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顧葉更唇角一繃,“什麽意思?”
“榮鈞……”
“他怎麽了?”
“他強迫排裏的新兵發生性關系,被,被發現了。對方還是個未成年,只有17歲。”
顧葉更腦子嗡地一聲,太陽穴陣陣發麻,頓了十幾秒才強作鎮定道:“什麽時候的事?他在哪裏?會不會是誤會?”
“三天前的晚上。”周逸聲音有些急,“葉更,你沒事吧?”
顧葉更強壓着難以名狀的失落與憤怒,低吼道:“我問你會不會是誤會!”
“葉更,你……”
“抱歉。”顧葉更捂住額頭,“我馬上來機關,他在哪裏?”
“被關起來了。”周逸嘆氣,“這件事影響非常惡劣,上面已經決定從重處罰了。你來吧,我詳細告訴你事情經過。”
顧葉更坐在駕駛座上,翻看着周逸拿來的一份文件。
方才他們已經去過機關行政樓,但就算是頗有背景的周逸,也無法說服首長們讓顧葉更去禁閉室見見榮鈞,好說歹說,才借出一份調查文件。
二人回到車上,顧葉更看,周逸說。
三天前,新兵連舉行了一次初級比武。榮鈞帶領的二排大獲全勝,其中不滿18歲的新兵邱誠發揮極其出色,拿到了尖子兵的稱號。晚上,新兵連會餐,上頭領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連長便請大夥兒喝酒。
榮鈞被調到新兵連也和在警衛連時一樣,人緣好,很多新兵排隊灌他酒,他性格耿直,來者不拒,尚未散席,就喝吐了一回。
連長怕他再喝多出事,問誰願意扶他回去休息,大夥兒全部起哄,說陪鈞哥的必須得邱誠。邱誠也不含糊,架起他就往外走。
顧葉更問“必須得邱誠”是什麽意思,周逸笑得有些尴尬,“榮鈞很喜歡邱誠,整個新兵連都知道。”
顧葉更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周逸又解釋道:“不過你也別想太多,榮鈞對他的喜歡跟欣賞差不多。邱誠是他們二排最出色的新兵,榮鈞對他多些關注也正常。”
顧葉更将文件啪一聲砸在方向盤上,冷笑道:“你倒會為他找借口。”
周逸搖了搖頭,繼續往下說。
那天晚上大家興致都很高,回宿舍後沒人留意到榮鈞與邱誠沒有回來,直到半夜邱誠驚魂未定從攀登訓練區跑出求救,警衛連負責夜間巡邏的戰士才知道出事了。
邱誠的下體有被侵犯的痕跡,腿間、肛口布滿精液,身上有很多打鬥痕跡,臉頰亦被扇腫。
巡邏戰士在攀登訓練區找到了榮鈞,當時榮鈞下身裸露,正躺在地上熟睡。
機關連夜調查,很快查出邱誠身上的精液屬于榮鈞,而根據邱誠的說法,施暴者也确是榮鈞無誤。
榮鈞酒醒後被投入禁閉室,前兩次詢問中堅決否認,後來看到精液鑒定,又被邱誠當面指認,才承認可能是酒後失控。
顧葉更捏着文件的手指輕微發抖,周逸在他肩上拍了拍,“你在電話裏問我會不會是誤會。我也希望是誤會,但至少從目前的情況看來,是誤會的幾率微乎其微。調查組已經找了很多新兵問話,都說榮鈞平時對邱誠就很好,有人還說訓練休息時,榮鈞當着所有人的面親過邱誠。現在有種說法是——榮鈞只是用‘酒後失控’為自己開脫,實際上早就對邱誠圖謀不軌。對了,邱誠這兵……的确長得不錯,算是新兵連裏長相最出衆的那撥人。”
“別說了。”顧葉更合上文件,心髒幾乎沉入谷底。
周逸住了嘴,半分鐘後又道:“葉更,哥知道你不愛聽,但為了你和榮鈞着想,哥還是得說。”
顧葉更揉着眉心,車裏的氣氛非常壓抑。
“榮鈞強暴未成年新兵這事,查到現在,基本是坐實了。你就算有一百個不願意,也只能接受。當務之急不是為他洗清幹系,因為已經沒法洗了——除非捏造事實。”周逸說,“但事情現在已經鬧大,最麻煩的是受害者才17歲,影響非常壞,想抹過去……我覺得很難。”
顧葉更伏在方向盤上,默不作聲。
“咱們現在最應該做的是為他争取輕罰。你不在機關,可能不太了解機關的複雜。榮鈞人緣好,但并不意味着沒有人想整他。今年他拿了那麽多第一,還以機關兵的身份去了朱日和,老實說,連我都嫉妒他。”
顧葉更擡起頭,眉頭仍舊緊鎖。
周逸繼續道:“榮鈞為人單純,對誰都好,但其他人是否心口如一?葉更,我跟你打包票,榮鈞這次栽了,想落井下石的人一雙手都數不過來。他沒有背景,這你比誰都清楚。如果咱們不幫幫他,他鐵定會被開除。”
周逸嘆了口氣,又道:“不過我家的關系還不夠,這事得靠你。你盡快跟周行通個氣,找言晟也行。把榮鈞保下來,也就他倆一句話的事兒,以後就算不能留在機關,調去野戰部隊也行。怎麽都比背着處分被開除強。”
沉默了許久,顧葉更才啞着嗓音道:“他和那新兵關系真的很好?還親過?”
