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海黎得罪了季周行與姚烨,已經沒有可能再在星寰混下去,而曾經的金主顧葉更又對他置之不理,過去幾個月被捧在雲端的日子就像一個短暫又荒唐的夢。
賦閑在家多日,心頭的怨憤亟待發洩,但季、姚都不是他有能力對付的人,至于顧葉更,他竟然還存有些許幻想。
想再被寵、被捧。
憤怒與渴望扭曲了心智,一番盤算下來,他咬牙切齒地念出了一個人的名字。
“榮,鈞!”
細細想來,與姚烨結仇、被顧葉更冷落都是因為榮鈞。如果榮鈞不是他的生活助理,如果那天榮鈞沒有出現在楓柏渡,他怎麽可能淪落到如此下場?
他恨榮鈞!
他要報複榮鈞!
可用什麽方法報複?
手機在陰暗的房間裏震響,海黎呼吸急促地拿起來,顯示屏上的名字令他很是意外。
周逸。
認識周逸是因為此前接拍的軍旅劇。
那部劇有軍方參與,片方受戰區機關指導,演員們在部隊裏集訓過一段時間。季周行與顧葉更都來探過幾次班,肩上兩杠三星的周逸就是在那時候出現。
海黎聽說,周逸是顧、季二人的發小,大院出身,背景了得。彼時他已經搭上顧葉更,見到周逸一口一個哥,表現得乖巧懂事。周逸知道他是顧葉更的床伴,對他也多有照顧。劇組在部隊拍戲期間,周逸偶爾會來看看,甚至指點指點他的打鬥動作。
一來二去,他讨來了周逸的電話號碼。
不過劇組離開部隊後,他與周逸就沒什麽聯系了。入夏時他曾經給周逸發過一條“周哥,天太熱了,注意避暑哦”的短信,周逸沒回,他便不再自讨沒趣。
沒想到周逸會突然打電話來。
透過電波,周逸的聲音比之前更加深沉,甚至有種蠱惑意味,先寒暄了幾句,然後欲言又止。
海黎意識到他有話要說,索性開門見山,“周哥,您找我一定是有什麽要緊的事吧?”
周逸嘆了口氣,笑道:“你還是這麽聰明,兩三句話就聽出周哥有煩心事。是這樣……葉更最近怎麽樣?”
海黎心口猛然一跳,思緒電轉,兩秒後假笑道:“顧先生非常忙,已經有一陣子沒找過我了。”
電話那邊安靜了一會兒,海黎無意識地攥緊手機,手心滲出冷汗。
“這樣啊,那我可錯怪你了。”周逸笑起來,“葉更這陣子放了我好幾次鴿子,我還以為他是被你拴在家裏,迷了個七葷八素呢!”
海黎陪着笑了兩聲,突然笑容一僵,心也冷了幾分。
周逸說顧葉更不再參加聚會,那麽一定是……
和榮鈞在一起!
周逸是軍人,常年在部隊裏,應該不知道顧葉更已經将他踹開的事,也不認識榮鈞,因為多次約不到顧葉更,才會突然給他打來電話。
正思索着,又聽周逸道:“葉更忙于工作的話,你也該多去關心關心他。他不找你,你不能找他嗎?”
海黎苦笑,壓抑着的情緒漸漸翻滾,脫口而出,“顧先生恐怕已經有其他的人了。”
“嗯?”周逸似乎很驚訝,頓了幾秒才道:“小黎,有句話我可能不該問……。”
海黎已經完全被套了進去,急道:“您說!”
“你跟過其他人?”
海黎一怔,半天沒說出話,電話那頭,周逸卻了然道:“葉更其他事情都挺通情達理,但是關于性……他喜歡幹淨的人。”
挂斷電話,海黎抱膝坐在黑暗裏,牙齒磨着指骨,恨意幾乎将周身血液點燃,一個聲音不停在腦子裏叫嚣——
顧葉更喜歡幹淨的人!
許久,他站起身來,嘴角勾着殘忍的笑。
那麽,把榮鈞弄“髒”豈不是最好的報複方式?
