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今兒唐昱上學。
申屠坤坐在前院臨湖亭子裏看書品茗——這位置, 能第一時間看到進院子的人。
當然, 他若是放開神識,能更快看到。但想到上一回他與唐昱的神識相觸……他皺了皺眉——還是用眼睛看吧。
這麽一坐, 就直接坐到午時。
沒有熟悉的腳步聲噠噠急促響起, 沒有輕快地、假裝谄媚的語調喊老祖,也感受不到內心深處各種各樣的吐槽……申屠坤很是焦躁。
按照往日經驗,唐昱早該回來了。就算這小家夥又找機會摸魚偷懶, 也不至于比往常晚這麽久!
侍立亭外的趙景爍膽戰心驚。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 亭子裏的老祖開始一下一下的以指輕敲桌面。随着敲擊頻率越來越快, 老祖臉上的怒意愈發明顯。
怎麽回事?平日裏老祖看書是情緒最平穩的,怎麽今日這般焦躁?趙景铄摸摸胸腹, 覺得自己前幾日剛好的內傷仿佛在隐隐作痛。他是不是應該……趕緊把林管事找來比較妥當?
他正惴惴不安, 一股拉力襲來,他整個人被拽着拖進亭子裏。
申屠坤眯着眼睛看他:“唐昱呢?”
趙景铄狼狽站好,一聽這話頓時不明所以:“老, 老祖?”
申屠坤一把伸手揪住他衣領:“本尊問你,唐昱呢?”
趙景铄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眼見申屠坤的臉色愈發難看,他不敢遲疑,急忙回話:“回, 回老祖,唐昱今日去坐忘峰聽講學——”難道這小子做了什麽事惹怒老祖?
申屠坤一拍桌子——轟隆一聲巨響,石桌粉碎不見不說, 石桌所在的位置直接被拍出一個大坑——“你在搪塞本尊?這個時辰他怎麽還不見人影?”
趙景铄臉都吓白了, 他有些哆嗦:“回老祖, 弟子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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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你怎麽會不知道?你是不是做了什麽?是不是?”申屠坤拍桌的右手一擡,直接扣住他脖子,語中已開始帶上殺意。
脖子上的力道讓趙景铄深切感受到老祖的殺意,窒息的危險讓他抓住申屠坤的手拼命掙紮:“不……”情急之下,他想到一點,忙漲紅了臉提醒,“神……識……”
盛怒中的申屠坤經他提醒,早就忘記适才還提醒自己不要用神識。他一把扔開趙景铄,神識如蛛網飛速蔓延擴散——
找到了!申屠坤的神識貼到目标身上蹭了蹭,暴虐的情緒瞬間平複下來。
再一看,唐昱這小子竟然……他登時哭笑不得。
顧不得搭理趙景铄,申屠坤一甩袖,人已離開停雲峰。
被扔出亭子狠狠摔倒在地的趙景铄捂着喉嚨痛苦地幹咳幾下,顧不上爬起來,他急急翻開儲物袋——得趕緊發訊符通知林管事,老祖又發作了!
***
彼時唐昱在幹嘛呢?
不會飛行法術,沒有飛獸乘騎,又不想去求助牧安歌這些大佬,唐昱原本是要很苦逼地從宗門前端的坐忘峰跑上兩三百裏路直達宗門最後端的停雲峰的。
原本。
唐昱表示很無辜。他一開始真的是這樣覺得的。
唔……都怪路上的風景太迷人。
咳咳,再說,他的靈力壓根無法支撐他一路不停歇地跑幾個時辰。
咳咳,好吧,他只是在路上不小心看到一只野兔,然後腳底附着靈力的奔跑速度,讓他一不小心抓到了野兔,再然後又遇到一條溪澗……
一句話,總歸他今兒都是趕不上回去伺候老祖,幹脆歇歇腳……順便,野個餐嘛……咳咳,很合乎常理,不過分是吧?
