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雙平靜的眼,映着眼節一片層巒疊嶂的山林,眸子定在虛空的雲海蒼茫中,逐漸陷入久遠的過去
「皇少,帝子在『千佛寺』遭襲,傷勢嚴重,幸蒙多名聖手名醫穩下傷勢,現下沅帝怒極,朝中四位皇子和多位皇親都被冠上叛亂罪,押禁『六都塔』,賢爵公也被關入塔中。」
六都塔是關押重罪的皇族與重臣之地,一旦關進此地,再難逃出生天。
「賢爵公不可能叛亂,這分明有人裁贓。」賢爵公是當今皇帝的手足,不僅輩分、聲望高,對朝廷更是忠心,向來是被倚賴的要臣。
「沅帝像中邪一樣,對新國師言聽計從。」這個忽來的國師,不曉得用了什麽邪法,讓沅帝和帝子像着魔一樣,從不懷疑他說出的事。「現在風波燒向皇少,朝中老侍衛長受過您與老爺的恩情,私下急派人來通知,要皇少快快離開盛都。」
「太荒謬,我與帝子向來親如兄弟,豈會害他?」心中的憤怒難以言喻。「父執輩更為沅帝出生入死,怎麽如此輕信奸人所言?」
「帝子昏迷多日,剛方得清醒,親口說出是皇少下手。」
「怎麽可能?!」他不敢置信。
「屬下也不敢相信,因為皇少一直陪着少夫人在淵跤草原,如何能分身前往千佛寺,但現在……」忠心的老下人忽一陣哽咽,終于再也隐忍不住地痛哭失聲。「鎮國公府被抄了,老爺被當場斬首,老夫人被送入大牢。」
他震駭到不敢置信耳中所聞,「我、我要回去!我要跟沅帝說鎮國公府是冤枉的,我要救娘——」
「皇少,您不能回去,老爺被抓前命屬下來,就是要您帶着少夫人和小小姐走得越遠越好,保下鎮國公府這一脈,朝廷很快會派人來這,我們須盡快離開。」
曾經滿腔的忠貞,深遠的抱負,一心只想為國家、百姓付出,不曾有任何異心。
但這一刻地深深體會到,朝廷鬥争是何等兇險,而身負的難雪沉冤更是殘酷得數人難以承受。
「爹,蝶、蝶……」
遠離盛都的山邊小屋,各色繁花開滿山坡,蝴蝶紛飛,二歲多的小女娃在他懷中快樂地揮舞着粉嫩的小手臂,小手臂上還繪着三只小蝴蝶。
「乖女兒,小蝴蝶和你娘的小鳥刺青一樣,美極了。」他親吻女兒粉嫩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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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她畫上蝴蝶,她就一直開心地嚷。」身旁美麗的女子掩唇笑着。
一年了,被抄家滅族的悲與仇恨雖讓他難以放下,但妻女陪伴身旁的踏實生活,使他深深感受到寧靜平淡的美好。
盡管不再有華服美馔、奴仆成群的排場,卻也同時遠離了朝廷的勾心鬥角,遠離了一切是非。
「朝廷雖釋放了老夫人,但老夫人已在老爺墳前自盡,臨終前請皇少放下一切仇恨,好好跟少夫人生活。」老下人偶爾會去鎮上打探消息。
「娘知道朝廷放她是個釣餌,意在誘我回去,她老人家才會自絕生命。」平靜說着,心卻絞痛難抑。
被抄家滅族的罪人,哪會有像樣的墓地,他甚至不敢開口問,誰為母親收埋?先人從異國來到北楚皇燕,一心為這個國家貢獻,最後卻是這般下場。
雙眼出現波動,起伏的胸膛說明他難再平靜的心情。
當忠心的老下人頭顱丢到眼前時,他和妻子都露駭住了。
