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麻煩Ⅰ
少年粗糙的手掌要比曾黎的大上一圈,費立迷迷糊糊把他的手抓在手心裏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察覺到,咦,這手好軟,細皮嫩肉的,還蠻好摸。直到曾黎緊張地一個勁叫他名字時,費立才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
就說怎麽這麽好摸呢。他那些兄弟沒一個有這樣的手,一個比一個糙,都是打籃球磨出來的。
曾黎顯然是注意到費立清醒過來,但費立卻始終沒有松開他手的意思,曾黎便有些慌亂地結巴道,“老……老師。”
不太自在。
費立這才擡起眼,坐了起來,順勢把曾黎的手抓到書桌底下,瞥了一眼後門口的程秋華,正好看見她轉身走掉。
費立啧了一聲,回過頭,看着手中的曾黎那雙手,說:“你個大男人手怎麽這麽嫩啊,跟女孩子似的。”
聽到他這麽一說,曾黎登時有些恥辱的紅了臉。費立沒注意到,撐着臉目光散漫地落在曾黎臉上,說:“哎,我說你,得多運動知道嗎?就你這小身板,細胳膊細腿的,跟小兔子似的,很容易招人欺負的。”
也招人疼。不知道為什麽,費立心中忽然浮現出了這句話。
他沒有太在意,頓了頓,說:“咱倆好歹也算朋友了吧?我要是看到還能保護你一下,但以後呢,瞧你這小慫包的模樣,沒老子你不得被別人欺負死?”
費立越說越覺得自己有道理,瞧瞧,我費大爺多為小兔子着想啊,這下這小家夥得感動了吧?
然而曾黎卻是顫顫巍巍地從費立手裏抽出了自己可憐的小手手,沒吭聲,黑發緊緊貼在額頭上,低眉順眼的。
他又一句話都不說。
哦不,或許是在思考着什麽——
曾黎在腦海裏把費立所說的前半句話給放在腦海裏咀嚼了一遍,在費立有些洩氣,感覺到自己是不是熱臉貼冷屁股的時候,曾黎轉頭偷偷瞥了他一眼,但又很快低頭,把視線落在大腿上。
他說,“……謝謝。”
騰一下,費立便感覺漫天煙火在天空炸響,曾黎微微紅着臉,軟軟糯糯的,像是個糯米團子,很讓人有保護欲。費立心中一下子被滿足感填充,別過頭,擺擺手示意他上自己的課去,甭說這些沒用的,語氣不是很好聽,“娘們唧唧的,上你課去。”
他臉有些許紅,曾黎眼尖的注意到了這點——只要不是在很緊張的情況下,他是個洞察力極強的人。曾黎會心一笑,笑容很淺,但卻像是能甜到人心裏去一樣。他沒再說話,重新将目光落回黑板。
曾黎方才的道謝其實只是為了費立的那句“咱倆好歹也算朋友了吧?”,但費立明顯理解錯了,甚至還沾沾自喜。不過……曾黎偷偷瞄了他一眼,費立慌亂地摳着指甲,一副很無聊的樣子。
不過算了,誤會就誤會吧,曾黎想。
下午放學時,興許是步入秋天的原因,天色比前幾周更快暗沉了。黃昏暖黃色的光線照拂着校園,曾黎安靜乖巧地收拾着書桌,費立從睡夢中醒來,目光越過曾黎瞥向窗外籃球場,那兒已經很快被人占據了位置。
費立啧了一聲,覺得有些冷了,便把校服拉鏈拉上,拉到最高。随後手往書桌底下一撈,将籃球抱起來,壓根不管書桌上有多亂,徑直站起了身。
曾黎眼睜睜看着費立用力踹了隔壁桌子一腳,受了驚訝,被費立一腳踹醒的那人,揉着眼睛擡起頭,一臉我是誰我在哪的表情。
“韓東滾起來,打球去。”費立說。
那個被稱為韓東的少年“哦”了一聲,揉了揉他原本就亂糟糟的頭發,打着哈欠站起來,眯起眼,看往窗外。
“有人了啊?搶場地去?”
後門口蔣修宇依舊在那等待曾黎,曾黎背上書包,繞過費立走了過去,費立這次沒逮他。曾黎松了口氣,往蔣修宇那走,中途聽到費立回了句,“不了,高年級的。你也不是不知道,其他人說話多難聽,容易出矛盾,今天就算了,咱們去校外打。”
蔣修宇沒說什麽,“走吧。”
曾黎微微點頭,離開前他聽到了韓東的嘀咕聲,以及随之而來的,費立對他的暴打聲。
“咱們裏面脾氣最暴說話最難聽的就是你吧……”
“嘿韓東,你是很久沒被老子揍過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別別費大爺饒了我哈哈哈哈……”
蔣修宇轉頭看着曾黎的側臉,“你們是朋友嗎?”
