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三千界中的上千界, 不似以往的高森威嚴,此時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不僅有下千界的人,還有三千界之外的人。
自從百年前三千界的天帝開通了三千界後,這個新問世的一方天地,就成為了近百年來修仙之人往來最頻繁之地。
畢竟對于這個千年閉世的天地,大家都向往好奇已久了。可是按照萬方約定,如果一方天地不與外界開通,任何人都是不能擅闖的。
如今三千界開放, 自然引來大批修士參觀,還有一些大宗門以三千界為歷練場所,讓三千界迅速為外人所了解。
三千界也沒有辜負外界的期待, 獨特的上中下三界劃分,豐富的資源, 絕美的景色,在短短百年間, 與褚芝地、展澤澗、花懷古并稱為世間四大瑰寶之地。
三千界也有不少家族和門派跻身于世間頂級家族和門派,三千界的出現帶來了新的活力和勢力。
而三千界的人,在百年前才知道,他們所在的三千界并非世間全部。三千界只是一方天地,在三千界之外, 有很多像三千界一樣的天地,正如天帝于大荒中劈出了三千界,也有無數大能創造了其他天地。這樣一方方天地, 共同組成了萬方世界。
這些年,三千界的人也過得格外豐富熱鬧,不僅外界人來三千界,他們也去往風格不同的天地,大大開闊了眼界,驚嘆世間之大。
上千界中,一條繁華的街道上,一家酒樓顯得格外熱鬧,人來人往全是修為了得或衣着華麗,容貌上等的貴人。普通人根本不會進入,店小二正趕走一個面容可怖、衣着如小乞丐的人離開,不要打擾裏面的貴人。
酒樓內,一個黑衣修士剛剛進入。他手持一把墨黑的劍,滿臉風霜,踏入酒樓那一刻,酒樓中所有人都感受到一陣刺骨陰冷的殺伐之氣。
本來熱鬧的酒樓頓時冷凝下來,有幾個等級低的修士甚至控制不住地瑟瑟發抖起來,還有幾個仿佛陷入幻境中,神情迷茫,被身邊的人一巴掌拍醒。
黑衣修士面無表情地将劍放在桌子上,“啪”地一聲,仿佛是震懾,酒樓的人內心一震,才發現那種攝人心魂的氣息消失不見了。
不是、不是針對他們的?
“太弱了。”
“太弱了太弱了。”
“就是,我在屠淵這些年,外面的人都這麽嬌弱了嗎?”
小天地中,幾個滿臉得意的人正乖乖做成一排,嘲笑着外面的人。
直到何漠“啪”得一聲,放下劍,幾個人才收回外放的氣息,等到何漠拿出一把折扇後,幾人甚至連話都不敢說了,好像極為害怕那把折扇,乖乖閉嘴。不過臉上還是洋溢着興奮、激動的神情,盯着外面的一舉一動。
天喲,他們在放逐之地千百年了,從沒想到有一天能出來,現在能不激動嘛。
這樣想着,其中一個紅衣服地忍不住搓搓手,饑渴地望着外面的人。
“死鬼,你怎麽還流口水?!”
旁邊穿白衣服的受不了地推了推身邊的鬼魂,滿臉嫌棄。然後有些害怕地捂住嘴巴,看到何漠沒有生氣的跡象,才松了一口氣,坐遠一點。
幾人都嫌棄地看了一眼穿白衣服的,窮講究。
然後發現何漠突然站了起來,眨眼間出現在酒樓二樓的入口處,正扶住一個差點被推倒的白衣美人。
幾人:!!!
眼要瞎了喲,這個小惡魔竟然有這麽溫情的一面?
