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望仙閣」地勢位在高山上,是朝家在北方的一處別苑,苑內景物雅致,适合賞景的美麗亭臺,隐藏在樹木環繞的繁花盛景中。
今日北方首富朝富貴特別招待易蒼玄與朝家世交,雙極門門主元京,在「望仙閣」飲酒暢談,從天文到地理無所不聊,在美景、美酒的相助下,三人從午膳聊到雲霞染滿天際,猶感興頭未歇。
「易先生果真見識淵博,相見恨晚。」元京早慕名教奇易蒼玄,再次舉杯相敬。
「哪兒的話,元兄對天相的見解,也讓人耳目一新。」易蒼玄舉杯回敬。
「今天連着晚餐都在這了,我命人備膳了。」朝富貴以東家身分熱切道。
「主子,左奇副來消息了,跟大小姐友關。」亭臺下方,易蒼玄的手下來到。
「小倪。」一聽到有女兒的消息,易蒼玄神色一亮,馬上拱手致意,先行離座。
「哪怕曾是名震天下,三門邪教之一的教奇,也是女兒奴。」雙極門門主元京取笑着。
「歷盡江湖滄桑,到這年紀,易先生只在乎他的女兒能重新接納他。」朝富貴道。
「看來就屬你朝老大最好命,名副其實的『富貴』,不但事業有成,三名嬌妻各安其分,兒女們更是出色有本事,誰不羨慕你北方首富。」
「元兄過譽,富貴輝煌又如何,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到這年紀,擔憂的一樣是孩子們,再多的富貴也沒辦法取代兒女們的一切。」朝富貴搖頭重重一嘆。
「發生什麽事了?」難得看到朝老弟神色這般凝重,以往任何挫折都很難打擊他,少見他展露愁苦的神态。
「為我那小女兒犯愁,到現在連我那三夫人到現在都還沒回家。」
「小彤丫頭?我那義女怎麽啦?」說起這孩子,元京難掩心疼。「彤丫頭從小體弱多病,寒氣凍體,還因『太婆遺囑』被特別關照,一切都得照長輩安排好的路走,否則難以存活,別說大人折騰,對小彤丫頭更折騰。」
從一出生便命格特異的朝雨丹,十三歲前的名字為朝雲彤,之後為化解劫數,易名為朝雨丹。
「小彤丫頭怪病纏身已夠辛苦可憐,犯了什麽錯,我這義父替她說個情,別太為難她。」元京向來疼愛朝家這個小女孩,從小為了她莫名纏身的寒病,還奔波各地,數次為她求取靈藥,想治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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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此事難堪,本不該對外人道,但小彤是元兄你從小疼愛到大,還正式收為義女,也就不諱言告知元兄,這丫頭出大事了,她被江湖高人袁牧飛帶走。」
「是那個被喻為江湖傳說般的雲濤劍仙,袁牧飛?!」近來,江湖盛傳最大的事就是逾越二甲子的神人還活着。
「正是,為此事整個朝家都亂了,雲袖就是想辦法去處理這件事,想找人帶回彤丫頭,至今還沒個好消息。」
「小彤丫頭可有惹到劍仙嗎?」否則一個高高在上的江湖傳說為何為難一個小丫頭?「我看找個江湖名望高的人去跟劍仙說情,小孩子不懂事,請他高擡貴手,別與一個小姑娘計較。」彤丫頭個性倔,是不是偶遇江湖神人,言詞上冒犯了。
「不是……這麽簡單的事。」朝富貴為難道。「此事悠關彤兒的閨譽。」
「彤兒的……閨譽?」元京一時無法理解朝富貴言下之意,畢竟雲濤劍仙在江湖上的地位如神一般,衆人對他的想像已達不食人間煙火絕七情六慾的地步。
「雲濤劍仙認定彤兒是他的妻子轉世,彤兒……已成為他的妻子了。」
這下元京跳起來了。「有沒有搞錯,敬他是一代劍中翹楚,被尊為劍仙,一百二十幾歲的老前輩,也敢說一個十八歲的小姑娘是他的袁牧飛的妻子,就這樣辱了一個女孩子?!」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就在此時霧雨忽灑下,薰染四周景物一片蒙胧,隐隐似聽到奇異的曲樂聲,還有人高聲唱着――
闇佛臨、業火起、焚罪業,闇佛至、蓮華開、渡萬物。
随即,坐在亭內的朝富貴和元京耳邊回蕩着慘號凄叫聲,吓得二人同時站起。
「怎麽回事?」想要離開亭臺,卻發現他們被困亭臺內走不出去!
