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五章
南方的夏天,總帶着一股子悶潮,室內要是長時間不通風,呆在裏面會讓人不舒服。
連家的常駐傭人只有趙姨一個,可房子大,房間有多,她也不能永遠面面俱到。在盛夏的某個雙休,季蘇突然的粉塵過敏讓她警惕了起來。
她向連尚峰申請增加人手來一次徹底的大掃除,于是這天連家浩浩蕩蕩來了十個保潔人員,在趙姨的指揮下火熱的打掃起來,每一個角落都沒有放過。
連暮安作為少爺,那些熱火朝天自然與他無關。他穿着純色的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修長白皙的手臂,雙腿随意的伸直疊在茶幾上,修身的休閑褲更将他長腿的完美比例彰顯得淋漓盡致,和當年得半個身子躺在沙發上才能夠着茶幾邊的小孩判若兩人。
他漫不經心的看着平板,周圍的噪雜和偶爾幾道偷窺的視線都沒有幹擾到他。
手機響了幾聲他才懶散地拿起來接聽。
“喂祖宗,我還要半個小時到你家,收拾好了嗎?”
“早就好了。”連暮安說。
“那就行,我到了直接上車出發。”
“急什麽。”連暮安的手指在平板上劃過,屏幕上的新聞是關于他的代言,“我哥還沒回來呢。”
“你哥?他去哪了?”
“考試。”說到這個連暮安就不爽地撇嘴,“他們學校有毛病,大周末的還要占用學生時間考試。我絕對不會考進去!”
“你哥在S高是吧?那學校出了名的嚴,而且他不是快高三了嗎……等等!為什麽還要等他啊?你要帶着他去嗎?”
“我倒是想。”連暮安嘀咕了一句,“我走之前沒和他告別,他會哭的。”
“別糊弄我,你哥都快十八了,說你哭我還信……”
“滾。”連暮安冷然道,“反正我就是得等他回來,見到到他之後才走。”
“不是,你們這對兄弟怎麽那麽膩歪啊?”
“廢話那麽多你自己寫辭職信吧。”
“……別,我錯了。幸好只是在臨市取景,而且明天才開工,你想等多久就等多久吧。”
“那你打電話給我幹嘛?挂了。”連暮安挂得毫不猶豫,手機又被丢到一邊。
這時門口傳來了騷動,還有東西稀稀拉拉掉落一地的聲響,連暮安看過去,是季清儀回來了。他又興致缺缺的坐好,繼續看他的那條新聞下面的評論。
季清儀剛推門就和拎着垃圾出來倒的保潔撞上了,還不清,雙方都退了一步,保潔手上的垃圾袋撒了一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保潔連忙道歉。
“沒事。”季清儀說,“在收拾起來就好了。”
一地的垃圾都不是細碎肮髒的,保潔就直接歪腰用手撿。
季清儀注意到了大多都是藥盒,她以為是這幾天季度吃的過敏藥,可仔細一看包裝相差太大。
難道是趙姨吃的保健藥?
她随口一問:“這些是從哪個房間收拾出來的?”
保潔說:“一樓盆栽邊上的那間。”
季清儀看過去。
季淮的房間?
她又掃了一眼袋子,藥盒子還不少。她狐疑拿出一個,鹽酸帕羅西汀片。
這是什麽藥?季淮生病了?
她邊往屋裏走邊端詳着這個藥盒,手機響了,她一手接起:
“喂,我到家了。嗯,陳老太太的壽宴是今晚七點吧?那還不急……”
她看見客廳的暮安,朝他點了頭,繼續把目光放回手裏的藥盒。
“……我泡個澡,敷個面膜,保證晚上是你最漂亮的連太太。”
治療各種類型的抑郁症…治療社交恐懼……
她的腳步陡然停住,手機那頭的聲音她聽不清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三個字。
抑郁症。
回到房間,她連高跟鞋都忘了脫,腦子裏被突如其來的信息亂糟糟的填滿。
季淮有抑郁症的藥,他在吃,他有抑郁症。
季淮?抑郁症?
她不是不知道什麽是抑郁症,只是完全無法将這三個字和她兒子聯系起來。
那個穩重而溫柔,體貼而細膩,完美得無可挑剔的季淮,怎麽會得抑郁症?
她腦海裏浮現出今早還看見的季淮,安靜地吃着早餐,偶爾視線對上他就會彎着眼睛笑一下,她先出門還會聽到他暖洋洋的“路上小心”。
這樣的孩子,哪裏會得抑郁症?
她心亂如麻的說服自己,脫掉正裝繼續她的計劃,舒服的泡澡。
溫度适宜的水本應該讓她無比放松,可她卻無法從剛才的焦慮中解脫。
不如說越來越心慌。
“您有了解過他的真實想法嗎?”