榮鈞的中藥又快吃完了,顧葉更記着日子,周末本要帶他去診所,無奈手上的事太多,根本抽不開身。
周五晚上,榮鈞在電話裏說:“沒關系,你明天別來了。已經去過那麽多回,秦老都認得我了,我自己去就行。”
顧葉更不放心,“柏尹明天不上課吧,讓他陪你。”
柏尹晚自習未歸,榮鈞笑答:“行,明天柏尹陪我去,順路帶他吃頓好吃的,正好也給許嬸放個假。”
“不能吃得太辣太油膩。”顧葉更囑咐,“太甜也不行。”
榮鈞老是被叮囑,脾氣再好也會憋得慌,加之相處的時間漸長,初遇時的不自然已經消失,所以偶爾也會反駁兩句,“吃半塊蛋糕也不行嗎?”
顧葉更眉梢一抖,想到以前和榮鈞吃火鍋的事。
兵哥兒精力旺盛,食量也大,吃得還快,被辣得嘴唇都腫了,接連打了好幾個嗝,筷子還急着往鍋裏伸。
顧葉更實在看不下去,不準再吃,榮鈞瞪着一雙虎虎生氣的眼,夾着一塊燙好的肉片,急乎乎地說:“就吃這一片也不行嗎?”
他沉着臉搖頭,“一片也不行。”
榮鈞愁眉苦臉,又問:“吃半片也不行嗎?”
他先是一愣,然後忍俊不禁。榮鈞見他沒反駁,馬上咬掉一半,然後将另一半放在他碗裏。
那是一塊被咬得有點難看的肉片,他夾起來沾了沾醬,毫不介懷地放入嘴中。
思緒拉回現實,他溫聲道:“過兩天我給你捎一個含糖量特別小的蛋糕。”
本以為榮鈞會高高興興地說“謝謝”,等了兩秒聽到的卻是“哦,那就不甜了呀”。
他莞爾,終于松了口,“那就吃半塊吧,別讓秦老知道啊。”
榮鈞已經很久沒吃過甜食了,琢磨着明天看完病後帶柏尹去吃點兒什麽,柏尹就回來了。
“哥,你明天和顧葉更去看中醫是吧?”柏尹放下書包,不等榮鈞開口又道:“我們明天占用周末考試,從早考到晚,晚上我可能要和同學對對答案,回來得會比較晚。”
榮鈞連忙将已到嘴邊的話咽下去,“行,明天加油。”
周六一早,柏尹天不亮就去學校了,顧葉更又打來一個電話,榮鈞不想讓他擔心,撒謊道:“柏尹在睡懶覺,我們等會兒就出發。”
臨近中午,榮鈞下了一碗面果腹,看着時間差不多了,便收拾一番,準備出門。
這時,手機又響了。
蕭栩在那頭喊:“今兒周末,出來玩呗,工作日你不搭理我,今天不準再拒絕!”
榮鈞老實回答:“我要去看中醫。”
蕭栩哼了哼,“又和顧葉更一起?”
“沒,他今天忙,我一個人去。”
“噫!”
“怎麽?”
“早說啊!我陪你!”
蕭栩開着一輛超跑将榮鈞送到診所,完了又強行帶着榮鈞四處兜風,晚飯後經過蛋糕店,買了小蛋糕裏最貴的一塊。
哪想榮鈞只吃了一半,還一本正經地說:“葉更說吃多了不好。”
蕭栩翻白眼,想了想又道:“晚上跟我去會所玩兒吧!”
榮鈞死活不答應,蕭栩努了努嘴,“你就知道聽顧葉更的話!”
榮鈞哭笑不得。
“好吧,不去就不去,我送你回家!”蕭栩自覺掃興,但也不做強迫。超跑在夜色中奔馳,沒人注意到其後有一道黑漆漆的暗影。
快到小區時,蕭栩的狐朋狗友打來電話,讓他馬上到城北環線飙一把,榮鈞不想耽誤他時間,讓他把自己放在路口。
蕭栩猶豫幾秒,“不行,馬上就到了,我得把你送到家門口!”