「外面的人快上來!」元京對石階下方巡守的雙極門人和朝家護院們大喊。
亭臺外的人卻好像都沒聽到,此時,一陣更濃的霧雨降下,更加模糊了外邊人影,亭內的二人深知有狀況了,卻不及細究便見到霧雨轉為龐大的紅蓮瓣環繞!
「紅蓮瓣,是蓮天貫日――」朝富貴驚喊。
下一刻,紅蓮轉為濤天烈焰,朝富貴和元京驚見巨焰朝他們撲來,亭臺瞬間被烈焰吞噬。
亭內的人痛苦凄喊,感覺到毛發、血肉活生生被高熱溶解,駭人的火舌一下又轉為紅蓮瓣,層層環繞住周身,最後,他們再也分不清紅蓮瓣或烈焰,只看到焰火像鑽入五孔內,伴随着奇音歡唱,高頌着闇佛降臨。
「易先生。」見到再回亭臺的易蒼玄,巡守的人都跟他抱拳致意。
易蒼玄步上階梯,霧雨忽降,經過被繁花交掩的狹長石階,細雨霏霏籠罩住了四周景物,連近在身側的花卉也模糊了,他眉目眯起。
「淡淡的雨卻能遮掩了繁花綠意,是難解的天意所為,還是有心的人力所為。」易蒼玄信手折了一段開着花卉的小枝,話中有話的感嘆。
來到亭臺,朝富貴和元京依然坐在位上,卻多了一位不速之客,悠然斟着酒,頗為自得。
對方看似年少,氣質相當奇特,卻難以看清全貌,因為他的面上罩着一層淡霧,唯有一雙若隐若現的眸芒,透出張狂的氣态。
易蒼玄坐到來人對面,看着分坐左右的朝富貴和元京,面龐僵硬,眼神遲滞,整個人像定住般,額上浮現四瓣蓮瓣印記,三瓣紅蓮印記,第四瓣竟是白蓮瓣,不同於其他中了紅焰邪術的人。
「閣下意欲為何?」易蒼玄也為自己斟上一杯酒。
「原以為對上中原武林只需留意劍仙是否尚在人世,沒想到一個劍仙後人就叫三首座吃足苦頭。」來人坦言說着。
一個袁小倪出事,竟讓劍法翹楚的古城和精於機關暗器的月泉門都出手,還引出北岩聖女傳人對付蓮天貫日,更不用說只手就能覆雨翻雲的劍仙袁牧飛,這一仗徹底失算。
「江湖卧虎藏龍,就算沒有古城和月泉門,也會有其他高人挺身而出。」易蒼玄品飲着酒道。「蓮天貫日再橫,也不過一個外域邪派,曾經橫行中原武林數十年的三門邪教,到最後都只能驗證逆天而行,天理昭彰。一個操弄人性與死屍的邪派,自比為佛,天理是否也将驗證你的罪行,闇佛幻無生。」
易蒼玄一言點破來人身分,來人依然匆容品飲。
「任何天理都将因我闇佛邪尊幻無生而改。」
話落,幻無生攤掌,掌心不知何時沁出一滴血紅,血紅浮飄起,轉瞬化為無數白蓮瓣彙湧。
易蒼玄一擊石桌,桌上數杯酒盞躍起,杯內酒液灑出,竟被強大的內勁吸納至掌心中,琥珀色的酒液在易蒼玄雙掌中轉化成點點星芒,迸散亭臺四周。
霎時,亭外林木移轉,假山錯位,虛空回風紛繞,無數綠葉離枝旋飛在易蒼玄四周。
随即幻無生一聲邪意冷笑,只見白蓮瓣像萬箭齊發般,射向易蒼玄,回擊的,同樣是綠葉旋化的飛刃,頓時只見白色蓮瓣與綠葉交纏成一道龐大的漩渦。
下一刻,一道以氣凝成的鋒銳穿透層層白色蓮瓣與綠葉交織的障礙漩流,易蒼玄只感喉頭一涼,連聲都不曾出便伏倒石桌上,濃濃的鮮血瞬間流滿石桌。
幻無生起身,在虛空的白色蓮瓣與綠葉紛落中,那張難以看清的面龐,驟然清晰,薄唇彷佛上了一層胭脂,異常豔紅,唇角似笑非笑勾起,因為石桌上的身軀不見了,只留一段開着花卉的小枝葉。
「不愧是三門邪教中的教奇,易蒼玄。」一道長劍橫向幻無生的頸項。
「只可惜,對你幻無生失手。」站在他身後的易蒼玄道。