“呃……”周逸有些為難,“我不在新兵連,沒有親眼見到,是配合調查的兵們這麽說,二排的人都看到了。葉更,你別太在意,部隊都這樣,誰都喜歡強者,榮鈞自己就是兵王,照顧排裏的尖子兵真的沒什……”
“夠了!”顧葉更厲聲道,“你不用再為他說話。”
周逸識趣地點點頭,“我現在把文件還回去,你去找找周行吧,至少讓他跟上面說個情,你也好去看看榮鈞。”
這天晚些時候,因為季周行的關系,顧葉更在禁閉室裏見到了榮鈞。
榮鈞被綁在鐵椅上,擡頭看着他,眼中的光彩很快由明亮的驚訝、欣喜變為灰色的內疚、痛苦。
他扣住榮鈞的下巴,近乎咬牙切齒,“你有沒有做那種事?”
榮鈞嘴唇微顫,喉結上下滾動。
“說話!”他加重了力道,“你親口告訴我,你沒有強暴那個新兵!只要你說,我就相信。只要你說,我他媽就讓所有質疑的人閉嘴!”
榮鈞咬着下唇,幾乎被愧意淹沒。顧葉更的目光令他難以招架,他垂下頭,喉嚨發出壓抑的哽咽。
“榮鈞!”顧葉更幾近暴怒,“你他媽說句話!”
“我……”榮鈞顫抖着搖頭,半晌才喑啞出聲,“我不知道。”
顧葉更眼前一黑,只覺一股血直沖腦際,右手不聽使喚地揚了起來,啪一聲重重落在榮鈞臉頰上。
榮鈞閉上眼,直到門被甩上,嘴角才擠出一聲輕到極致的嘆息。
“對不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顧葉更剛離開機關,就接到兄長顧朝城的電話,讓他立即回家。
深夜歸宅,面對的竟然是雪片般拍在臉上的照片。
顧章羨怒不可遏,食指戳着他的眉心,“讓你出國念書,你不去,居然就是為了一個男人?還是個部隊裏的兵?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照片散落在地,每一張都是他與榮鈞,其中甚至不乏多張親密的接吻照。
榮鈞笑得很開心,那神采奕奕的模樣刺進他的雙眼,帶來難以抑制的痛。
他瞳孔緊縮,連神情都猙獰起來。
顧章羨誤以為他想叫板,擡手就是一耳光。
他不躲不避地站着,疼痛卻沒有降臨——顧朝城眼疾手快地擋了上來,勸道:“爸,葉更下個月才滿21歲,還小,您消消氣,他有分寸,和這孩子也不過是玩玩,過兩年自然知道收心。等會兒我跟他說說,您就別操心了。”
說完又沖顧葉更使眼色,“快跟爸認個錯。”
顧葉更紅着一雙眼,雙唇抿得如刀一般。
顧氏長輩曾經請高人為一群孫輩看相,顧朝城重義,而顧葉更與季周行皆是薄情。
不笑的時候,顧葉更尤為冷鸷,眼裏似乎沒有絲毫感情。
顧章羨更怒,“你還不服?還要跟我犟?”
“爸!”顧朝城擋在二人中間,“這事交給我來處理。”
顧章羨憤而離去,顧朝城嘆了口氣,在親弟肩頭砸了一拳,蹲在地上一張一張撿起照片,“有人把這些寄到家裏來。說吧,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顧葉更疲憊地靠在沙發上,什麽也不想說。
“不願意告訴我也沒關系,我也是從你這年齡過來的,理解你。”顧朝城在他面前放了一杯溫水,“不過玩夠了就給我收心,你也該知道自己不可能和一個男人過一輩子吧?”
顧葉更苦笑。
“聽話,別跟爸犟,明兒去道個歉,下周我安排你認識一下鐘家的千金。”
“幹什麽?我不相親!”