「沒想到被喻為朝廷之輝的當朝皇少,也有這麽狼狽的時候。」山間小屋被團團圍住,帶頭的人對他的狼狽嘲笑不已。緊接而來的是萬箭齊發。
他見狀朝妻子大喊:「快帶女兒走——」
沒想到卻是妻子推開他,以身為盾,為他擋下萬箭穿心。
他握拳,最深、最痛的過往,讓難抑的情緒越加翻騰。
抱着僅存的愛女,逃過一波又一波的追殺,連着數日,他已身心俱疲,無力再對抗。只能絕望地請求上天憐憫,若保女兒安然,他就不執念複仇。
他沒想過自己會落到這獨地步,必須卑微地乞求上蒼垂憐,忍不住地,他再次拿出挂在胸口的紅玉牌,玉牌是先人留下的,幼年時他曾遇險,危急時刻一個高人救了他,高人雖白發、淡須,卻眉目清朗,仙風道骨的模樣,讓他深信這是天降的仙人。
仙人告訴他,因他胸前的玉牌,所以與他有獨特緣分,這一生若有危急可将玉牌對着日光,他會尋路而至。
但是從鎮國公府出事至今,他不知已拿王牌對着陽光多少次,救他的高人卻始終不曾出現。
大雨的黑夜,懷中的小身軀從發燙轉為冰冷,從一開始的扭動到後來毫無動靜。
他抱着小小的身軀,神智渙散,喃喃自語着:「小蝶……是爹沒用,爹去陪你……」他抱着女兒走向懸崖,在寒風大雨中,墜崖的身形任黑暗吞沒。
或許是他這一生的福氣已盡,上天不再垂憐他,仙人不再出現搭救,他終究沒盼到奇跡……
當一陣冷風拂來,蓮日緩緩睜開眼,雙瞳已不見波動,猶是那波瀾不興的眼神,襯映着眉心一點朱紅。俊美如玉的面容,早已褪去曾經的英朗神采,轉為一股幽沉的儒雅氣息,那神态似乎永遠帶着微笑,笑這世間一切的是非與善惡,都是可以算計掌握的。
蓮日轉身走進身後的山壁石門,來到大蓮殿上,寬廣的神殿,四面牆璧皆透黑幽藍光,森森冷調,神秘凄詭。
殿中央矗立着一尊幽黑的巨大佛像,此佛尊,雙目透出藍芒,一掌持法印,另一掌捧着衆多鮮紅的心髒。
從佛像巨掌中淌灑下的豔紅,浸染了下方血池內的無數蓮花。
純白的蓮,長久吸收着血腥氣息,漸漸成為鮮紅血蓮,在術法催化下,搖散的花瓣附着到身軀上,感受到血液體溫,馬上焚燒出最美的火焰。
濃黑的血池中,有一張石臺,蓮日沉目看看躺在石臺上的輪天,輪天身軀吸收了血池內強大的術法闇氣,頂門上的紅識珠已深深嵌合。
血池中有一朵特別大的血蓮,因吸取了時日甚久的血氣,連花瓣都轉為紅黑,整株都飄散着抽絲般的紅色血霧,一顆屬于法末的幻識珠在花心中。
蓮日才伸手要碰上幻識珠,四周的紅色血霧馬上轉為實體化的藤蔓,緊緊纏繞上他的手,藤蔓上的尖刺甚至絞進皮肉中,鮮血沁出。
此時大殿四周的氣息像沉滞般,唯有寒意流蕩四周。
「與其關切它的情況,不如盡快為它找具适合的身軀。」幻無生低沉的氣音聲在他身後響起。
「你對法末的幻識珠真是緊張。」他從袁小倪手中搶回幻識珠後,還來不及為此珠穩定靈氣,幻無生就出現将珠子取走。
蓮日甩開纏在手上的紅霧藤蔓,拿出一塊方中,拭去掌上的血。
「法末的幻識珠較特別,一旦離體需得以特殊方法穩住。」幻無生道
「我記得十多年前見到他們,輪天便是現在模樣,但法末不同,那時他顯然剛換過身軀,而且還是一具頗有年紀帶病的軀體,照理,法末的上一副身軀應該還未到天限之時。」
法末和輪天二顆幻識珠就像闇佛的一個分身,執行闇佛啓識于腦海的意念,他們必須每三十年更換一副年輕的軀體,否則寄識的肉體會開始腐爛,連帶損及困在體內的意識。但明明時限未到,何以急着換身軀?還挑了年紀不小的病軀,搞得沒多久又得再更換一次,最後尋覓上泰羅武的身軀,下場卻是幻識珠被打出來。
