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籬然這邊, 正在與師尊、審大師與師姐聊得歡唱,氣氛和樂融融。沒想到剛才見到的天帝和喬執回,這個時候又來了。
“為什麽現在要帶我去見阿爹?”
聽了天帝的來意後,籬然有些不解,剛才在萬和會場上,不是說等處理完萬和大會的後續事宜再去的嗎?
“也耽誤不了多少時間,不如帶你去見一見,省得你惦念。”
聽了天帝的解釋,籬然依然覺得有些奇怪, 他看了一眼喬執回,發現他從進門後就沒擡頭瞧自己。
籬然有些糾結,他已經百年沒見到阿爹了, 自然是想念的不得了,而且他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阿爹為什麽離開三千界了,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可是, 這件事顯然透露着古怪。
“走吧,我陪你去。”看出了籬然的糾結,明白他是很想去,又怕出什麽問題,邬峙提出要和籬然一起去。
“天帝應該不介意吧, 我這個做師尊的去看看徒弟的父親。”
“自然。”
這下籬然放下心來,有師尊在就不會出現什麽問題了,他拉着師尊衣袖, 笑出一朵花,“謝謝師尊。”
邬峙摸了摸他的頭,心情也很好,“多大點事,本來我也該去見見令尊。”
雖然他并不是很想見到那個人。
而且,這次見面,或許籬然不會是想象中那麽開心,自己還是親自陪着放心些。
既然邬峙要去,審大師也跟着一起去了,他也想見見家主的父親,傳說中的饕餮觀湮。
一路上,幾人都能感受到籬然的激動和喜悅。看到這樣的籬然,邬峙心裏氣越來越多,他也不知道在氣什麽,又氣又心疼。恨不得現在就拉着籬然回阖山宗,不去見那個糟心父親。
父親什麽的,他也可以來啊,何必非要管什麽血脈,那麽在乎那個觀湮。
可是他知道,有些事籬然必須知道,必須面對,既然已經到了,不如就見見。見過了,放心了,說不定也會放下。
籬然想過無數次,第一次見到阿爹的時候,他會是什麽樣的心情,他應該會飛奔過去,給阿爹一個大大的抱抱。告訴他自己很好,跟他說是自己不孝,當時沒有考慮到阿爹。
阿爹一定會原諒他的,以前不管自己犯了什麽錯,阿爹都會笑呵呵地原諒他,甚至都不舍得懲罰他。
可是他沒想到,第一眼見到阿爹,就是阿爹正與阿漠打的不可開交。他站在門口,看着眼前破碎的大門,聽着周圍的喊叫聲,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阿漠。”
聽到籬然的聲音,何漠心裏一緊,立即收回了承影劍。
觀湮卻一時沒能收回,一刀的靈力割破了何漠肩膀處的衣袍和骨肉。
“阿漠!”籬然跑到何漠身前,用手護住他的傷口,細白的手指間散出綠色的靈力,堵住何漠傷口處的鮮血。
“別擔心,我沒事。”何漠看到籬然眼裏的焦急和擔憂,撫過他的眼眶,不想看到裏面的紅痕。
“籬然?”觀湮一喜,激動地走上前。
“阿爹。”看到何漠傷口不在流血後,籬然轉過身,也幫觀湮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發現沒有什麽問題後,才放下心。
他拉住阿爹的手,有些悶悶地道:“你們怎麽回事,怎麽會打起來?”
觀湮沒有說話,何漠也沉默。
籬然抿了抿嘴,拾起疑惑和不安,笑了起來,“沒事啦,現在不要再打就好了,阿爹我好想你。”
觀湮也笑了起來,拍拍籬然的肩膀,眼眶有些濕潤,“阿爹也想你啊,太想你了,以為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籬然伸手,要抱住阿爹,就聽到一道怯生生的聲音,“哥哥。”
籬然的手僵在那裏,臉上的笑也停駐,他看向身邊那個和阿爹長得有些相似的少年,“你說什麽?”