“就因為馬上到了才讓你把我放下來啊。”榮鈞指着前方,“喏,兩個路口而已。這邊和城北正好相反,你等會兒還得繞一大圈掉頭。”
蕭栩“唔”了一聲,将車靠邊,“好,那你注意安全啊,趕緊回去!”
榮鈞下了車,“你才是要注意安全,別開太快。”
顧葉更正在安岳聽國外員工的視頻彙報,助理突然拿着手機進來,伏在他耳邊道:“顧先生,有個叫柏尹的人說一定要和您說話。”
他立即接過手機,只聽柏尹慌張地問:“我哥有沒和你在一起?”
“他不是和你……”顧葉更頓住,眸光一寒,飛速起身離開會議室,“你今天沒陪他去診所?”
“我今天考試啊,他說你陪着他。”柏尹拿着家裏座機的聽筒,“我剛剛回家,他不在。手機也打不通!操,我哥是不是出事了?”
顧葉更只覺一股激流直沖天靈感,一拳砸在走廊的牆壁上,無數個念頭在腦子裏瘋狂撞擊。
他緊按着眉心,兩秒後厲聲道:“你現在在家附近找找,找不到就去派出所,我先聯系一下診所,确定榮鈞今天是否去過,等我消息。”
秦老已經睡覺了,聲音沙啞沉重,“榮鈞?來過啊,和平時差不多的時間……有個年輕人陪着他,誰?我不認識,不過他們看起來關系不錯。”
挂斷電話,顧葉更來不及思索榮鈞為什麽撒謊,立即給蕭栩撥了過去——榮鈞幾乎沒有朋友,能陪他去診所的只可能是蕭栩!
但願是蕭栩!
手機久未接通,顧葉更焦急地踱步,不願去想如果不是蕭栩怎麽辦。
終于被接起,蕭栩的聲音極不耐煩,“顧少?”
“榮鈞在哪?”顧葉更幾乎用了吼,“有沒和你在一起?”
蕭栩一愣,聲線突然緊了幾分,“榮鈞沒有回家?”
顧葉更喉結抽動,吐出的字如同冰塊,“你今天和他在一起,但沒有将他送回家?”
蕭栩倒吸一口涼氣,“我……我馬上回來!”
街道派出所,民警按照蕭栩所說的分別地點與時間調出監控視頻,當孤身一人的榮鈞出現在影像中時,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顧葉更盯着顯示屏,表情異常可怕。
視頻裏,一輛福特緩緩靠近榮鈞,兩個穿着校服的男子從車裏下來,其中一人叫住了榮鈞。
不知說了什麽,榮鈞忽然拿出手機,動作非常緊張。半分鐘後,所撥電話似乎無法接通,他又跟男子說了幾句,随後鑽進車中。
“我……”柏尹臉色頓白,額頭上挂着豆大的冷汗,“我哥一定是給我打電話,那是我們學校的校服!他們騙我哥!”
蕭栩喝道:“給你打你怎麽不接?”
“我手機被偷了!”
顧葉更唇角緊繃,目光森寒。
猛一瞬間,他以為這段時間的行動已經驚動周逸。
蕭栩被負罪感淹沒,抱頭轉圈道:“怎麽辦啊?”
“追蹤這輛車!”顧葉更咬牙切齒,“路面上全是監控,我不信它能逃掉!”
“我們這兒追蹤不了啊。”民警指着錄像設備,“沿途監控得去分局或者市局調。”
時間不等人,一想到榮鈞現在的身體情況,顧葉更就心急如焚。
榮鈞不能再受到傷害了!
言晟已經趕到市局,派出所外傳來一聲尖銳的剎車聲,季周行坐在猛士軍用吉普的駕駛座上吼道:“上車!”
吉普向西狂奔,來自市局的追蹤信息一刻不停發送到顧葉更的手機上,季周行油門一轟到底,連闖數個紅燈,最終停在城西一棟待拆居民樓前。
院牆上畫着大大的“拆”,樓裏僅有7戶還亮着燈。顧葉更不待車挺穩就沖了出去,直奔陰暗的樓道進出口。
蕭栩和柏尹連忙跟上,卻被季周行喝止,“你倆就待在這裏吧,別跟來添亂!”
