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周老爺子遺囑出來的時候,全場嘩然。
老周氏,也就是老廠這裏,連同原先已經成熟了的老工藝和老産業全部分給了周懿,然後幾年前新建的那個水融法新廠畢竟是周禮一手管理弄大的,那塊地就給了周禮。
這消息出來,你說誰會信?
誰都知道周老爺子呆不久了,大家知道這時候站隊是必須的,但沒想到周懿竟然能夠分到那麽多,周禮因為最後那一次的失誤,最後竟落得一個出走的境地。
要是三個月前有人說周氏最後會是這種分法,肯定沒人相信。
但是周懿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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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公司上下立馬充滿了不安的氛圍,人心浮動,還有誰這個時候會專心工作?有些人以前得罪周二少得罪狠了,現在周懿竟然當了家,這可怎麽得了。
一半人想着怎麽度過這個難關,剩下看熱鬧的倒是啧啧稱奇,這結局是沒人想到了,最後竟有人把秦胧月當年給周二少求來的那簽文都弄到了手。
說是化星反貴格,偏落會照,同戍巨龍,化星反貴,變化無常。
喜,則是聰明才智更加,貴人多助。
憂,那怕成就稍平,常用橫逆打擊。
當初這玩意沒人清楚是什麽意思,現在細細一看,是個人都知道韓臻就是這卦中的貴人,這周懿是真的貴人多助、化星反貴了。
這是周二少整個人的運道都已經往上走了。
心眼多的會去找這些卦文的自然就比常人多想了一步,原本應該随着周禮走的大部隊,不知道怎麽的,突然又有一小批人說是要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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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周老爺子撒手人寰,終于閉上了眼,葬禮都還沒過去呢,底下來吊唁的人就分成了兩撥,周禮長子在的時候來一批,周二少周懿在的時候再來一批。
不少周氏的老員工左右為難,周懿心裏也清楚,有些人他留不住,要走那就走吧。
于是周氏老工廠這邊,還有兩三年就退休的員工都提前退休了,想去新廠周禮那邊的也沒關系,當初周氏的四大元老如今境遇而各有不同。
原先掌管技術的金祁臨危授命,延長退休時間,趙吳自然是要跟着周禮去新廠的,而營銷總監段槿明則直接就把自己的股份變了現,這個女強人看了這個曾經工作許久的地方許久,走的時候不帶一點留戀。
走後,還挖走了一批周氏的營銷精英。
最後就是呂昭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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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懿說過狠話,自己是絕對不會要這人的。
哪怕是自己重金再去外面買技術,請人來,都不會用呂昭钺這人,但周禮不同,這人失了大勢,那麽至少要說到做到,不能讓那些跟着自己走的老員工寒心。
周禮說要保呂昭钺,還真的保了。
呂昭钺當初就是仗着手裏有原材料車間才硬氣,韓臻親自出面和這人聊了一上午,周懿見證了全程,就像是學習般,這一次真真正正好好學習了一番。韓臻別的不說,就是咬着原材料上次出的事情不放。
既然呂昭钺說自己是為了公司好,沒談一分錢,那好。
孟自在小助理這段時間加着班,連夜把周氏所有的賬面仔仔細細全部過了一道,這裏面替換原材料差價有多少,為了這次替換事故公司花了多少錢處理,還有對公司後期的影響等等。
孟自在這人甚至連一些員工的差旅費都被孟自在算了進去。
這個賬面一出,不多不少,韓臻肯定是摸着呂昭钺的底子來的,不但所有的現錢需要折進去,別說新買的酒莊了,怕是那兩架鋼琴都要退了。
呂昭钺肯定是不願意的,他手上還有股份,這點股份現在是個值錢東西,周氏兩兄弟還在分家途中,呂昭钺還想漫天要價再要一次,卻沒想到韓臻和周懿不是周禮那人。
下手,肯定是要一次下死手,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你說到股份,還真的可以。
韓臻細細和這人點了點這批原材料出了問題後出的問題,化工産品不比別的,這東西還存在危害性和有效時限,胡小敏那邊的事情有得扯,但是呂昭钺這邊連皮都要給你揪下來。
周懿目睹了全程,韓臻直接點明了,“呂總,你真以為原材料替換這件事就一個賠錢就了結了的?你可別忘記了有個東西還沒和你算錢呢,你替換了的材料裏可是有劣質鋁粉,這種東西遇酸遇堿都反應,這要是化學品爆炸了的話,我們都得進監獄,你說要是這玩意危害這麽大,你幹脆直接把這部分劣質品買下來吧?”
呂昭钺喉頭上下聳動。
韓臻繼續,“可要賣是給了呂總你,你有沒有專業處理設備,這點東西不是放在你那裏等着出事?”
最後這件事的處理辦法,是呂昭钺以當年多少錢買的股價,稍稍上漲了一點,就全部贈與了周懿。
十幾年前的一萬元能和現在的一萬元相比?