“哥哥,我是你的弟弟。你沒見過我,因為我去上千界住的時候,你正好不在。”
籬然收回手,又仔細看了看周圍,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和他身邊的女人,以及父親,一家三口。
他輕輕眨了眨眼睛,輕聲呢喃:“原來我還有一個弟弟。”
何漠皺起眉頭,握住他的手,心裏全是擔憂。
“籬然,長輩之間有些事,作為晚輩是不好插手的。你有弟弟這件事,一開始是因為你還小,身體有不好,所以我沒讓觀湮告訴你,而是一直把他養在其他地方。現在你看到了,希望你能理解和接納,不要怪你父親。”天帝道。
籬然握緊何漠的手,沒有接話。
“哥哥,你不要怪父親。是因為他要殺我,父親才跟他打起來的。我是你的弟弟,和你流淌着相同血脈的弟弟,我們血脈相通,哥哥也不會看着我被殺吧。”
“不是,你沒有和我一樣的血脈,你身上沒有饕餮血脈。”
少年被籬然的話一噎,被直戳痛處,臉色難看起來。
饕餮血脈太過強大和霸道,極難傳承,他是沒能傳承饕餮血脈,可是這是他的錯嗎?
就因為他沒有饕餮血脈,天帝甚至不願意多看他一眼,從小就被扔在角落裏,不被允許進入太和殿。
就因為他沒有傳承饕餮血脈,連父親都常年見不到,明明是觀湮的兒子,活得還不如上千界其他家族的少爺。
就是因為沒有饕餮血脈,他和母親就只能見不得人?
就是因為不能影響到這位有饕餮血脈的、尊貴的、嬌弱的哥哥?
全天下的好事都被這個哥哥占了。
“我是不如哥哥,不能像哥哥一樣耀眼,可是父親給我取名為陽晖,我想也是想我能活在陽光下的吧。”
“你閉嘴。”天帝看着籬然慢慢蒼白了的臉色,皺着眉頭對少年呵斥。
當年觀湮告訴自己他的存在的時候,他就極為不喜與不滿。他知道觀湮也沒想到他能再有一個兒子,一時也是很糾結。
他們一直認為,因為籬然已經傳承了饕餮血脈,改變改變了他難以有後的狀況,才有了這個孩子。
可是籬然還很小,身體也弱,把這個孩子和他母親接到太宇殿,他是一定不能同意的,所以讓觀湮将他們養在外面。
本來觀湮對他們也完全比不得對籬然,可是後來籬然渡劫失敗,去了下千界,這個孩子被接到觀湮身邊,再後來籬然不在的百年間,觀湮也帶着他們來打西濱州,已經過了百年了。
百年多的陪伴。
想到現在這個孩子在觀湮心裏的地位可能不比籬然差,天帝心裏也覺得不舒服起來。
一個沒能繼承饕餮血脈,母家也上不得臺面的孩子罷了。
“阿然,既已經見過了,我們走吧。”
籬然搖搖頭,他清澈的目光定在觀湮身上,,“阿爹,天帝說得對,我是不能插手長輩的很多事,有沒有弟弟,也不是我能管的。我只想知道,當時我渡劫失敗和這個弟弟有關嗎?”
在籬然殷切又小心翼翼的的眼神下,觀湮再難像當年在神山的時候回答天帝那樣,毫不在意地說沒有。
他本意只是想讓籬然離開上千界一段時間,因為小兒子也極為渴望在上千界生活一段時間。可是,他也不知道籬然為什麽被困在了何漠的身體裏,還變成了何漠的靈根。
觀湮的沉默讓籬然眼神一黯。
邬峙欲言又止,籬然渡劫失敗這件事,說來不止是觀湮一個人的錯,萬诩也插手了,自己也幫萬诩收回了爛攤子。可是如果不是觀湮最先開始了這個計劃,他們也束手無措。
想來想去,他沒必要在這個時候告訴籬然。
就在大家都以為籬然深受打擊,不想再說話的時候,籬然卻冷靜下來。
“雖然這件事讓我挺傷心的,但是我也該謝謝阿爹,因為渡劫失敗讓我遇到的了阿漠。”籬然聲音純粹,不沾染任何情緒。
“我雖然失去了那個‘想象中的阿爹’和‘完美的天帝’,但是我有了我的阿漠。”
“籬然,你……”
“天帝不要再說什麽了,我并不傻,我很清楚。”
他打斷了天帝冠冕堂皇的話,“當年在神山,青曳叔叔問天帝知不知道放逐之地,他執着于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之前總覺的這點奇怪,後來經歷了很多事情,了解了很多信息後,終于明白青曳叔叔為何要執着這個答案。”
