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新鋪子的事
文繼家就挨着張鳳的房子,孫蘭花的房子挨着文繼家。五個人一起進了屋,文秀琴見到大哥文繼,親熱招呼了一聲。
“大哥。”
“大舅。”秦雯也笑着問候。
文繼笑着一一應了,讓她們快坐下吃飯,孫蘭花不用他們招呼,自己先一步挨着文秀琴坐她左邊,右邊是張鳳,張鳳旁邊的秦雯,然後依次是文繼、文健,文寶,還有劉菊香和小女兒文麗。
劉菊香為大家添了飯,相互客氣一回就開始吃了。
“弟妹,去叫二弟和文元過來一起吃吧。”文繼見只孫蘭花一個人,想起弟弟侄子來,于是開口道。
孫蘭花正為文秀琴夾菜,聞言笑道:“大哥別管他,他不在家,一早和朋友出門了,文元不知道野到哪個同學家玩去了。”
文繼便不再說話,轉而關心起文秀琴的鋪子生意怎麽樣,平時累不累等語,文秀琴一一答了,一旁張鳳告訴他,文秀琴要開新鋪子。文繼高興點頭贊道:“小妹就是本事。”
“那可不是嘛,咱們以後都得指望秀琴拉拔拉拔,把日子過上去。”孫蘭花忙接口說。
其他人聽了不說話,文秀琴只好笑笑。劉菊香想到什麽,問:“秀琴,你們開了新鋪子,是不是要另外找個人看着?”
“是啊,大嫂。”文秀琴笑着回答。
劉菊香臉上似有些難為情,想了想,還是小聲道:“秀琴,有個事求你。”
“大嫂有事你就說,別求不求的。”想起從前在家的日子,劉菊香待她寬厚,不像孫蘭花處處針對她。
劉菊香看了一眼文健,才道:“我想……你開了新鋪子能不能讓文健去守着,他不用住你那裏,可以住他表舅家……”
“我不去!”劉菊香還沒說完,被文健打斷道。他才不要去秦雯家鋪子打工,以後天天見着她趾高氣揚的樣子,他就不舒服。
“文健!”文繼斥了一聲,讓他好好說話。
文健收斂了氣呼呼的表情,盡量平靜道:“姑媽,別聽我媽說的,我不想去看鋪子。”
文秀琴聽了迷茫地望着文繼夫妻。
文繼夫妻聽了想法不同。文繼覺得既然文健不願去,那就算了,在家種地也不錯,祖祖輩輩都是這樣過來的;而劉菊香則怪文繼不懂事,去城裏打工總比種地強,于是笑着跟文秀琴說:“你別聽他的……”
“媽,我不要去看什麽鋪子,我已經想好了,要去大城市闖幾年。”文健扔出個重磅□□。
這個時候出遠門打工畢竟是少數人,很多人都是選擇在附近的市縣找點活幹,既能掙錢貼補家裏,有急事時也能快速回家。因此一聽文健要出遠門去大城市闖蕩,不僅文繼夫妻一聽就不同意,就連外婆張鳳也不贊同。
“小健啊,大城市哪有這麽好闖的?人生地不熟,離家又遠,有個什麽事也沒人幫襯你,到時候可有得苦受,還是聽你媽的話,去姑媽鋪子幫忙或者留在家裏。”張鳳苦口婆心勸道。
對于張鳳,文健還是很孝順的,說話不像剛才那般強硬,只耐心解釋道:“奶奶,我還年輕,不想一輩子待在這個小地方,我想去外面看看,就算闖不出什麽名堂也不後悔。”最主要的是,他不想到鋪子幫忙,讓秦雯瞧不起他,認為他的所有的改變都是仗着她家的幫助。
聽了這話,秦雯認真看了他一回。
文繼放下碗筷,悶悶不開口,劉菊香愁着臉道:“你怎麽會有這想法?難道你不管我們了?不管家裏了?”