“我再說一遍,離我遠點,聽到了沒?”一道冰冷的聲音在二樓傳來。
那個白衣美人顫抖了一下,幾個人也跟着顫抖了一下。沒辦法,太美了啊。他們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可是從來沒見過這麽美的,美得看到他一皺眉,心就要跟着皺起來了。
“沒事,不會有人能傷害你。”
又仔細看了一遍白衣美人後,何漠臉上溫柔的表情讓幾個人牙酸得不行,只是那雙眼裏卻盛滿了悲傷。
這個時候,二樓發出冰冷聲音的那個走了出來,是一個滿身酒氣,一臉憔悴的劍修,手中的劍堪比白雪,又白又冷。
“哇,是喬少主。”
“上新晉百家的喬家的少主嗎?”
“聽說是目前最受三千界天帝器重的人,沒想到今天有幸能見到。”
“他手中的肅雪劍,聽說堪比長鏡大師鑄造的劍呢。”
喬執回站在那裏,不可置信地盯着何漠,握住肅雪的手上青筋暴起,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放手!你不要碰他!”
話落,竟不顧在場的其他人,持劍向何漠襲去,這一劍他用盡所能,拼了命地要殺掉眼前這個恨之入骨的人。
喬執回已經是渡劫後期的修為,這樣的修為哪怕在萬方天地中,也是少見的,周圍修為低下的人,還來不及逃走,就被卷出酒樓,哀嚎聲遍地。
何漠卻只是淡定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那把劍在何漠身前一寸,再難前進。
任憑喬執回用盡全力。
“不可能!”
何漠擡起眼皮看向喬執回,“我現在不想要你性命。”
“啧啧,看起來這個人備受打擊啊。”
“太打擊了,感覺以後這将是常見戲碼。”
“爽!把那些自以為是、道貌岸然的人都打個落花流水。”
“快把小美人拉上床。”
“……”
小天地中幾個人都看向那個說拉上床的人,兄弟,前途無量啊。
然後在何漠皺眉的一瞬間,都慫成包子,緊閉嘴巴,乖乖坐好。可是已經晚了,他們發現再也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了。
幾人欲哭無淚,然後一起把前途無量的兄弟暴揍了一頓。
身邊的人在害怕地輕顫,何漠神色落寞,視線在他臉上依依不舍,“你住在哪裏?我送你回去吧。”
“神、神山。”白衣美人泫然欲泣,小聲回答。這個人身上的氣息讓他害怕,他想跟着喬少主。可是喬少主很反感自己,而且被這個人控制住,不能動不能言。而自己又不敢反抗這個人。
時隔百年,何漠再一次踏上神山,這裏除了那個房屋翻新了一番,其他和記憶中一模一樣,連天帝都一點也沒變。
天帝好像已經知道他要來了,第一次,他如此正視何漠,眼裏有不可思議和贊嘆,以及藏不住的恨意。
何漠對他眼裏的恨意毫不在意,他自己又何嘗不恨,“籬然在哪裏?”
“籬然?”天帝輕笑一聲,轉身面向這個修為莫測的人,“籬然,他死了。”
何漠瞳孔微縮,抿嘴搖頭,“沒死。”籬然怎麽會死。
天帝看着這個執拗地認為籬然不會死的人,莫名覺得煩躁與痛恨,臉上閃出一絲殘忍,“世間誰也走不出的屠淵,甚至我也不行,你為什麽能走出來?你以為你是誰?天道偏愛之人?”
“是不是覺得自己很了不起,甚至有些得意。你能活着走出來,還不是因為籬然!”