「比起其他人,你能近身到本佛尊身邊,确實高手。」無懼身後橫來的長劍,幻無生轉身面對眼前一臉肅穆的門奇易蒼玄。「你盡力了,乖乖成為我蓮天貫日的棋子吧。」他直接以指挪開這已無力再指的長劍,淡笑着。
鮮紅的血從易蒼玄唇畔淌下,胸口有一個銅錢大的血紅,那一道貫穿幻影的鋒銳,也同時貫穿了他。
看着倒在腳邊的易蒼玄,亭外四周的異象也恢複了正常,幻無生悠負雙手步下石階。
石階上皆是雙極門人、朝家護院與易蒼玄手下的屍體,整座「望仙閣」已淪為蓮天貫日的屠殺地。
「袁牧飛,本佛尊料定你的結局是被最愛的女人和疼愛的孫女,一劍穿心。」
「紫玉杯?」
「對呀,酒館內的老掌櫃送來的,他看出這是小姐喜愛的七只紫玉杯之一。」紫玉杯是小姐平時愛用的酒盞,幾年前忽然少了一個。「渾身肮髒的老乞丐竟然會有這樣的玉杯,還拿到酒館內,說是小姐交待過,只要拿出這只玉杯,酒館就一定會請他一桌山珍海味。」
小姐愛品好茶、好酒,尤其上等佳釀是她的熱愛,她的鼻子對好酒特別敏感,穆家所經營的酒館,酒類都由她親自挑選。
接過婢女遞給她的紫玉杯,穆灩娘認出這只玉杯了,不禁神色一喜。「沒想到過這麽多年了,老乞兒又回來了,定然也帶了好酒來吧。」
幾年前,她對一個老乞丐生氣,因為她懷疑這個老乞丐趕走另一名老殘的乞丐地盤,她和這老乞丐在大街上吵起來,也讓她聞到老乞兒身有一大壇酒,不是一般好酒,而是上等佳釀。
「老乞兒,你身邊的酒不俗。」傳入鼻端的酒香,讓她雙眼大亮。
只見老乞兒亂發下的一雙眼,端詳她片刻。「從你小手腕上浮現的二個小小紅、藍水滴淺印,我一點都不訝異小姑娘你擁有聞到好酒的品味。」
「誰、誰是小姑娘!」哼。
她是女扮男裝跑出來,如果被人發現穆家大小姐在街邊和老乞丐叫嚣,她閨譽掃地。
老乞兒沒說話,那頭亂發下,若隐若現的雙眼,似透一股澄澈的睿智,這不像一雙老人的眼,這不禁讓穆灩娘猜測,能擁有這樣的一雙眼和好酒,此人或許是江湖奇人,她遇過太多江湖高人喜歡掩藏自己。
無論如何,她決定,定要成為老乞兒這壇好酒的酒伴,於是,她在老乞兒身邊盤腿一坐,決定先貢獻出拎在手中油紙包的大鴨腿,開始了她「四海之內皆朋友的熱切攀談」。
「老乞兒在酒館嗎?」
「髒乞丐被掌櫃報官抓了。」婢女道。
「什麽?」穆灩娘驚訝站起。「為什麽報官?」
「一個老要飯的,居然能有這種紫玉杯,這不擺明偷來的嗎。」掌櫃當然報官抓人。
大掌撫着臂彎上沉睡的麗顏,凝鎖的雙目盛滿柔情,長指無限留戀的輕撫着她的眉眼,溫暖的氣息着迷的低吻上她的唇與眼。
像感覺到這份輕觸,臂彎上的人兒睫扉輕顫,知道她将醒來,俯視的眼立即轉回深沉的淡冷。
「牧、牧飛……」朝雨丹迎上那張狂野俊美的英氣面龐。
「申時,等會起風了。」袁牧飛為她拉好厚裘鬥帽,轉頭繼續看着前方罩着一片水霧迷茫的綠浪草地。
他們置身太古靈山高頂,山下初秋,山上已覆着藹藹白雪,溫度極低,袁牧飛擁着她在一旁的原始樹林下,來到這已快十天,每天登高峰耐心等待「雪焰之精」。
太古靈山,是座相當隐蔽而奇特的古老高山,此山地勢奇特,從山腳到高峰,有五、六種天險要克服,再加上半座山終年籠罩在霧蒙中,視野有限又空氣稀薄,靈山頂峰更是寒氣鑽骨,像針刺一樣,一般人難登高頂,武林高手雖可來到頂峰,卻在龐大的霧氣、呼吸沉重和寒凍中難以久待。
如非袁牧飛以雲氣為她護身,再将她護在懷中渡氣,朝雨丹撐不住此山峰頂的險惡。