他好像很喜歡朋友這個詞。
曾黎一怔,微微翹起的嘴角登時被壓了下來,他搖搖頭,“只是覺得……很奇怪。”
也很有趣。
蔣修宇哦了聲。
過了一會兒,曾黎忽然對他說,“你有沒有想過,去報案找你爸爸?”
蔣修宇一怔,“嗯?”
曾黎就說,叔叔失蹤超過四十二小時,可以報案了。
而且現在他一家人,蔣修宇和蔣奶奶是弱勢群體,在外面游蕩,很容易被盯上,不安全。
蔣修宇蹙着眉頭,“嗯,我有想過。”
曾黎便沒再說什麽,真正操作起來還得要他自己來,他又讓蔣修宇陪着他到處逛逛。
九月出頭,空氣中便開始彌漫出了秋天的氣息,或許是因為秋分近了吧,夏天即将跟他們告別,每一片開始枯黃的樹葉,歸于塵土時,都仿佛帶着一絲依依不舍的留戀。
曾黎與蔣修宇一前一後,蔣修宇在看曾黎,曾黎眼神在四處亂瞥。這還是平常回家的路線,自從蔣修宇與曾黎說明情況後,曾黎便帶着他盡量往大路,往人多的地方走。
蔣修宇看着他問,抿着唇,“為什麽這麽做?”
他明白曾黎的意圖,是想留心一下身邊環境,到時候要真出事了,熟悉路線,方便逃跑。
曾黎沒在意,邊看邊說,“我們肯定跑不過幾個大人……得早有準備。”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
蔣修宇看着他,不說話,目光閃爍。
“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蔣修宇忽然說,“我沒有朋友。”
曾黎愣了一下,就聽他說,“以後不要和我一起回家了。”
“……”曾黎聽得虎頭虎腦。
曾黎有些尴尬,不知道說些什麽,片刻後道,“……一個人很危險的啊,還是一起回去吧。”
蔣修宇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拿出智能機問,“曾黎,你有Q-Q嗎?加個好友吧,方便聯系。”
iphone5。
2014年的iphone5,象征着土豪,只要拿在手裏就覺得自己可牛逼了。饒是曾黎這個不太懂手機的人也知道這個牌子。
好像很多人賣腎去買這個牌子來着。
曾黎搖搖頭,回了句沒,旋即目光落在蔣修宇的手機上,疑惑道,“這手機……”
能給孩子買得起這牌子,還不起欠款嗎?
……難道欠款都拿去買iphone了?曾黎胡思亂想道。
蔣修宇看出他的疑惑,說,“這是我爺爺偷偷給我買的。不過現在在醫院,命不久矣了。”
曾黎跟他道歉,蔣修宇搖搖頭,說沒事。
蔣修宇又跟他有一搭沒一搭說家裏的事,曾黎頓時又湧現出新的疑惑來,覺得真相撲朔迷離。
蔣修宇的爺爺是個富商,家財萬貫,但為什麽蔣修宇他們家會欠債?還是在這種時候?
他暫時将這些信息記進了腦子裏,準備回家之後再說,忽然蔣修宇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後背,曾黎回頭,看着蔣修宇給他亮出一個頁面來。
“你也注冊個QQ吧。”蔣修宇說,“我幫你注冊。現在這個很流行的,你要是有機會來我家裏,我帶你玩游戲。”
最終蔣修宇幫他注冊了賬號,密碼是名字縮寫加201,高二一班的意思。
旁邊籃球場上傳來籃球落地的聲音,兩人齊齊看了過去。空曠的球場上飛奔着幾名少年,曾黎的目光定格在那抹有些眼熟的背影上。
數字7。
費立。
他緩緩停下了腳步。
球場的費立熟練地運着球,越過一層又一層的防守,來到籃筐底下,登時手臂肌肉與腳步肌肉同時爆發,少年揮灑着汗水一躍而起,在陽光之下,他咧起了嘴角,笑容陽光迷人。
灌籃!
球框發出巨響,費立雙腳穩穩落在了地上,扯起衣服,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同時回過頭——
目光恰巧遠遠的與曾黎交彙上。
曾黎反應過來時,想逃開目光已經來不及了。
不知道為什麽,曾黎頓時就慌了起來,擡腳就想跑路。
偷看被抓到了,也太羞恥了。
費立一怔,見他反應就好笑,來了還想跑?沒門兒。
“哎!曾黎!”他大喊了一聲,“過來!”