「遇上艱難的環境時,就得視情況更改生存方式,沒什麽好奇怪的。」
「輪天、法未依你的命令,找出指定的蓮日聖座,而你屬意的人為何是我?」不同于輪天、法末為闇佛寄識,他是幻無生親自指定的蓮日聖座人選。
墜崖後,他便在一處石洞內清醒,醒來時眉心出現一抹朱紅血點,連胸口也有一道紅蓮印,從此他便能感應到闇佛幻無生的意念與聲音。
「天命所歸,你就是屬于本佛尊的人。」幻無生豔紅的鐵面具,像那朵吸了無數血氣的血蓮般,淡淡的紅霧輕光從面具中散出。
「不知佛尊所稱的天命,是天注定的,又或者是佛尊自己的認定?」
「本佛尊清醒之後,你只在乎這個問題嗎?」幻無生風回似的氣音,有着無形的感嚴。
「好像我也沒問過你其它問題。」他唯一的問題,總是充滿玄機。
「可知為何我容許你對本佛尊這般無禮?」
「因為我是三聖座之首,只有我能找回你最後一道意識。」他出生時辰獨特,天生擁有三命星芒,只有他能感覺到闇佛失落的意識何在。
「清楚的話,就把本佛尊最後一道意識找回來。」幻無生昂聲道:「一旦本佛奠三識俱全,讓你一統北楚皇燕各國,都是小事。」
「那就請佛尊靜待佳音。」蓮日抱拳,回以一抹微笑。
西北楚家莊莊主楚南複,已是一頭花白,但面對袁牧飛卻像緊張的少年,恭恭敬敬地喚袁牧飛師尊。
「徒兒至今都還記得師喜愛的菜色與佳釀,美酒徒兒也已備妥,感謝師賞光做客楚家莊。」楚南複難掩興奄之情。
「這幾日有勞南複對『韶雲樓』的打點,很清幽的一座樓宅,也委屈你将就我這不愛熱鬧的個性。」
「這是徒兒該做的。」
楚南複很清楚自己師尊的個性,因此頭幾天都不敢過來打擾,連在韶雲樓服侍的下人,也只敢留幾個不多話的資深老仆,盡量讓恩師感到自在。
「師尊若能落根西北,楚家莊數十座清幽大宅,任師尊挑選。」楚南複誠摯道。
「為師感謝你的心意,但西北一行,已盤桓多日,今日一敘後,也該道別。」
「徒兒懇請師尊多留幾日,感受西北風光。」知道師尊今日要離開,楚南複急道。
「牧飛,西北風光我還沒欣賞夠,真的不能多留幾日嗎?」此時朝丹走來朝袁牧飛道。
「她、她是——師、師母?!」師尊來信商借楚家遠途用的馬車時,有提及找到師母轉世的女子,但楚南複沒想到竟連容顏都一個樣子,讓他驚愣了。
「不需懷疑,現在的她,也是你名副其實的師母。」袁牧飛拍着朝雨丹的頭,以占有的口吻道。
「名副其實……」楚南複對師父言下之意驀然明了。
朝雨丹俏臉一紅沒好氣地揮開袁牧飛的手,橫他一眼。
「楚伯父,家父與你有生意往來,小時候我在朝家見過您的。」
「朝家?」
「家父,朝富貴,我是排行第五的朝雨丹。」
「你是富貴兄的女兒?!」楚南複再次一愣,下意識脫口:「沒聽過富貴兄嫁女兒……但是,緣分天注定,相信這是天意的安排。」
見到朝雨丹粉頰更紅,一臉不自在地瞪向袁牧飛,楚南複暗自捏了一把冷汗,趕緊改口緩頰,自家師尊的個性,他太清楚了。
「楚伯父……」
「還請師母和師奠一樣喚我南複。」楚南複連忙恭敬抱拳,不敢逾越分。
「雲彤,你是我的妻子。」袁牧飛派悠然地提醒她的身分,論輩分,她高于楚南複。
「我……」朝雨丹面對父執輩的長者,實在很難轉換自己的輩分,「來回奔波太古靈山,又逢病體初愈,我想接受南……南、南複的提議,在西北楚家莊休息幾天。」