“媽,我已經想了很久,一直沒機會跟你們說,今天索性講清楚,我主意已定,等過了年就和村裏王哥一起去,我不會不管家裏,等掙了錢就寄給你們。”文繼道。
文繼還是不開口,兒子要出門闖蕩,他不好阻止,哪個男兒沒點雄心壯志,可心裏又舍不得。劉菊香卻直接道:“不行,我不同意,你一個人去那麽遠的地方,身邊沒個人在我不放心,你既然不願去姑媽家的鋪子,也不勉強你,那就繼續在家種地。”
文健眉頭一擰,倔脾氣上來,強硬道:“我已經決定了,你們阻止不了。”說完,筷子一扔,飯也不吃,回自己房間去了。
劉菊香愁着眉嘆氣,文秀琴忙勸她。
“大嫂,好好跟他說說,他會明白的。”
劉菊香搖搖頭,她自己的兒子什麽脾氣怎麽會不明白,決定了的事,撞了南牆也不回來。
“暫時不管他了,他不願去就算了,秀琴你重新找人吧。”劉菊香勉強笑道。
孫蘭花一聽忙接道:“秀琴,我娘家有個侄女,人很勤快,最适合看店了。”
文秀琴有些厭惡地皺皺眉,大嫂心裏正不痛快,二嫂居然還想方設法塞人進來,當下要一口拒絕,卻聽秦雯道:“大舅媽,大表哥不願去就算了,那二表哥願意不願?”
一邊正吃着飯的文寶咧嘴一笑,道:“真的嗎?我可以去?”
秦雯道:“當然可以。”比起孫蘭花家的文元和她那什麽侄女,秦雯寧願文寶來,至少文寶安靜內斂有禮貌,人不錯。
劉菊香一聽,想起二兒子初中畢業後一直在家和他們種地,還沒想過這事,要是文寶能去也行,于是問:“秀琴,這可以嗎?”
“大嫂,當然行,就這麽說定了,節後讓他過來吧。”文秀琴想大嫂好不容易開口求她,也不是什麽大事,反正都要招人,不如找自己家的,文寶老實勤快像大哥,她也放心。
總算有件事順心,劉菊香笑着感謝,然後說:“不必住在你們那裏,他表舅家在縣城邊上村子裏,到時候上那去就行了。”
文秀琴說好。孫蘭花見她們三兩句就把事情定下了,壓根不顧她的面子,心裏氣憤憤,又不敢發出來,怕得罪秦雯母女,于是借口說吃飽了,要回家睡午覺。
桌上也沒人挽留她,繼續吃飯。飯後在文繼家坐着聊了一會家常,又回張鳳屋裏說了會話,天黑時在張鳳屋裏歇了一夜,第二天臨走時塞給張鳳兩百塊錢,讓她買些想吃的,文秀琴就和秦雯回到了縣城。
這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家裏沒人,韓志宏和文紅紅都自覺去了鋪子。文秀琴去廚房做了午飯兩人吃了,想起前幾天為趙剛炖的豬骨頭應該喝完了,于是跟秦雯說一聲,出門買了豬骨頭,直接去了趙剛家。
放了寒假,趙晨在家,見到文秀琴熱情讓她進屋坐。屋裏,趙剛正杵着拐杖試探着慢走,被文秀琴拉着坐下。
“這才幾天,哪能這麽快就好了,你悠着點,別又折了。”文秀琴抱怨道。
趙剛摸頭笑笑不說話。文秀琴白了他一眼,進廚房把豬骨頭炖上,然後和趙剛聊了一會就回家去了。
六點到了家,見秦雯已經煮好了飯,洗幹淨了菜備用,文秀琴去廚房燒了飯,母女将菜留下一大半給韓志宏和文紅紅,剩下的兩人吃了。
七點半,秦雯去鋪子送飯,在那裏待到八點半才和韓志宏兩人一起回來。這樣過了幾天,文秀琴覺得趙剛那邊有趙晨照顧着,需要她幫忙的地方少,可以和秦雯一起忙新鋪子的事,便跟秦雯說了。
秦雯說好,兩人商量哪天去看鋪面,沒想到第二天,趙晨急匆匆來找文秀琴,說趙剛早起杵着拐杖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文秀琴一聽忙和趙晨趕了過去,秦雯也跟着兩人,三人将趙晨又送進了醫院。
醫生檢查後,非常嚴肅對他們道:“要是再有下次,他的腿就算好了,也是跛腿了,你們家屬上點心,好好照顧他。”