那個從人間地獄之中走出來的人,睫毛微顫,蒼白了臉色。
“籬然以身祭屠淵,才讓你在屠淵有了緩氣的時間。”
想到當時的場景,天帝收斂了煩躁,安靜地望向煙雲遮掩的懸崖,“我們都小看了上古兇獸饕餮,饕餮的上古血脈不是在那具身體裏,而是神魂相伴。你帶着青虹劍裏的青曳跳入屠淵後,籬然割裂了身體與神魂,舍棄了身體,跟着你一起跳下去了。”
“是他以上古饕餮的血脈為祭,安撫了放逐之地最瘋狂的幽魂烈鬼。不然,你以為世間就你最特殊?最初他是還活着的,因為他的身體一直未他留守着。只要他還在,他的身體雖然也附有吞噬之能,也不會接受任何神魂。可是,一個月前,他的身體裏出現了另一個靈魂。”
天帝指着他們身邊一句話不敢說的“籬然”,然後輕聲道:“這說明,他,真正的死了。”
“一個月前……”
何漠退後一步,一瞬間世界失去了所有色彩,他明明睜着眼,卻仿佛關閉了眼簾,再也看不到世界任何東西。不知道他內心是怎樣的感受。
他什麽都沒說,踉跄一下,輕飄飄地走下神山。
聯想到何漠從出生到現在,天帝心想,天道确實殘忍。
對這個人殘忍,對誰不殘忍呢?
“阿爹,天帝,籬然對不起你們。”籬然笑着對他們說了最後一句話。
聶光派還如往常一般祥和喜樂,何漠從他和籬然住過的院子走出,來到長羽長老的院子。長羽長老正在花園的涼亭裏喝茶,袅袅的水汽從青瓷茶杯中飄出。
何漠一聲師尊還沒叫出口,頭上就碎裂了一杯滾燙的茶水,茶水和茶葉從何漠的額頭,順着臉頰流下。
“我最怕籬然最後的結局像我這樣,傾付所有,一無所有。我以為你不會讓他變成我這個樣子,沒想到,籬然他,連我都不如。”長羽長老憤恨地說道。
“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我一眼都不想看到你。”他轉了個身,将視線移到花園裏生機盎然的花草上。
“你去做你的屠淵之主吧,去好好享受萬人之上的孤寂吧。”
“我會回去的,我會生生世世守在那裏。我來,我來只是想帶走一株花。”
何漠聲音很穩,只是斷斷續續,說得不連貫,“帶一株花,陪着我,也陪着他。”
“屠淵,日夜無光,萬物無生,我怕他……怕他……”
何漠的看向花園中,那顆茂盛的雛菊,仿佛看到當時籬然站在那裏,歡快地叫了一聲“阿漠!”
他終于說不出話來,眼神空洞。
當何漠抱着一株雛菊走出長羽長老的院子時,何沁和梅夢蕾正在那裏等他。
何沁看到何漠的神情和懷裏的雛菊是,忍不住眼睛一酸,差點流下淚來。
同為何家人,她知道何漠小時候過得是什麽樣的生活,她知道籬然對于何漠的意義,她也不能體會何漠現在百中之一的心情。
她們還沒來得及說話,喬執回就出現了。
他的視線停留在那住雛菊上,他說:“這花你不能帶走。”
“你想要所有?籬然少爺本來就虛弱的神魂,自從來到下千界跟着你之後,就為了你一弱再弱,最後還為了你神魂俱滅,現在你連有着他的靈氣的花也不放過了嗎?”
“何漠,你不會覺得良心不安嗎!你不會愧疚嗎!”
“你閉嘴!根本不是這樣的!你們這些虛僞卑鄙的人,你們把失去籬然的痛苦都轉移發洩到何漠身上,何漠他做錯了什麽?何漠他才是最痛苦的!何漠就活該承受你們的痛苦和愧疚嗎!”
梅夢蕾用折扇指着喬執回,厲聲道:“你們在愧疚的驅使下,自以為是地認為何漠用籬然換來了無上修為,就可以借此将所有的愧疚和痛苦,以及過失都發洩、推給何漠嗎?你們什麽都不懂,你們才是真正的小人!”
明明何漠才是最痛苦的,明明承受最多殘忍的是何漠,明明放棄最多、失去最多的是何漠。
梅夢蕾還在跟喬執回争辯,何漠卻早已消失在他們面前。
他出現在神山跳入放逐之地,落地的地方,将雛菊種下。看着眼前的雛菊,他終于眼睛濕潤起來,跪在地上,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可是,他是孩子的時候沒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