馬車在袁牧飛以雲氣開道下,勉強可到山腹,難再上高處,因此山腹成為他們落腳的營地,山腹到高頂,一般武林高手需要二天,袁牧飛縱天騰雲的輕功來去僅半個時辰。
「雪焰之精」相當有靈性,只在末正時辰到酉時之中出沒,因此午後上高峰,每到酉時一過,袁牧飛便抱着她一路縱飛來到山腹,開始準備晚餐。
救泰羅武的雪焰之精需要三道,在她以聖女玄能引誘和袁牧飛驚人的能力下,十天已覓得二道,只需再一道雪焰之精,太古靈山一行的目的便已達成。
一道寒風拂來,朝雨丹瑟縮了一下身軀,忍不住打個噴嚏,随即大掌将她的螓首按到懷中,厚暖的披風拉過圍住她。
「安靜待着,雪焰之精出現,我再喚你。」他要她靠在他胸懷內。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守候雪焰之精。前二個雪焰之精是他們一起等到,她不想錯過第三個。
「你若凍病,對我也是麻煩。」對她的遲疑,袁牧飛冷睨一眼後,便轉頭觀注前方,英挺的側顏透出距離。「我希望你清楚,此時此刻別再添事。」
在他胸懷中的朝雨丹身軀略略一僵,往太古靈山的一路上,他神态淡然,與她互動極少,朝雨丹知道他還在生氣,她曾對他一劍穿心,更用計将他冰封在「藍煙霞飛」的湖面下。
「我能了解你對我一劍穿心的動機,但感情上,我是沒有辦法原諒你的,你背叛了我對你的一切。」
曾經,他是如此迷戀渴望她的身軀,不分日夜,似乎永遠要她要不夠。
「這一路僅記二件事,第一,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再擅自離開我身邊半步;第二,我要你的時候,你沒有拒絕的權利。」
他雖這麽威吓她,卻不曾再抱過她,唯有入夜,他依然将她擁在懷中入睡,偶而撫遍她衣下的身軀,直到她顫抖呻吟。
朝雨丹能感覺到那緊貼着她的慾望碩挺,健臂緊緊環住她入睡,沒有再進一步占有她,哪怕她寒氣發作,他也只是輸內力為她驅散寒意。
袁牧飛的個性,認定的事,一生執着不悔,對所愛的是如此,對所恨的,也是如此,他恨一切背叛的事。
朝雨丹眼角餘光偷瞧着他,那個喜歡将她攬在懷中逗她、哄她、對她充滿無限慾望、雙眼盛滿柔情鎖視她的袁牧飛,這一路早已消失,如今的他就像江湖傳言的,孤傲冷漠的雲濤劍仙。
雖然知道此刻的他不好親近,但想起剛剛奇特的夢,朝雨丹還是忍不住問:「牧、牧飛,紫玉杯……和一個老乞丐有關系嗎?」
昨日他忽将一個紫玉杯拿給她,只說這也是屬於雲彤之物,看着玉杯,朝雨丹有一股微妙的感覺。
袁牧飛低頭看了她一眼,眼神意味深長道:「那确實是雲彤給老乞丐的信物。」
「前世的我……很會找好酒嗎?」今生的她沒這項特色呀。
「那是袁家救命金丹的作用。」回想過往,他的神态透出一絲柔情。「我曾告訴過你,雲彤三個月大時,跟着崑山修道者一同受到惡匪圍攻,無辜受波及,中了致命一掌,是袁家的救命金丹救回她,此丹的另一功用,敏銳的嗅覺,尤其對酒。」
「竟然還有這樣淵源。」朝雨丹睜圓了雙眼,感到不可思議。「那老乞丐和雲彤有什麽關系?」
「先告訴我,你怎麽會知道紫玉杯和老乞丐有關?」袁牧飛忽握住她的下颚擡起。
「我夢到……一個老乞丐拿着紫玉杯當信物,找上前世的雲彤。」再次對上他如此專注、鎖視的眼,朝雨丹的心不禁有些怦然。
「還夢到什麽?」姆指輕撫上她美麗的面龐。