誰都知道韓臻這一手玩得狠,然而韓臻一直在周懿面前不出手,這一次,周懿實實在在地察覺到了他和韓臻這人的差距,在這人面前玩,怕是一切都是徒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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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爺子下葬那天,龍城有頭有臉的全部都來了,周懿回看了一眼,浩浩蕩蕩皆是熟人,但老爺子在醫院裏的時候卻沒遇見幾個,人倒是人走茶涼,但周老爺子确實實實在在的人還沒有走,茶就涼了。
外公秦暮畫也來了。
這人七十好幾,卻看着比在場許多人都精神,秦暮畫看了墳地一眼,小聲嘀咕,“不好,不和胧月葬在一起也好。”
周懿笑了笑,周老爺子最後的願望就是和自己的母親秦胧月葬在一起,但是等他一閉眼,周禮就把墳地頂在這了這個山頭,誰都知道旁邊那個位置是為誰留的。
周銘當年為了發展公司娶了發妻黃安敏,後來又因為黃家的問題抛棄了發妻,他後面又看上了剛剛才讀書的秦胧月,周懿的母親還沒畢業呢,就被這玩意弄大了肚子。
這也就是秦暮畫這個老學究憋着氣,直到周懿成年後才相認的原因,他氣性高,女兒又不聽自己的只聽周銘的,這麽些年,有些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對,”秦暮畫把東西帶了過來,他說他之前給周懿過生日的時候題了幅字,外公看着周懿那清瘦的小臉有話要說,但手拂過卷軸,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本來是想給你們寫個百米那還百年好合什麽的,但是我想了一下,周懿你現在最需要的不是這個,小韓也是有心的,知道你最近忙,沒時間看我,他也和我講了講你的事情。”
周懿不知道在自己不知道的時間裏,韓臻又去做了些什麽,他緩緩展開卷軸,上面寫着一行大字。
風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瀾之間。
周懿手抖了抖,擡起頭來,秦暮畫嘆了口氣,他拍了拍周懿的肩膀,“你們這點公司裏的事情我也不懂,外公老了,有些事情也不是我們這些外人可以說的,這些事外公也只能想到這一句話……”
周懿嘴角動了動,“東西我會收下來的。”
秦暮畫笑了,“随便收着,別人看到了也別說是我送的,求字的人其實挺多,別說我偏心。”
周懿聽聞笑了笑,他把東西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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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飛快地過去。
好像今年的一切在馮一心想要跳樓的那個時刻就按下了快進鍵,周氏徹底分成了兩半,老爺子說沒也就沒了,剛剛還在肆虐的秋老虎離開了龍城,公司裏不少辦公室空了下來。
周懿總算從當初人家口中的二少,成了正兒八經的周少了。
不,周董了。
他再也不用排在周禮後面,手下的人都是精明的,能夠不提到上面兩位周氏成員就一概不提起,周二少這個名號消失在過往中,現在大家嘴裏只有周董這個稱呼。
時間一晃就到了九月份,韓臻自打參加了周老爺子的葬禮後就再次不見了蹤影,周懿想過問,卻又不曾過問。韓臻過生日的那天,周懿記起來這人說過的話,他來到了韓臻買的宅子,然後做了一滿桌的菜。
周懿無時無刻都記得那個契約。
然而等到深夜,也沒有人回來。
周懿坐在那裏,突然就明白了那天想要下車結束契約的自己到底是在糾結或者不安什麽,他最害怕的,最不安的,不就是這樣的夜晚?
過于安靜,過于靜谧,太過容易被人遺忘。
就像是所有濃烈想要訴說的感情,在這種夜晚都會凝結成苦澀的夜,當周懿還在自己的那間房子裏的時候,每當遇到這種時刻,周這人手中的香煙不斷,猩紅色的煙火從不消失。
而今天,周懿卻沒了那種想法。
他起身,伸手撥了撥那已經冷掉了的雞湯,周懿關了客廳的燈,徑直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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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韓臻推開門時,周懿已經睡了。
黃色的光線暖暖地投了下來,在這個空間裏劈出一條狹小的道路,韓臻慢慢走了進來,周懿呼吸平緩,但眉頭緊蹙,看樣子到了夢裏還忘不了那些煩心事。
韓臻站在床邊,卻并未坐下,他剛剛從外面回來,身上還帶着寒氣,周懿身體差這點他是知道的,就怕冷着了對方。
他彎下腰來,記起十年前自己離去時那個夜晚也是如此的。
而周懿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起連睡夢裏都皺着眉頭的?
他伸手挑開了對方額頭淩亂的碎發,對方額頭似乎有點兒燙,韓臻俯身,吻卻落在了那人額頭,他的手指看似拂過周懿的眉心,卻沒能把那眉角撫平。
“因為我愛你。”
因為這場戲是演給我們倆看的。
那個周懿不斷追問的答案終于在此刻被人說出了口,然而聽衆已經深深睡去,這三個字融入漆黑的夜裏,又消失不見,韓臻移開目光,慢慢退出房間,當他合上門的那一秒。
周懿睜開了眼。
【第肆戰 平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