袋看向玄守霖, 咬着唇大吼了一聲,“壞爺爺!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祝你長命百歲!你之後的日子裏一定要做個好人!這樣才能來天上和我們一家團聚,你知不知道!”
三個人該說完的都說完了,轉身對着玄無極行了一個大禮。
小少爺玄無極飄到玄無極面前來回轉了幾圈,摸索着下巴贊嘆道,“雖然臉是我的,可你也太優秀了,我跟你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玄無極這個身份還是适合你。”
玄無極用相同的臉勾起抹豔麗的笑容,“多謝誇獎。”
“哎呀,別拿我的臉沖我笑,太絢麗,晃得我眼睛都要睜不開了。”他捂着眼笑嘻嘻向後飄了兩步,臉上挂着燦爛的笑容,“還有,謝謝你救了白殊,別把我死的事情告訴他。他已經沒有什麽家人了,如果再沒有了我這個朋友,那就太不美好了。”
玄無極輕輕笑道,“好,我答應你。”
玄守霖怔怔望着眼前一模一樣的兩個青年,如鲠在喉。
不一樣,真的完全不一樣。
明明是相同的模樣,可一個那麽開朗爛漫,一個又那麽妖豔詭異。
直到此刻他才相信,他的孫子的确死了,雙腳踩在地面上的那個男人并不是自己的親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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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種事情連他身邊的周管家都能發現,自己這個親爺爺卻毫無察覺。
他曾經那樣殘酷地對待他們,他們如今特意出來一見,卻只是為了送給自己祝福。
有什麽東西慢慢從堆滿了金銀財寶的心底用力擠出來,紮根在他的心底發芽生根了。
一種從未感覺有的情感在胸口回蕩,有甜蜜,有酸澀。
五味雜陳的情感沖擊走了冰冷的陰霾,割開金屬制成的心房,将陽光和溫暖帶了進來。
一股從未有過的熱浪彙聚在心口,玄守霖捂住胸口,手心處能感受到它強烈的跳動聲。
眼眶灼熱,眼淚不受控制地從眼角流出,沿着臉頰混合着雨水慢慢消失在了衣襟裏。
魂靈玄無極得到了玄無極的承諾已經退回到了他父母的身邊,所有的夙願全部了結,三人再沒有逗留凡塵的理由,三個人手牽着手,身體緩緩朝着天空飄去。
“你們真的願意在天上等我嗎?”玄守霖看着馬上就要消失的身影,心中忽然空落落的,身體已經先理智一步做出了反應,出聲叫住了他們。
這句話問完,玄守霖自己都愣住了。
三個身影轉身遠遠望着玄守霖,魂靈玄無極大喊了一聲,“當然了,我們會在天上搭好房子等着您!”
無法停住腳步的身影已經飄到了高空化成了一個白點,玄守霖仰望着天空,在天空的盡頭一道陽光劈開了密布的陰雲。
天空灑落了幾道斜斜的光帶,像一條通往天際的聖潔大道。
玄守霖望着那幾條光帶,久久不願低頭。
他醒悟的到底還是太晚了,等到親人都一個一個離他而去,他才幡然醒悟。在這今後的日子裏,他沒有親人,等待他的只有亘長孤寂的往後餘生。
可那又如何?
他還有親人在天上等他,醒悟的再晚也比不曾醒悟要強。
早醒悟一天,他便早一天做出改變,他還有那麽長時間可以改變一切。生前不曾珍惜他們,死後決不能再錯過,他這次一定會在死後和他們團聚的。
再将頭顱低下時,玄守霖的眼神變了。
他眼中不再是因錢財迷亂眼的精光,而是看透了人生百态的了然。
就在那一瞬間,他頓悟了。
“之後的日子裏我會盡我所能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謝謝你,玄無極。”
“玄守霖,”玄無極審視地望着玄守霖,聲音仿若梵音撞鐘,恢宏威嚴,“我以神靈的身份問你,你可願意放棄被你牢牢抓在手心中的饋贈?”
玄守霖眼神有一瞬間的空洞,他怔怔望進玄無極漆黑幽深的雙眸中,雙手合十虔誠道,“我願意。”
他話音剛落,一陣尖銳的吟嘯之聲從地底傳來,緊接着一道逼人的金光從地底直沖雲霄。那金光激蕩在半空中,瞬間便将這片細軟綿密的雨水染成了金黃色。
額頭被輕輕砸了一下,周管家有些呆愕,他伸手接了一點雨水,赫然發現剛才眼前的雨水已經全部變成金豆子。
頭上的金豆子撒個不停,而在他的頭頂,一團鋪天蓋地的巨大金光洋洋灑灑瀑布一般就要傾盆而下……
這也是金子?這怕是要被砸死的節奏吧?!
周管家吓得趕緊舉起傘撐到了玄守霖頭頂上,卻将自己暴露在了雨傘之外。
眼看着瀑布般的金豆子就要砸下來,玄無極揚手在空中一揮,那片壓城般的金光瞬間便全部融入進了玄無極體內。
天空重新變回了它原本的顏色,綿密細軟的雨重新墜落。
周管家心情一陣大起大落,他剛才還在想着金豆子要是砸下來自己可以撿上那麽一捧不就發財了。結果轉眼間金豆子竟又消失了。
哎,暴富的機會就這麽沒了!