不管多久的過往,只要是與她有關的一切,每每憶起,總是歷歷在目,每一個畫面都是他心中最珍貴的存在。
「沒、沒有了。」朝雨丹蹙眉搖頭。
「是嗎?」他輕聲一嘆。
前世,十三歲的雲彤女扮男裝想為一名地盤被占的乞丐出氣,沒想到就這麽與他扮成的老乞丐牽起微妙的緣分。
她那能聞到好酒的敏銳嗅覺,顯然看中他身邊的美酒,從遞出第一根鴨腿開始,她每天總帶着一些下酒好菜,來找街邊的老乞丐一同分享,更毫不在乎的就在街邊或小巷席地一坐,乾杯後,就天南地北聊開了,連着十來天,她天天午後報到。
直到他要離開了,便給了老乞丐一些銀兩,還拿出一只紫玉杯,告訴他,以後只要到這兒來,拿這紫玉杯給掌櫃她就一定請他吃一桌好菜。
讓袁牧飛訝異的是,她并沒有特意要為老乞丐找個安頓的地方,顯然很清楚,并不是所有的乞兒都喜歡有正常的生活,他們熱愛無拘無束,世人認定的「颠沛流離」并不适用每一個街邊乞丐。
「我認得很多奇人,有的也是混跡乞丐中,我知道他們對一般人認定的安穩生活方式受不了。」她道。
袁牧飛該想到,十三歲的她有此豪爽,膽敢跟着街邊老乞丐對飲起來,只為她知道老乞丐有一壇好酒,因此結識江湖上奇人異士聯合在大婚上算計他,也不該訝異了。
當雲彤十七歲時,傾城之貌已名動天下,袁牧飛再度以老乞兒的模樣見她。
四年了,袁牧飛好奇這樣的她還會記住當時對老乞兒的承諾嗎?他将那只玉杯交給酒館掌櫃,他則再次化為褴褛的老乞兒,下場是被抓進官府,關入牢中,最後他被穆家派人保出來。
袁牧飛原以為會被簡單打發,沒想到,她來了,而且出落得令他難以移開眼,一雙翦水幽瞳,清亮動人,秀麗脫俗的容顏,語音清柔卻堅定,完全像畫中走出的名門閨秀。
唯有開口喚他時,似見一抹頑俏閃動。「老乞兒?」
十七歲的她,饒是見多絕色美女的袁牧飛也定睛了,靈俏的眼瞳,清麗出塵的容顏,随着她燦爛一笑,他的心已醉在那燦美笑顏中。
「身承北岩聖女之能,又有前一代聖女靈氣在身,你能想起很多關於前世的軌跡,卻怎麽樣都不願意面對與我之間的一切?」
「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也努力學習面對和你有關的事,這還不夠嗎?」朝雨丹對他的話感到不平。
「等你一世,換來你的算計、背叛,你覺得夠嗎?」袁牧飛挑眉,放下撫在她面上的手,笑非笑道:「前世在大婚上你以自己的性命算計我,今世倒是想算計我的命了。」
「我沒有要你的命,『晴陽狩識』是你的意識之劍,你只是意識被封,像冬眠一樣睡着而已。」朝雨丹抓着他的衣襟,努力想化解與他之間的心結。「等小倪危機過後,我會喚醒你,你明明比我更清楚晴陽狩識是否能殺你!」
「你認為這與殺了我有何不同?」
「你會再醒來的。」死人可不會再清醒。
「然後呢,我将面對什麽?」
朝雨丹不解他的話。
「一場走火入魔,讓我二十年沉眠不醒,再醒來,我失去了最疼愛的女兒,面對的是受盡傷害,殘跛一足的孫女,世事已全非,好不容易等到妻子的轉世,你卻想讓我再沉眠嗎?」這種痛,他受夠了。
他的話令朝雨丹一震。
「現在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嗎?」袁牧飛冷然一笑,拉下她的手。「我袁牧飛絕對不會再讓這樣的情況發生,誰都不能讓我再嚐到那種『無能為力』,更不容許誰再帶走我身邊的人,哪怕是你,我也不會原諒。」