「徒弟一定讓師尊、師母在楚家莊的日子舒服自在。」
看到徒弟眼中的懇求與妻子的熱切,袁牧飛一頓,「好吧,就多感受一下西北壯闊的風情也好。」
此時楚家莊總管來到楚南複身旁禀告:「莊主,小少爺回來了,神色不對,急着要見莊主。」
「千夢?發生什麽事了?」
「少爺沒說,只說要見莊主。」
「有事你就先去處理吧,我既要再停留幾日,師徒相聚也不差這一時半刻。」袁牧飛讓他先去忙。
「請師尊在此稍待,徒兒會盡快回來。」楚南複告罪後,忙跟總管離去。
不一會兒,下人送上香茗、點心。
「小少爺?記得楚家莊的小少和小倪交情很好。」朝雨丹喝着茶,好奇道。
「不管什麽事,應該沒有南複應付不來的問題,這名震天下的西北楚家莊,已證明他的能力。」對徒弟的成就,袁牧飛是驕傲的。
「說得也是,除非像我爹一樣,被蓮天貫日抓走,否則西北楚家莊只要莊主在,不用怕有任何題。」她故意長嘆一口氣,捂着臉頰,端出一派無奈道:「就怕朝家失去我爹,家業受創,就此中落,身為子女,遭逢家變,卻連回家關切都沒法做到,真是枉為人了。」
「朝家是北方首富,如同西北楚家莊一樣,既有此番佳業,自然會栽培多名得力助手,還有你那些能幹的娘親們和兄長在,相信撐上一、二個月不成問題。」
「你……」想到他對朝家情況如此了解,朝雨丹氣悶。
此時楚南複帶着一名少年來到。
「師尊,這是我最小的兒子楚千夢,他帶來了師尊孫女的消息。」
「小倪的消息?」袁牧飛和朝雨丹同時一怔。
「晚輩見過劍仙前輩。」楚千夢來到眼前,以徒孫輩之禮,對袁牧飛恭敬跪揖。
「起來吧,我對你有印象,『恒沙古剎』的大佛開眼時,你也在聖臺上。」
當時江湖盛傳,恒沙古剎的大佛開眼之際,就是雲濤劍仙寶物現世之時,因此,各路江湖人馬全往南方的恒沙古剎而去。
為了女兒的下落,袁牧飛公開現身,同時取回流落江湖的寶物。
「前輩當夜的拔塵英姿,晚輩至今難忘。」楚千夢抱拳道:「但晩輩心懸小倪,也就不再與前輩說客套話了。前輩請看,這是小倪一早留在別院內的東西。」
楚千夢拿出一只佩玉琉璃,罕見的環形紅玉繞着中央一朵含苞的白玉蓮花,下方垂着三顆粽形小琉璃,分別為金、紫、白三色。
「這是紅玉環,我送給小倪的結婚賀禮。」朝雨丹大驚地拿過細看,「小倪發生什麽事了?」
「不瞞二位,半個多月前晚輩要回西北時,險遭蓮天貫日毒手,幸得小倪相救,當時她身邊的人中了蓮天貫日的異術靈毒,她帶着手下想來楚家莊找前輩相救,沒想到中途衆人毒發……」
楚千夢将整個過以及巧遇「紫千樓羅」的公主,得其相助,以藥物和晶石緩住毒發衆人的情況,一一詳述。
「當時紫千樓羅的公主說,那是一種術法與劇毒相加的靈毒,術法方面需得魂畫符紙的主人協助,才有法可解。」
「異術靈毒是蓮貫日最擅長的了,小倪現在在哪?」朝雨丹急問:「為何會留下這只佩玉佩在別院?」
「她……失蹤了。」楚千夢至今都不敢置信。「晚輩真的不曉得到底是怎麽回事,原本今日就要一同趕來楚家莊,但是衆人一早就不見小倪,後來才在她房中發現這只佩玉琉璃。晚輩沒有辦法,只好快馬趕回來,求助前輩。」
小倪絕不會丢下同伴不理,她的「突然消失」讓念人憂慮至極。
「難道是幻無生?」朝雨丹看着袁牧飛急喊:「我們快過去看看吧。」
「你留在這,一柱香我便回。」袁牧飛朝楚南複道:「南複,好好保護師母,還有,記住這幾件事……」
只見袁牧飛低聲在楚南複耳邊吩咐,後者謹慎颔首。