這麽一想,唐昱就心安理得地在溪邊安營紮寨,哦不,就是掏土挖坑搭竈坐鍋。
就着溪水把兔子剝皮去血去內髒,唐昱又興沖沖地跑到林子裏撿了些枯枝落葉,再跑回溪邊的簡易竈臺。
掏出老祖給做的一套廚具,把這只沒有任何靈力的普通的兔子加鹽加醬塗抹揉捏,再抹上一層油,把兔子擱在一邊靜置等入味。
接着他脫了靴襪跑進溪澗,挑挑揀揀拾撿了幾塊指頭大小的石子,洗刷幹淨,回去鋪到鍋底,等會可以防止兔肉粘鍋糊底。
再把腌制了一小會兒的兔子放到石子上,蓋上鍋蓋,整鍋架到簡易爐竈上焖。
然後不過是燒火看火的功夫。
申屠坤的神識探過來的時候,唐昱正光着腳丫子,褲腳捋到膝蓋處,嘴裏銜着一根野草,翹着二郎腿,哼着現代流行歌曲,悠哉地躺在竈邊上的一塊形如卧榻的大石頭上——還是他特地跑到下游處撿回來的——曬太陽。
突然,一股異樣的觸感自心底深處傳來,仿佛很熟悉,又仿佛很親切,猶如被世上最親密的人柔柔拂過心頭,唐昱舒服得差點呻吟出聲。
下一瞬,那股感覺就如流水褪去。
唐昱一個激靈,騰地一下爬坐起來茫然四顧——怎麽回事?剛才怎麽像是有人過來了一樣?
四周除了蟲鳴鳥叫,就只有潺潺溪流聲。
唐昱茫然地撓撓腦袋。他剛才睡着了做夢了嗎?
正懵逼,一陣微風拂過。
“你在這兒幹什麽?”
低沉的嗓音近在耳邊,唐昱一把捂住差點就要懷孕的耳朵,戰戰兢兢地回頭。
申屠坤正俯身面無表情盯着他。
壞了,摸魚被抓包!他似乎沒生氣……能不能裝傻糊弄過去啊?唐昱傻笑:“嗨,老祖,這麽巧——哎喲!”
申屠坤沒好氣地收回手:“巧什麽巧,你這是在幹什麽?”
唐昱揉揉被敲疼的腦門,心虛地、結結巴巴地辯解:“那個,那個,”他偷眼看申屠坤臉色,“我這是有苦衷的!”心虛之下,連‘弟子’的自稱都忘記了。
“嗯哼?什麽苦衷?”申屠坤掃過邊上噼裏啪啦燒着柴草、冒着煙氣的泥土爐子,“說說看,是什麽苦衷讓你丢開當值的活兒跑到荒郊野外……做飯。”
唐昱苦着臉:“真的不是我不想回去啊。我這是沒法子,今天不知道幹什麽,飛獸看到我就跑,沒法騎飛獸,我只能自己跑回去了。”完了他還補充,“就我這腳程,跑到晚上是妥妥的,所以……我就抽空歇會兒嘛……”
申屠坤詫異。飛獸?
唐昱再次偷瞄他一眼:“那個,我就是歇會兒。我歇會兒就走的。我算好了的,今晚鐵定能回去的。”
申屠坤已然想明白他為什麽坐不了飛獸了。只是……“那你早上是怎麽到坐忘峰的?”
唐昱撓腮:“嘿嘿,早上恰好遇到牧長老了……”
牧安歌?申屠坤擰眉。
唐昱沒發現他神情有些異樣,自顧自往下說:“嘿嘿,牧長老真是親和,一點架子都沒有。”他得意洋洋,“牧長老送了我,還給了我一張訊符,讓我回程的時候若是沒法子就找他再送——唔!”他連忙捂住嘴。
申屠坤眯眼:“那你怎麽不找他?”
唐昱傻笑:“那個……呵呵……那不是,沒臉麻煩牧長老嘛……”他急忙解釋,“那個,真不是我偷懶啊,我區區一名築基小弟子,蹭了牧長老一程已經倍感榮幸了,哪裏敢再次勞動他大駕啊。”
申屠坤卻絲毫不生氣,反而很是贊同:“做的好。”他雖然不喜歡牧安歌那個小白臉長相,但是不可否認,這厮确實是長得好。他還沒把小家夥拐到手呢,哪裏能讓牧安歌在小家夥面前刷存在感?