玄無極仿佛察覺到了周管家的想法,他指了指斑斑駁駁的地面,“看到那閃閃發光的了沒?都是金豆子,仔細摳摳的話應該能有不少。”
周管家眼前一亮,褪色的眼睛重新亮了起來。
嘿,暴富雖然沒機會了,小富也是可以的嘛!
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一只只有手掌大小的小獸正毫無形象地四肢大張趴在玄無極頭頂打着哈欠,“財靈,拜見主人。”
這只只有手掌大小的小獸通體發黃,皮毛在陽光的照耀下發着璀璨奪目的金光。它的額頭出畫了個黑色的元寶标記,兩只大耳朵向後壓着,三條巨大的尾巴向上一翻,将整個身體裹了起來。
財靈打了個哈欠之後又打了個飽嗝,“主人,財靈好困,睡醒再好好伺候您。”
說罷,財靈便自顧自趴在玄無極頭頂睡了起來,鼾聲如雷。
看着被養得白白胖胖的財靈,玄無極彎起了眼角,“你的确不如你自己想象的那麽壞,起碼你并沒有折磨財靈。”
“財靈?”玄守霖沒有他先祖的法力,并看不到財靈,“是說那位守護神嗎?很多很多年前經常夢見一只小獸在哭,哭着求我不要去祭拜它。那小家夥哭得實在讓人煩心,後來我當家主後便不再祭拜它,從那之後我也便沒再夢見它。嗯……倒是後來又夢到過一次,跑到我夢裏說什麽謝謝我,說我是好人。嗤,我怎麽會是好人,太蠢了它。”
財靈不開心地甩着一條大尾巴,“你才蠢,你們全家都蠢,蠢死了。”
玄無極:……
其實你們都挺蠢的。
財靈已經救出來了,玄無極便沒有再留下的必要。
臨走前,玄無極想起了什麽,唇角勾起一抹邪惡的笑容,“玄守霖,如果見到了白家人的下場,你一定會慶幸曾經以及今天所做的決定。”
沿着長長的廊道走下陵園,玄無極便看到了山腳下停着的黑色賓利車。
綿延不絕的杉木綠得像翡翠,蜿蜒曲折的山路被打濕地濕漉漉的。
氤氲的水霧将山川大海籠罩在了朦胧柔軟之中,天地靜谧祥和,遠處有三兩只海鷗揚聲高歌,在細雨中暢快地伸展着軀體。
一副夢幻中的盛景。
而在這副畫中心,一名男人手上撐了把江南油傘。男人負手而立,翦水秋瞳中水光潋滟,嘴角含笑,似山林中最溫柔的那只白鹿,又像深海裏最漂亮的那只善解人意的白豚精靈。
男人穿了件墨綠色風衣,長身玉立,與這雨中美景相得益彰。
玄無極停住腳步,靜靜欣賞着眼前的美景,有些不可自拔。
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
眼前的畫面,溫柔了歲月,滌清了陰霾。
沈屹擡頭也看見了玄無極,在沈屹眼中,又是另一番風景。
巍峨的山林中,玄無極仿佛山林中最神秘惑人的精靈,他遠遠站着,只是站在那裏便可以吸引走自己全部的目光。水霧下的山林很美,可那些美景和眼前的玄無極站在一起,皆是失了顏色。天地黯然褪色,唯獨玄無極一人,鮮豔明媚,烙印在心房中,不可磨滅。
“玄無極,”沈屹忍不住脫口而出。
玄無極報以一個微笑。
明明隔着老遠,沈屹卻仿佛看見了玄無極在笑,那笑容勾魂奪魄,那笑容魅惑誘人。
那一刻,沈屹恨不得插上一雙翅膀,飛撲到玄無極身邊。
玄無極繼續向下走着,他走的速度很慢,可本來半個小時的路程,他只走了十分鐘便到達了山腳下。沈屹一個箭步沖上前将傘打在了玄無極頭頂上,“怎麽不打把傘?”
說這句話的時候沈屹在心裏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玄無極是什麽人?
他怎麽會怕區區的雨水,剛才玄無極一路走下來,身上可是幹幹的。
自己這不是又在玄無極面前犯蠢嗎?
玄無極看着沈屹将傘舉在自己頭頂上,卻把他自己留在了雨裏,明亮的雙眼中頓時有星光在閃爍,忽閃忽閃地,仿佛天邊浩瀚無垠的繁星,“走吧,邊走邊說,我有點餓了。”
黑色的轎車在在細雨中像一頭矯健的黑豹,緩緩穿梭在蜿蜒的山路上。
“其實一直有個問題想請教你,沈醫生。”玄無極歪頭看向沈屹,眼角餘光可以看見向後飛快掠去的杉樹,“你好像很有錢的樣子?”