「師尊請放心,徒兒一定不所托。」
此時,袁牧飛一指凝光,七色雲氣在他指上綻出,逸入朝雨丹周身各處。
「這是?」朝雨丹眨着大眼。
袁牧飛揚掌再起,雲濤浩氣直達天際,眨眼頓化青藍雷閃,無聲落在楚家莊八個方位。
「雲濤化鋒已在楚家莊四周形成保護,妖邪之氣難行,而你只要離開楚家莊一步,身上的七色雲氣就會一一揚散出,讓我清楚你的行蹤。」
呃?!朝雨丹有些愕然。
「幻無生無孔不入,北岩聖女靈氣絕對是他所觊觎,你就乖乖在這等我回來。」袁牧飛拍拍她的頭,話中有話道:「記住我對你說過的,別逼我做出跟前世一樣的選擇。」
「你、你想太多了。」朝雨丹幹笑一下,随又拿出身邊的一小袋石棋給他。「你把這個帶去吧,不管任何術毒,只要将這些吸飽日月之光的石棋放進嘴中,都能解除。至于他們體內的毒,只怕真得另找靈藥。
「幻無生能用的毒,我多少猜得出來,确實北境才有那些解毒草藥。」袁牧飛問楚千夢:「小倪一行人在楚家莊哪座別院?」
「在離這五公裏外的玉景鎮上。」
「鎮上的哪個方位?」
「東南方。」楚千夢道:「晚輩帶路,快馬已備妥。」他早已吩咐管家。
「不必,我去去便回。」
不待楚千夢回應,袁牧飛的身形已在遠方。
「前輩?」楚千夢目瞪口呆。
「放心吧,小倪身邊的人有救了。」朝雨丹清着喉嚨喚。「咳,南、南複,我想在這等你師尊,順便獨處沉思一番,麻煩你別讓人來打擾我。」
「是的,師母。」楚南複馬上恭敬回應。「徒兒會派人在花園外圍層層保護,直到師尊回來。」
「有芳你了。對了,可否麻煩你替我跟朝家送個信?」她再喚住和楚千夢正要離去的楚南複。
「師母,方才交代過,師母若想連系朝家,可待他回來,由他協助。」
「這、這樣呀,那我等他回來再說吧。」呵呵,好你個袁牧飛,大家走看瞧。
看着走遠的楚南複與楚千夢,朝雨丹拿出佩玉琉瑭,看看上頭的環形紅玉,其中的一抹殷紅。
她拿過桌上的茶盞,以聖女玄能氣凝于指,輕輕撫劃過紅玉,玉中的血色漸漸沁滴下,點點滴落茶水中。
「術不欺袁牧飛,法不過雲濤之血。」朝雨丹拿着滴着血的茶盞,悠悠道:「但若是你袁牧飛自己的血緣,就另當另論了。」
她以指為筆,沾着茶盞內的血色茶水,以北岩聖女靈氣,開始在虛空劃下僞裝的障眼法,每個人都看見她一直坐在花園內,而實際上,她早已離開楚家莊。
上一任北岩聖女所立下的誓言,使得任何北岩聖女的陣法都對袁牧飛不管用,這讓傳承聖女玄能的她,在面對他時綁手綁腳。
幸好,四藝寄靈術,是夢師父晚年為她而創,此法不在誓言內,雖然僅能絆住袁牧飛一小段時間,但若加上血緣之血,該能暫時隐匿她的行蹤。
西北楚家莊三公裏處,有一大片的紅坡林,野林因肥沃的紅土而茂密。靠近邊坡的一棵太樹,倚着一道披裹着灰黑鬥鬥篷的身形。
修長的身形,背着一把獨特長刀,環胸靠在大樹下。鬥帽罩住了大半張臉,動也不動,盡快将自己融入樹影中,顯得很孤僻、很陰暗,毫無存在感。
未幾,虛空湧現無數白色雪花似的紙片,旋飛的白色紙片中,一道倩影慢慢浮現。
來人四處張望了一下,随即看到大樹下的人影。
「小倪,做什麽跟樹一樣把自己種在那。」人都到了也不出聲,害她還以為她失約,朝雨丹将陰影中的人拉出來。
「我先練習如何藏身暗中,以後被各方人馬追殺,要将我大卸八塊時用得上。」
胡說些什麽?
「誰會追殺你,誰又敢把你大卸八塊?」
「外公、任燦玥還有我哥。」這還用問嗎?