為此,文秀琴又将趙剛埋怨了一通。趙剛苦笑着不敢回答,本來想鍛煉鍛煉早點好,沒想到反而弄巧成拙。經過這一回,回家後的趙剛老實了許多,只是整天躺在床上很無聊,文秀琴只好多花時間陪着他說話,順便看着他,免得他又亂來。
見文秀琴沒了空閑,放寒假的一個星期後,秦雯叫上韓志宏為新鋪子的事忙碌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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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天氣陰冷刺骨,天空整日陰沉沉的不見一絲陽光,寒風咋起,就算穿着再多,那如刀子一樣的風,似乎能穿透棉衣刺進骨頭裏,讓人忍不住哆嗦。
縣中心到城邊上坐車要四十多分鐘,走路就要将近兩個小時。因此秦雯選擇了坐車,她和韓志宏吃了早飯,跟文秀琴打了聲招呼,就出門往公交車等車。
過了幾分鐘六路電車來了,兩人上車買了票找了位置坐下,各自也沒有言語,望着窗外匆匆而過的景色打發時間。他們今天的目的要去附近的城邊尋個好位置。
本來秦雯還認為城邊人流量少,可是到了地方才知道錯了。這裏有三、四處正在施工中的建築,附近還有一所初中,周圍住戶雖然不集中,卻也不少,商店也有幾家,進店的人出出進進,看起來并不比縣裏冷清。
秦雯邊看邊步行,一面注意哪有好的位置,一面留意有沒有鋪面出租。走着走着,上了一座橋,橋不高也不長,走過大約只需十幾步,等她過了橋,發現身邊的韓志宏不見了。
雖然兩個人都只關注旁邊的商鋪,但一個大活人不見,秦雯還是能發現的。她回身正要去找,發現韓志宏不是不見了,而是停在了橋上,身體緊繃立在那裏,雙手緊緊抓着繡鐵欄杆,臉上帶着難過痛苦的神情,眼睛發紅地盯着橋下。
這是怎麽了?下面有什麽事發生嗎?秦雯帶着疑惑走了過去,停在他身邊,也低頭看去。橋下方不遠處有個工地,似乎是在修建一個體育場之類的建築。工地上有很多穿着破舊又肮髒衣服的工人,此刻正忙碌着。
有的在拌水泥,有的在擡鋼筋木材,有的在砌磚,還有的在背石頭挑石頭……不管是在哪裏,工作都有輕重之分,雖然韓志宏沒到過工地,用眼睛看他也知道,拌水泥,砌磚是輕松活計,卸水泥、挑石頭背石頭還有擡鋼筋木材是重活。
此刻他親愛的哥哥,說要回家的哥哥,卻在擡木頭。那木頭一根有成人手臂大小,長度足有十幾米,扛在身上遠遠望去,就像一根瘦竹竿子頂着另一根長竹竿在行走。更何況哥哥扛的不止一根,而是五、六來根,壓得平時挺直的背彎成了弓形,頭低得快要看不見。
他慢慢走上了用木板搭成梯子,顫巍巍一步步小心前行,要是不留神摔下去,下面可是足有兩層樓高的平地,上面還有碎石,掉了下去後果可想而知。
好不容易走上去放下木材,有個監工走了過來,對着哥哥一陣吼,不知道在罵些什麽。韓志宏卻知道,是在嫌棄韓志軍動作慢。他看見監工帶着韓志軍走到另一個地方,那裏有一輛大卡車,車上全是水泥。
監工指了指車上,兇惡地說了兩句就走了。韓志軍背對着車,彎下了腰,車上的人毫不留情将一包笨重水泥壓在他單薄的背脊上,他身形微微晃了一下,挪動沉重的腳一步一步向剛才的木梯子走去。
橋上的韓志宏心裏發酸,再也忍不住,找了路沖了下去。
韓志宏沖到工地上找到韓志軍,對方已經正在背第三包水泥了,他一把将彎着腰的韓志軍拉了起來,拖到一邊。此時的韓志軍滿身滿臉滿發都是泥灰,淌下來的汗水和泥灰混在一起,讓臉上變得一條一條泥垢,整個人看起來就像路邊乞丐。
見到這樣的韓志軍,韓志宏一下哭了出來,喊叫道:“別幹了,回家去!”