袁牧飛深睨着她有些茫然又無措的模樣。
「朝雨丹,記住我告訴你的,你的『今生』不過是一扇來到我身邊的門,你開啓了門來到我身邊,就要把屬於我的東西完整還給我,一個真正屬於我袁牧飛的妻子,雲彤。」
「所以今生的雨丹對你……不重要了。」一股窒悶充塞內心。
她的心、她的感情已不重要了,他要的是前世的妻子回來。
「你是這麽認定嗎?」
此時,草原上幾道綠白氣息昇起。
「是……雪焰之精。」朝雨丹低喊。
在一片綠浪中,數道綠白氣息像炊煙般袅袅升起,漸漸彙聚成一只雪白身軀,雙眼碧綠的兔子,在綠浪中奔跳。
朝雨丹以指為筆,紫白清光綻出,綠浪上忽出現另一只雪白的紫眼兔子,北岩聖女玄能吸引大自然幻化的氣息,綠眼雪兔馬上追着紫眼兔。
袁牧飛劍指劃空,藍白劍氣在虛空化成一道光圈,看着紫眼兔跳進光圈內,綠眼兔緊追其後,當光圈消失,兩只兔子已不存在,只剩一顆透明晶亮的小果實在袁牧飛掌中,第三道雪焰之精到手。
一過申正時辰,雲霞已将太古靈山薰染成一片玫紅錦繡,回到山腹的營地,馬車停在溪岸邊的草地上,四周有朝雨丹的四藝寄靈設下的術法,外圍則有袁牧飛設下的雲海陣法。
「待着,我去拿晚餐。」
朝雨丹知道他說的是陷阱中的動物,袁牧飛總會在不同的地方設下陷阱,以備入菜。
楚家莊所提供的馬車,應付遠地長途,舒适穩定,一路上,都有楚家莊主安排好的人整理馬車、更換馬匹、補充豐富的乾糧、飲水,楚莊主對自己的恩師打點得無微不至。
袁牧飛既被稱為劍仙,雖未真成仙,也跟半仙差不多,雲海化氣功體不凡,半個月可不飲不食,但她一個小姑娘可沒他這種功力,一路上,袁牧飛雖對她淡漠寡言,卻都會用出不少可口的菜色,陪着她用餐。
看着他離開的背影,朝雨丹像往常一樣安撫兩匹馬兒,為他們補充糧草後,再拿着空桶到溪旁汲水。
從遇上他以來,袁牧飛就以「照顧雲彤」為樂,因此他幾乎不會讓她做任何事,只是,這一路漫漫長途和他的沉默,朝雨丹只好找事做,袁牧飛對此沒制止也沒多說。
以前用餐時袁牧飛很愛逗她,現在是她努力想找話題閑聊,他回應不多,幾次之後,她也轉為沉默。
朝雨丹也不禁自嘲的想;要得到這位「江湖傳說」的原諒,大概真的要等到「海枯石爛」的那一天吧。畢竟她背叛了他的信任,更何況她惹到的不是凡人,而是「仙」呀,唉。
此時,四周的風回繞拂來,朝雨丹心湖潮湧,一股奇異的感覺,像在心頭深處升起,一股難受緊緊揪住她!
「這是……」數丈外,濃密的落葉被風卷掃,在雲海陣法外飄落一地,她的四藝寄靈術法和雲海陣法,都不會擋下大自然的力量,有人想借術能跟她說話?
朝雨丹來到一處較平坦的岩石上,拿出随身的小石棋,靈力運指,點點光暈落於石上,頓時,金色線光畫出棋格菱線,像一盤棋局。
指尖再綻靈氣,如筆運走虛空,寫下「朝家」和「袁小倪」二個名字落下,靈力測局,小石棋自走於盤上,當金色菱線突然消失,代表袁小倪的棋子圍繞着淡淡的霧氣。
「小倪遇上困擾的事了。」朝雨丹沉吟。
另一邊屬於朝家的棋子,發出詭異的黃橘詭光,她拿起朝家的數顆石棋,聖女靈力彙於掌心,棋子發熱,驀然,數道紅光血影劃過腦海,一張熟悉的面容浮現。
「爹?!」朝雨丹手中的石棋撒落。
當夕陽餘輝照遍溪岸邊的草地,已不見朝雨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