唐昱松了口氣:“對吧對吧——”
“以後我送你。”語氣自然地仿佛在說今天天氣真好。
唐昱一口氣登時噎在嗓子眼。
他懵乎乎地擡眼回視申屠坤:“什,什麽意思?”頓了頓,他怪叫,“你知道我為什麽坐不了飛獸?”
申屠坤點頭:“應當是藥浴的問題。”他摸了摸下巴,“喝的藥也有。”
是他疏忽了。唐昱之前吸收的那滴殘血放置了太久,妖息早就所剩無幾,被他吸收後,自然影響不大。
可兩日前泡過的藥浴、喝下的湯藥,卻是帶了他的新鮮血液及發絲,不說妖力如何,光是那氣味,沒有十天半月,估計都下不去。
而唐昱接下來的日子,每隔兩天都要泡一次喝一碗……
這麽看來,唐昱接下來幾年,不對,是餘下的壽命裏,他身上必定都有自己的妖息,差別只在于他是否會收斂氣息而已。
想到唐昱未來每一根發絲、每一處血肉、每一個呼吸間都會帶上他的味道,申屠坤就禁不住心神蕩漾。
唐昱聽到他的回答愣了一瞬。他整個上午都在回想是不是自己帶了什麽東西有問題,卻不曾想到,這氣味竟然是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
他頓時頭疼了。藥浴還得持續幾年,在他學會飛行術之前,他可怎麽上學啊?
等下,他心裏為什麽會覺得很歡喜?他很确定自己是在頭疼——靠,不會是原主的了靈魂在搞事吧?
“等等!”唐昱驚叫,他突然想起一細節,“我還抓了兔子呢。”他滿懷希望,“是不是藥的氣息半天就能散去?我現在是不是已經好了?”
申屠坤回神,眼神掃過那熟悉的鍋子,唇角一勾:“不,這兔子太傻,聞不出來。”就好比蚍蜉撼樹,蚍蜉壓根看不出來自己與樹的差別。
唐昱不相信:“兔子聰明着呢,一有風吹草動就跑。”
申屠坤點頭:“它也只有感知風吹草動的能力。”
“……好吧。”唐昱無語。
一股肉香飄到鼻端。
鍋裏的兔肉好了。
唐昱連忙爬起來,才發現他剛才一直是坐在石頭上仰視申屠坤。他有些尴尬地瞄了申屠坤一眼。
申屠坤不以為然,見他要下來,直接伸手扶他。
唐昱愣了一瞬,傻傻地被扶下跳下石頭。
“還不去看看你的兔肉?”見他站穩,申屠坤提醒道。
唐昱低呼一聲,一下蹦到竈爐邊。
揭開蓋子,濃郁肉香登時撲面而來。
他拿出筷子翻了翻,滿意地确認了兔肉已然熟透,然後麻溜地熄火,端開鍋子放到一邊,順手就掰了一只兔腿下來,‘嗷嗚’一口咬下去——
嫩、滑、香!好吃!
“……咳。”
唐昱一僵,立馬轉身,狗腿子般将手上的兔腿獻上去:“老祖您嘗嘗,可好吃了。”
申屠坤毫不客氣接過來,絲毫不介意唐昱在其上咬過一口,撩起袍角随意一坐,捧起兔腿就開始啃。
唐昱愣住了。這……他就是随口拍拍馬屁而已,申屠坤要是要,他自然會再給他掰一塊幹淨的,現在……
吃口水什麽的……
他突然覺得臉上有些發燙。唔,大中午的,太陽真是太曬了……
唐昱支着油乎乎的手低頭看腳,就是不敢看大馬金刀坐在前面的申屠坤。
申屠坤倒是心情愉悅,眼睛直勾勾盯着難得有羞意的唐昱,仿佛在拿他下飯。
一時間,空氣突然暧昧起來。
“師伯——”巫懷致的聲音由遠而近地傳來,“師伯——手下留——”餘下的話生生噎在嗓子裏。
拼了老命飛過來打算救場子的他,看到眼前大刺刺坐在地上咬着肉的申屠坤,再看赤腳站在邊上的唐昱——哪裏有一絲一毫的腥風血雨?這倆人分明悠哉的很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