腦海裏驟的跳出了一道疏離平淡的聲音。
她突然想起來了那天,連暮安與她那次意義不明的談話。
直覺告訴她,連暮安一定知道點什麽。
嘩的一下從浴缸中站起來,季清儀甚至沒有擦幹頭發,匆忙的穿上浴袍出了房間。
連暮安還是那個姿勢,低垂着眉眼時,手指在額角輕輕點着,保潔們忙裏偷閑地偷看他,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暮安。”季清儀來到他的面前,手裏拿着那盒鹽酸帕羅西汀片,“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連暮安擡頭看了一眼,眉梢挑了挑,“你從哪裏拿到的?”
他的回答讓季清儀篤定了猜測,“你知道什麽對不對?季淮到底怎麽了。”
連暮安把雙腿放下來,胳膊肘撐在膝蓋上,身體微微前傾,“你覺得他怎麽了?”
季清儀手指微收,嘴唇輕顫,“……抑郁症?”
連暮安看着她的臉,一點兒微表情都沒有錯過。他想,吓到她了,你要是看到她的反應會不會開心?
“可…不應該啊,他沒有理由得抑郁症的啊。”季清儀不相信地搖頭。
“沒有理由?”連暮安聲音裏的溫度驟降,“阿姨,你在我面前說說就行,可千萬別跟他說,否則他又得傷心了。”
“暮安,請你把季淮的情況告訴我。”季清儀懇求地看着他。
“抑郁症,四年。”連暮安一字一句,“直接原因,羅哲叔叔的死,根本原因,長期生活在尖銳争吵的家庭之中,父母的忽視和過分的負擔。”
季清儀耳邊宛如轟然,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就是這麽過來的,季阿姨。”連暮安不在意他的話對季清儀産生多大的沖擊,“一路被需要,被索取,然後被忽視過來的。”
“全世界你是和他生活最久的人了,可你不知道他經歷過什麽痛苦。”
“他把自己卑微到塵土裏想守護的東西,被你像垃圾一樣扔掉。”
“您可是……他的母親啊。”
季清儀整個人顫了一下,她捂住嘴,潸然淚下。
連暮安的目光如冷泉般清澈無暇,但他內心卻升騰起一種類似于報複一樣但快感。
他冷漠的想,現在知道哭了,有用嗎?造成的傷害能挽回嗎?
季清儀此時無比厭惡起自己來,她一直都覺得她是個幸運的人,她總能在适合的時間遇到适合的人,她一生沒經歷過什麽天災和人禍,磕磕絆絆到後面都會化險為夷。她的兒子也是構成她幸運的一環,沒有花費心思卻能自己成長成優秀完美的人,幫她卸去那麽多的重負,她不止一次引以為豪。
她是在引季淮的不幸與傷痛為豪。
仔細想想,她盡過一個母親的職責呢?
越想越心痛,自責與厭棄幾近崩潰。
連暮安看了會兒,發現她快過了臨界值,皺眉扶着她坐下,“冷靜,現在哭已經晚了。”
“都快四年了。”
“早幹嘛去了?”
他發現自己面對季清儀,嘴巴只會吐出火上澆油的話,倒不如閉上嘴。
季清儀捂着臉,淚水從指縫中溢出,“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連暮安無言地看着她,他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他聽得出這一聲聲的歉意不是作假。
她再怎麽白目,對季淮而言,都是極其重要的存在。
他嘆了口氣,抽來紙巾塞進她的手裏,學着季淮,盡量溫柔地為她順背,“別哭了,好多人在看着呢。季淮也不想看到你這個樣子。”
季清儀花了好一會兒才平複下來,眼睛紅腫,頗為狼狽。
“謝謝你,暮安。”她啞聲說。
連暮安沒說什麽,想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拿起平板重新陷入自己的世界。
趙姨拿着電話走過來,“太太,先生說打您的電話不通……”
她小心地看了眼連暮安,剛才具體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但場面絕對不愉快,她都不敢和連尚峰說,生怕又掀起父子之間的戰争。
季清儀吸了吸鼻子,拿過電話。
“喂,尚峰是我。手機沒在身邊。聲音……好像着涼了,沒事兒。壽宴我可不可以……不去了?”
連暮安擡眼看過去。
“……不是身體問題……我知道已經說好了,但……對不起,我現在腦子很亂,很多事情都考慮不過來……不用來接我了,喂?喂?”
季清儀放下電話,低着頭。
連暮安說:“沒必要爽約,你現在的狀态和季淮也說不清什麽,倒不如冷靜一下。”
季清儀怔怔地看着他,一會兒才說:“也是,我現在都不如你成熟懂事了。”
她搖了搖頭,又走回房間,再下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了晚禮服,畫好了妝,風韻十足。
“謝謝你,暮安。”她又說了一次。
“玩得開心。”連暮安漫不經心地回複。
季清儀走了之後,又有人回來了。
聽見開門聲連暮安便期待地看過去,見到來人,經紀人徐然。
眼中的光瞬間消失殆盡。
這轉變實在太明顯,徐然嚷嚷道:“咱們也有好長時間沒見面了吧,祖宗?有必要那麽失望嗎?”
“有。”連暮安毫不留情。
作者有話要說:
暮安真的長大了呀(欣慰臉)
季媽媽也醒悟了…
…希望不要太突兀
放飛大綱滴我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