猛地見到韓志宏,韓志軍愣了愣,随後問:“你怎麽在這?”
“該我問你怎麽在這?你不是回家了嗎?”韓志宏胸口起伏不定,顯然是氣的。
韓志軍一時不知道怎麽說。他确實回家了,去見了爸爸,看了奶奶,因寒假地裏沒什麽農活,家裏也沒什麽事,就跟韓父說一聲,要來打工。
本來韓父是不同意的,但是韓志軍對韓父說,韓志宏都能自己掙學費,他也不能只靠着家裏,而且從前寒假他也打工,只不過今年因為韓志宏要留在城裏,他就先回來說一聲。
“爸,你放心吧,我和志宏在一起,他的主家很好,活又輕松。”韓志軍這樣說服韓父。
沒進過幾次城的韓父相信了,加上兩個孩子是為了減輕他的負擔,只能悶悶點頭同意。
于是韓志軍進了城,卻沒去找韓志宏,而是在各個工地轉悠尋找活幹,這裏包吃包住,雖然環境很差,但是至少有住的地方。他打聽了一天,才在城邊這大橋下找到做雜工的活。
雖然以往寒假也在其他工地做過活,但是卻沒學到什麽有用的技術,工地上的老師傅是不會輕易收徒的,他們有的怕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有的嫌麻煩;有的怕徒弟将來反水。
拜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加上他工期短,都只能找到雜工,不過因為熟悉工地上的事務,能比生手很快找到活幹。
“我回去過,看過爸爸和奶奶,家裏又沒事,就出來掙錢了。”韓志軍笑笑,對自己現在糟糕的樣子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韓志宏卻心疼不已,相對于哥哥的活,在鋪子做事簡直算得上在享福,沒客人時,他就和文紅紅坐着聊天;有人來時才起身去招呼,最累也就是站得多點,不必受風吹雨打,更不會受主家的呵斥。
文秀琴是個溫柔善良的人,對他們說話都是輕聲細語的,就算犯了錯,她也是好好教導,從不呵斥;而秦雯……從來不怎麽管他們。
韓志宏替哥哥拍拍了身上泥灰,雙眼通紅道:“不幹了!你回家去,我掙得錢全部給你!”
韓志軍笑笑,道:“又犯傻了,幹活哪有不累的?再說我一點也不累,只是看着髒了點,其實還算輕松。”
看着笑得一臉輕巧的韓志軍,韓志宏炸了,“這還不叫累?什麽才叫累?”這些先不說,這活看着就危險。
“行,你去秦雯家看鋪子,我來這裏做活,咱們倆換!”韓志宏堅決道。說完,他咬着牙跑到大卡車邊上,彎着腰要背水泥。
韓志軍變了臉色,拖他到一邊,皺眉道:“你快回去,這不是胡鬧的地方,我又不是第一次幹,沒事,快回去!”
韓志宏卻擰着眉不肯走,韓志軍一直勸他離開。兩人正僵持,監工走了過來,不由分說對折韓志軍一頓臭罵:“還想不想幹了?不想幹趁早滾蛋,磨磨蹭蹭想幹什麽?偷懶嗎?你不願幹,有的是人願意幹!”
韓志軍正想說對不起,韓志宏破口罵道:“你會不會說人話!我們就不幹了!”說着硬拖着韓志軍離開了。
兩兄弟幾乎是扭打着到了橋上。
“你太意氣用事!”韓志軍甩開韓志宏的手,又要往回走,被後者撐開雙臂攔住道:“我不準你去,你去看鋪子,我回家。”
韓志軍怔在原地,眼眶微熱,連忙忍住即将噴湧的酸意,笑道:“這是你的工作,怎麽能換?我有自己的工作,讓我回去吧。”
韓志宏使勁搖了搖頭。韓志軍對着這樣的弟弟有些無可奈何,兄弟倆一個正拿一個沒辦法時,忽然右邊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
“韓志軍。”
兩人轉頭去看,見秦雯站在一棵光禿禿的樹下,雙手不知是不是因為冷,揣在褲兜裏,問道:
“你會刷牆嗎?”
很多年後,韓志軍很久都忘不了這情景,這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