「為了完成你的托付,我得罪了世上最可怕的人,一個被稱作江湖傳說的雲濤劍仙,就是我的外公。還犯了最沒道義的一件事——抛棄同伴、欺騙朋友。」
前世痛失妻子的外公,今生像背後靈一樣緊跟妻子,現在妻子跑了,還是她幫忙的,光想到外公的火,她就渾身打顫。
「我抛下韓水,還把自己的手下丢給別人照顧。」韓水原本堅持要她冋古城,不希望她再涉險。
如果不是為着朱嬸他們中毒,他怎麽樣都不會讓她走這趟西北。「連向來這麽幫助我、照顧我的千夢小子都騙,道義離我已遠,我還不死定了。」
「就這點小事,也能讓你嚷嚷喊喊。」大驚小怪。
「朝姑娘,希望你清楚,我付出了多太的代價來見你。」
「叫外婆。」
「現在叫什麽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你真的知道幻無生在哪?」
朝雨丹睜着美麗的眸子,沒說話。
「你上次以幻影與我一談,說到朝老爺也被幻生抓了?」她才想找父親的左右手問清楚況,就收到朝雨丹的迅息。
瞥她一眼,朝雨丹便迳自往前踱步而去。
「他們一起被抓?人真的在北境?」
前方佳人回頭掃了她一眼,嘟着嘴巴沒說話,繼續轉身往前走。
「北境雖然離這不遠,但你去過北境嗎?」
袁小倪沒去過,但程喵最近因母族的事情,人正在北境,可想辦法請她幫忙。
袁小倪跟上朝雨丹。「此去兇險,你術能雖強,卻甚少江湖經驗,這一路請不要任性,聽我的就對了。」
朝雨丹依然不回頭、不出聲,高揚着螓首走得一派傲然,袁小倪只好投降。
「好吧!外、外婆,麻煩你清楚告訴我,你所知道的全部情況。」
「乖孫女。」朝雨丹馬上燦笑回頭。「先說好,既然輩分清楚,那這一路就聽我的了。」
袁小倪深吸一口氣,勉強吐出聲:「一切依外婆之意。」
「好乖喔。」朝雨丹熱切地挽起她的手,終于擺脫袁牧飛的魂不散,她輕松得像只想飛的小鳥。
「不枉外婆我曾經為你付岀血氣救命,總算懂得感恩了。對了,這一路你還得多滴幾回血,擋我體內的七色雲氣。」
幸好,當初送給了小倪手鏡,那是可以用四藝寄靈追蹤到的奇物,借此寶鏡,她總算為自己另開一條路,擺脫袁牧飛。
「說真的,我這一路滴血給你,算不算回報你的恩情了?」以血氣回報血氣。
「當然不算呀,我那時邊了救你可是差點沒命,太無情無義會遭天譴的。」
「我幫你的事,被外公知道,我的小命也很堪虞呀。」一命換一命,可以了吧?
「堪虞什麽呀,你外公對你生氣,都不可能真要你一條小命,至少比起我可能面對的下場,你那不算什麽,我可是真要付出性命為代價的。」朝雨丹打斷她的哀哀叫叫
「外公這麽愛你,又不會殺你。」嗟,說成那樣。「但他可能會因為生氣而不要我這個外孫女。」
「我保證,只有你不要你外公,袁牧飛是絕對不會不要你這個孫女的。」袁小倪肖似袁牧飛飛的天賦與武骨,袁牧飛飛對這個孫女超級滿意又百般呵護。
「我才是真正悲慘的,你清楚你處公的性情,他警告我,敢離開他,就吃掉我。」
「吃掉?」哪一種吃法?床戰幾天幾夜也是一種變相的吃,而且以外公在這方面和任燦玥相近的德性,很可能用這方法。
「少想歪,是真的吃掉那一種,你外公那邪狂性格,什麽瘋狂事他都幹得出來。」見她投來暧昧的眼神,朝雨丹推了推她的頭,以一臉驚恐又毛骨悚然的神态道:「你知道他吞了妻子的骨灰嗎?今生我如果跑了,他打算活生生吃掉我的血肉,吓死人了!」
袁小倪張大嘴,瞠大了雙眼。
「你也覺得太瘋狂、太可怕了,對不對?」朝雨丹很害怕再次面對袁牧飛。「最可怕的是,他完全沒在開玩笑,被他找到,我就真的完了。」
「所以,等外公到你,就會履行他的威脅——吃、掉、你,讓你徹底消去在世上。」袁小倪确認地問。
朝雨丹委屈地用力颔首,「你外公就是這麽可怕。」終于知道她面對什麽了吧?
袁小倪突綻出大大的燦爛笑容,馬上拉起朝雨丹的手,決定快快趕路,「放心吧,這一路定保你我二人安全到達北境,救出朝老爺和我父親,我們趕快把這件事完成。」
「小倪,你怎麽忽然變得這麽開心?」
「沒有,我擔心死我父親了。」
「那你不擔心我?事成之後,你要想辦法幫我擺脫你外公。」被她拉着走的朝雨丹道。
「當然,我這人重義氣,幫過我的,我定回報。」威脅她、暗損她的,她也很記仇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