“其實他問這個問題,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想知道你知不知道放逐之地,而是想知道您知不知道三千界之外的世界。”
籬然肯定道:“您知道的,知道三千界之外的世界,您當時不再去尋找青曳叔叔,是因為您猜測青虹劍遺落在了三千界之外的地方。所以,您放棄去尋找,為什麽不去尋找?因為您不想失去至尊的地位。在三千界,所有人把您當成神,您是至高無上的。如果去外界尋找,開通了三千界,您就失去了這樣的地位。”
“所以,您為了至尊之位,放棄了青曳叔叔,那個為您付出一切的人,也是您所愛的人。”
“所以,青曳叔叔才會心如死灰。當時阿漠一定要抱住青虹劍跳下去,是怕扔下去的時候,青曳叔叔能控制青虹劍返回。其實就算何漠抱住,青曳叔叔也可以從劍裏掙脫,來見見您。可是,他沒有,他早已心如死灰,他也恨您。”
第一次,天帝的臉色也蒼白了起來。那些他故意不去想不去看的事,故意逃避的事,被籬然挖出來,血淋淋地擺在他面前。
“當時,您大概不會想到,何漠會抱着青虹劍跳入放逐之地,才讓阿漠成功。你當然不會想到,像您這麽自私的人,怎麽會想到有人真的可以為所愛放棄一切。”
“您可比阿漠差遠了。”
“至于阿爹。”籬然繼續說,“您即不是一個好父親,也不是一個好夫君,或許也不是一個好屬下。”
“我小時候常聽下人說,我的阿爹是多麽愛娘親,他們是多麽般配。以前的我信以為真,我常想,雖然我見不到娘親,但是她是幸福的,我也是,我的父母曾經很恩愛,我就是證明。”
“可事實上,我娘親為了生下我,為了給你傳承血脈,作為九天鸾鳳的她失去生命。而你呢,這個所謂的弟弟的骨齡,明明只比我小兩歲而已。也就是說,我娘親死後的一年,您就把她忘了。”
“您不是一個好夫君。作為一個父親,哪怕我說您是合格的,可是另一個兒子呢。因為你的不負責和懦弱,被養成了這樣。每句話都帶着心機和陰暗,陽晖?可惜他可能一輩子都難以在陽光下歡暢的生活了。”
籬然總結道:“渡劫失敗,我是值得的。沒了‘想象中的阿爹’和‘完美的天帝’,我遇到了阿漠和更多真正美好的人。”
“另外,我還要謝謝你們,謝謝你們一直将我關在兩殿之內,給我取名籬然。謝謝你們沒有讓我接觸權力和你們的秘密,沒讓我想像執回一樣在掙紮中迷失了自我。”
園子內一片安靜,沒人想到平時總是安靜着笑盈盈、溫柔純澈的籬然會說出這些話。
審大師滿意地摸着自己的白胡子,他就知道審禦族長不會選錯人的。這世上有很多真正聰明通透的人,或許不會将聰明的氣質外放在身上,甚至不會讓自己聰明起來。
正如籬然。
他把聰明放在善良後面,把聰明放在愛的後面。
這才是最難得的,最讓人喜愛的。
從西濱州離開後,籬然不放心何漠的肩膀上的傷痕,跟着他來到他的住處。
籬然拉開何漠的衣服,正如他所想的,何漠表面上的輕松只是裝出來。
他低着頭,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靈力,一點點地愈合着何漠肩膀上的刀傷。
溫柔的木靈力舒緩着傷口,肩膀上的傷痛慢慢消失。何漠的眉頭卻沒有松開,一直看着籬然。
他擡起籬然下巴,對上他的眼神,果然眼眶通紅。他也并不是在西濱州的時候那樣不在乎,那麽堅強。
籬然的睫毛輕顫,就有淚水落下來。臉上是沒在他人面前展現的脆弱,他握住下巴上何漠的手,委屈道:“阿漠,我難受。”
聽着他小聲地說難受,何漠心裏一陣密密麻麻的疼,輕輕吻上籬然的眼睫,一遍又一遍的細碎的親吻落在籬然的臉上,安撫到心裏。
“阿然。”何漠說:“做我的道侶吧,讓我給你一個家,永遠不會散、不會變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