“醫學方面的專利本來就很值錢,我賣的又不僅僅是一兩個,自然就有了點小錢。當然了,我這些錢肯定是沒法和玄家相比的。”沈屹正襟危坐,玄無極的手搭在中間的水杯臺上,似乎他一伸手就可以碰到玄無極的手。
“倒是你頭頂上這個,又是個什麽靈?”沈屹幾乎用上了自己所有的意志力,才強迫自己沒有把手伸過去。
“這是財靈,被玄家先祖用縛靈陣囚禁的神靈。”
“財靈,所以玄家才那麽富有。”
“倒也不盡然,玄守霖已經從五十多年前就停止了掠奪財靈的饋贈,他能有今天的成就一來是先輩留下的基礎,另一方面便是他自己出衆的能力。”
“那這麽說來,玄守霖倒也不是十惡不赦的人。玄家掠奪財靈饋贈的代價又是什麽?”隐約間仿佛感覺到玄無極的手又靠近了幾分。
玄無極賣了個關子,“你猜一猜。”
“玄家各方面都挺正常,唯一奇怪的是玄家人丁稀薄,好像不管玄家生多少孩子,最後能活下來的只有那一兩個。那這麽說來,他們付出的代價是不是子嗣?”
“你猜的也八‖九不離十了,他們的代價不是子嗣的生命,而是‘傳承’。他根本不曾想拿着自己孩子的生命做代價換取財富,原本創造財富的初衷是為了給自己和後代創造更加美好的生活。可天意弄人,貪婪害人害己,貪婪者越是想留住什麽,便越會失去什麽。為了得到財富,玄家的祖先抛棄了‘傳承’。可能他理解的傳承是知識的傳播。他們那個戰亂年代,文化人是最不受尊重的一類人。下九流,下九流,文化人就處在下九流的最下層,甚至連賣唱的青樓女子都不如。”
“所以玄家祖先很爽快地将‘傳承’獻祭了出去,可他也是吃了沒有文化的虧,并不知道傳承的真正意義。傳承啊,必須有主體、有載體、有客體才能完成傳承。三者缺一不可,所以只要完成一者的抽離,便算是沒有了‘傳承’。這一者便是客體,也就是玄家的子嗣們。”
“玄家那位祖先可能到死都不知道,他獻祭出去的到底是什麽寶貴的東西。好在玄守霖還有點數,及時停下了竊取饋贈,否則別說玄無極能不能活到現在,就連玄無極的父輩都不一定會出生。”
玄無極在心裏又補了一句:
也多虧了玄守霖的這個決定,玄家才沒有被他的觸感控制,化身為可怕的存在。
“你好像經常把‘玄無極’這三個字挂在嘴邊,說起玄家和玄守霖也仿佛是在說一個不相幹的家和人。”
“你想表達什麽,沈醫生?”
“我把你之前的直播都看了一遍,以前的你和現在的你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你到底是玄無極嗎?”
玄無極黑亮的眸子彎了彎,“我是玄無極,但不是那個玄無極。”
“別拿雙重人格糊弄我,我是醫生,雙重人格達不到那麽極致的程度。”
“你誤會了,我說的這句話的意思不是指我是玄無極的副人格。我是指我也叫玄無極,但我不是他。這麽說吧,我自深淵而來,借玄無極的外貌和身份重現于世。沈醫生,我與你不同,我并不是人類。”
車驟然停下,沈屹霍然轉身,手放在正副駕駛座中間的儲物箱上,用一種“果然如此”的了然眼神望着玄無極,“你原本就叫玄無極?”
玄無極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沈屹以為玄無極是靈魂占據了這個身體:“那這個玄無極裏面那個魂哪裏去了?”
“他死了,所以我借用了他的外貌和身份。”
“除了我還有別人知道這件事情嗎?”
“玄守霖和周管家也知道,剩下的就是你了。”
“那從現在開始,這件事不要再告訴任何人。”沈屹想起玄無極的惡興趣,“你太單純了,世間險惡,別在鏡頭裏過多的暴露自己,會很危險。”
玄無極頭頂的財靈剛剛睡醒,巨大的耳朵裏就傳來一句說自己主人“單純”的聲音。
主人單純?
財靈打了個寒戰,這是哪個不長眼的睜着眼說瞎話呢!
主人那麽腹黑的神靈,竟然有人用單純在形容!
財靈霍然睜開眼,入目的便是一團濃郁的金光。
財靈吓得尖叫一聲,“嗖”地一聲飛下來躲到了後車座将自己團成了一團。
沈屹不明所以,疑惑地皺了皺眉。
這小家夥怎麽和壽靈一樣也這麽怕他?
“沈醫生知道了我的真面目不害怕嗎?”
“我害怕什麽,該害怕的人是你才對。你以為你是一個異能超凡的魂靈就比凡人厲害嗎,若是讓有心人知道了你的真面目,你會魂飛魄散的你知道嗎?!”
“噗嗤”,玄無極笑出聲,突然一伸手抓住了沈屹放在儲物盒上的那只手。
冰冷的觸感毫無預兆地襲來,将沈屹下一句話直直壓在了喉嚨裏。
玄無極一只手緊緊握住沈屹的大手,笑容展開像極了五月的海棠花開,“沈醫生,我好像越來越喜歡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1萬字,明天繼續,加油呀,大白。
預收呀,小天使們,不要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