“怎麽?長脾氣了?”顧家兩兄弟年齡差了八歲,顧朝城在顧葉更面前頗有些長兄如父的意思,“只是讓你去認識一下,沒叫你立即和人家處對象。做給爸看看,你年紀小,再玩幾年無所謂,但這出戲你給我演好,以後再有什麽事,我才好給你罩着。”
顧葉更捂着額頭,聽得心不在焉,卻最終點了點頭。
一周後,與鐘家千金見面的日子到了。
顧葉更怒意稍減,猶豫再三,理智終是令他撥通了季周行的電話——周逸說過,機關裏眼紅榮鈞的大有人在,上頭又決定了重罰,如果他不出手相助,榮鈞便一定會被開除。
榮鈞做了那樣的事,但他仍是會心痛。
季周行問清楚原由,答應去機關走一趟。
找首長們求情之前,季小少爺自作主張,先溜去禁閉室,想瞧瞧自家表哥在不愛周逸之後,喜歡上了什麽人。
榮鈞正在接受新一輪的問話,禁閉室裏沒有人。季周行好奇,便踱了進去。等得無聊時,顧葉更的電話又來了,他接起來,邊聊邊等榮鈞。
榮鈞被帶回來時,季周行正笑着說:“你對那叫榮鈞的兵哥兒那麽上心,是因為周逸吧?都是機關兵,你操着才有感覺。哈哈哈,肯定是這麽回事兒……你他媽今兒還去相親?鐘家的妞兒?啧,紅旗不倒彩旗飄飄啊。”
榮鈞怔在當場,難以置信地看着季周行。
季周行挂斷電話,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你就是榮鈞?”
榮鈞睜大雙眼,“你剛才說什麽?”
季周行向來傲慢,除了心上人,對其他任何人都沒有耐心,甚至連好臉色都懶得給,“我受顧葉更所托,來保你不被開除,你最好給我懂事點兒。”
榮鈞捏緊拳頭,眼中布滿血絲,“剛才電話裏的是葉更?你說他對我好,是因為……因為周逸?”
季周行樂了,“你不知道他追了周逸四年?”
榮鈞一陣暈眩,過去那些與周逸有關的記憶如碎片般翻湧,層層疊疊戳在心髒上,痛得筋肉都哆嗦起來。
片刻,他張了張嘴,低聲道:“我不用你幫忙。”
當晚,顧葉更送鐘悅回家,沒等來榮鈞被輕罰的消息,反倒得知他對周逸動了手。
怒火在周身燃燒,火速趕去機關,榮鈞卻只是怔怔地望着他,一邊解釋,一邊質問。
“我只是推了他一下。”
“葉更,在你眼裏,我其實只是周逸的替身嗎?”
周逸後腦撞在牆壁上,出了血,此時還躺在醫務室。顧葉更想起周逸處處為榮鈞着想,榮鈞竟然不知感恩,反倒動手打周逸,怒遂從心底起,連帶掀起數日來的憋屈,口不擇言地吼道:“你以為你是什麽?”
一盆涼水兜頭澆下,榮鈞啞然地站着,看着他一身周正的西裝與精心打理的發型,“你騙我?你剛才是不是正和女孩兒相親?”
顧葉更怒極冷笑,沖動之下,将所有不過腦的狠毒話都吐了出來,“相親你管得着?你是什麽東西也配管我?操!榮鈞,你他媽不會以為我真會和你過一輩子吧?替身怎麽了?周逸比你好百倍,能給他當替身,能被我操,你就謝天謝地吧!”
榮鈞指骨發出咯咯的響聲,拳頭卻僅僅砸到了牆壁上,眼前一花,險些跪倒在地——已經被關了十多天禁閉,體力再好的人也會扛不住。
看着榮鈞慘白的臉,顧葉更心頭微動,終于軟了幾分,也懊惱起剛才說的話,沉着臉道:“我送你去醫務室。”
榮鈞一把将他打開,咬牙道:“不需要!”
顧葉更眼神一緊,卡住他的脖子,“你說什麽?”
榮鈞喘着粗氣,“我說我不需要!顧葉更,我沒有背景,沒有父母,但不代表我沒有自尊心和廉恥心!我不當任何人的替身!你滾!”
顧葉更大怔,“你憑什麽跟我說這種話?榮鈞,你他媽別給臉不要臉!強暴新兵的是你,你還好意思跟我耍脾氣?廉恥心這東西你有嗎?如果有廉恥心,你會幹你自己帶的兵?啊?”
“我們扯平了。”榮鈞掙紮着站起來,“我對不起的是那個受害者,不是你!我做錯的事,我自己會承擔,請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