蕭栩自然不肯,“我……”
“我什麽我?”季周行抽出一把92式往他懷裏一扔,“蕭少爺,你把我們家的人弄丢了還有臉争辯?這玩意兒會用吧?不到萬不得已不要開槍,保護好柏尹。”
蕭栩以前對上季周行從來都是盛氣淩人,這回心頭有愧,徹底丢了氣勢,一個字都沒反駁出來。
季周行隔空點了點柏尹,語氣緩和了幾分,“放心,你哥肯定沒事。”
“榮鈞!”顧葉更的喊聲響徹整棟拆遷樓,還住在樓裏的居民紛紛開門看熱鬧,一位阿婆啞着嗓子道:“這裏沒有人叫榮鈞。”
顧葉更一腳踹開一扇門,裏面漆黑一片。
他無暇停止,狂奔上樓,準備挨家搜尋。
阿婆站在樓梯下喊:“但是剛才一夥年輕人抱着一個男的進來,我看見了,他們上了七樓。”
顧葉更周身血液發出烈風一般的呼嘯,拔腿就往七樓跑。
季周行也跟了上來,經過時丢下一句急促的“阿婆,謝謝你”。
七樓一共4戶人家,門縫唯一透着光的是7-3。
顧葉更站在門口,飛起一腳踹在門上,木門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牆壁上的石灰簌簌落下。他來不及停頓,擡腳又要再踹,門卻突然從裏面打開。
季周行剛沖上來,就見一個人影從裏面撲出,直直栽向顧葉更,頓時頭皮一緊,92式已經悍然在手。
但槍聲卻沒有響起。
因為在即将扣動扳機的一刻,他看清了那個人影。
竟然是榮鈞!
顧葉更顯然也沒有料到破門而出的會是榮鈞,下意識還做了個格擋的動作,險些傷了榮鈞。
榮鈞衣服被撕破了,身子很燙,暴露在外的皮膚呈不正常的紅,驚慌失措,撲進顧葉更的懷裏,抖得不成樣。
顧葉更猛地回神,怔怔地看着他,心痛如絞,連忙脫下外套将他裹起來,緊緊摟住,不斷低語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晚了。有沒有哪裏傷到?給我看看……”
現場三人,向來不靠譜的季周行竟然是最鎮定的一個。
這情形實在詭異,為什麽首先沖出來的會是榮鈞?對榮鈞圖謀不軌的人哪裏去了?
季周行擋開二人,小心翼翼地邁入房內,一看,當即驚訝得“啊”了一聲。
兩個穿校服的男子痛苦地倒在地上,雙腳姿勢怪異地撇向兩邊。
脫臼!
再往裏走,昏迷在床的赫然是海黎。
季周行難以置信地轉過身,看看神智不太清醒的榮鈞,又看看被撂倒的三人,嘴唇張了張,半天才結巴道:“那,那個……兵,兵王不愧是兵王。”
身體垮了,過去的自信也沒有了,看上去軟弱卑微,但當兵時練過無數次的一招制敵卻已經刻入骨髓。
否則海黎怎麽會被劈暈?兩個校服男怎麽會被卸掉雙腳?
季周行在軍中長大,清楚這些刁鑽的招數靠的不是力氣,而是本能與技巧。
榮鈞已經不能靠力氣取勝了,今時今日,是他的過去,為他力挽狂瀾,護他全身而退。
季周行心下駭然,片刻後道:“哥,海黎在裏面。你先帶榮鈞下去,這邊我來處理。放心,我心比你黑,下手一向比你重。”
榮鈞明顯被打了藥,發燒、迷糊,抱着顧葉更不肯撒手,就像在洪流中終于抓住一根枯枝一般,哆嗦着嘀咕道:“葉更,他們脫我的衣服,他們抓我,他們要強迫我,葉更,葉更……”
顧葉更第一次聽到他如此急切地呼喚自己的名字,頓時鼻腔一酸,摸着他汗濕的頭發,親吻他的額頭,将他攔腰抱起,“咱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