曾黎,“……”不能裝沒聽見了,否則一會兒學校見面尴尬。
費立的聲音比他們倆人加起來都要大,響亮青澀,帶着少年獨有的嘶啞。
他腦殼有些疼,費立身邊那會兒起哄的起哄,奇怪的是在疑惑費立什麽時候怎麽在意曾黎了,起哄的則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畢竟前幾天費立還把人公主抱抱走呢——!那男友力MAX的模樣啊,啧啧,照片早在他們學校貼吧裏傳遍了。
“費立媳婦兒!”韓東把兩雙手包成圈放在嘴旁邊,大聲喊道,“你老公喊你過來呢!”
韓東跟費立一個班的,還是隔壁桌,一切都看在眼裏呢。
雖然他沒覺得有什麽,兩人目前也沒什麽過多的交流,但是貼吧裏腐女覺得啊,他也就不吝啬開開玩笑,逗逗費立和那只看着就好玩的小兔子。別說費立平常還莫名其妙很關注曾黎了,老愛逗他玩。
要知道費立以前就愛逗小女生玩,還沒逗過小男生呢。
一群人哄笑起來,費立果然沒在意,罵了韓東一句,順便佯裝踢了他一腳。
而遠處的曾黎和蔣修宇聽到,他被吓了一跳,受了驚。雖然兩人都知道他們是在開玩笑,但面對那一群哄笑的少年,他們還是本能的感覺到害怕,尤其是曾黎。
曾黎那個想跑的啊。
就在他在猶豫要不要跑,如果跑了明天費立來審問他怎麽辦的時候,費立幹脆把衣服從欄杆上拽了下來,邊套衣服邊往曾黎那兒走來。
曾黎又傻了。
蔣修宇看着費立,“我們走吧。”
曾黎沒注意聽,正在思考他是該跑再說還是傻傻跟他過來,費立把校服拉鏈拉到最頂上,背後有人喊他:
“哎費立!你就這麽走了啊?不玩了?”
“不玩了!”費立擺擺手,懶得回頭。
“我操-你他媽真丢下我們去私會小情人啊?你媽的費立!見色忘友!”有人又喊。
費立大聲回了句滾。
後面又笑成一片。不過平常費立都是這個時間點就提早走了,沒人對此有意見。
曾黎傻傻的在原地站着,緊緊抓着書包帶子,見費立逼近,下意識退後兩步,像是生物的本能。比如兔子見了狼。
大灰狼挑了挑眉,目光掃過兩人,問道:“你們怎麽這麽晚還沒回家?”
曾黎,“沒……沒什麽。”
費立直覺一向敏銳,更何況程秋華要他多照顧照顧曾黎,開導他,費立便多留心了曾黎幾分。
這哪像沒事的樣子,這兔子每天放學恨不得光速到家,今天留到現在,有事吧。
他上前把曾黎扯過來,無心的,但曾黎卻被他吓了一大跳,瞪大雙眼,眼睛霎時間變得濕漉漉的。費立沒注意到,抓過曾黎的手看,還是那個不好聽的語氣,“你咋蹭了一身灰?”
費立幫他拍掉,擡起眼對上曾黎褐色如兔般的雙眸,皺着眉頭說,“有人欺負你了?老子幫你揍他。”
曾黎,“……”其實是不小心蹭牆的,但現在說出來不太好吧。
偏偏蔣修宇在一旁說,“是剛剛在牆上蹭到的。有什麽事嗎?沒事我們就回去了。”
聲音淡淡的。
費立猶不放心,很有責任感,看着曾黎問,“真的?”
曾黎便連忙說,“真,真的。”
費立哦了一聲,很自覺跟他們一起走,問,“哎,曾黎。你家住哪?也是這下面的?”
曾黎覺得他可真自來熟,“嗯,在榕樹小區。”
費立“诶”了一聲,追問:“哪的啊?”
曾黎:“9…90……”
‘5’還沒脫出口,蔣修宇便出聲打斷,“別說。”
他跟曾黎小聲說,一本正經,“他想找機會上門揍你。曾黎,不能說。”
費立,“……”
“我揍你個大頭鬼啊!”費立咬咬牙,不淡定了,這兩家夥當他是什麽,魔鬼嗎?!明明自己對他們兩個問題兒童已經夠和善了!
蔣修宇沒什麽表情,還對曾黎說,“看吧。”
“……”費立烏雞鲅魚,被氣死了。
費立就說,“我住305,和你一個小區,你90幾的?”
“哎,問你話呢,門牌號多少?”
曾黎軟軟糯糯道,“9……905。”
費立哦了一聲說,“那我找個機會去找你玩。”
“……”曾黎試探道,“不打我麽?”
費立:“……”
“我真的是好人啊!”
他急了,曾黎就在旁邊笑。
三人一直走到小區樓下時,費立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诶,小兔子好像沒有開始那麽怕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