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明晃晃的烈太陽曬的人喘不過氣,普慈觀外一排紅衣小兵挺立,圓領藍袍的滄州太守額上落下一滴豆大的汗珠,與他對視的的金眸女子手持長鞭,眸中盡是淩厲。
亦岚的良駒産自大英牧河一帶,那兒的馬兒皆是血液純正的汗血寶馬,亦岚這一只更是最中之最,她駕馬自京師前往滄州只用了一日一夜,第二日清晨便直逼普慈觀。
滄州太守最命苦,本來在家醉卧美人膝,瓜子磕到一半,外頭小兵沖進來禀報,說是外邦的公主闖到普慈觀放火,叫板治穎長公主,他一下子磕到了舌頭。
普慈觀的治穎長公主!
那個人、那個地方是崇興皇帝隔幾個月便加個兵保護的,更是崇興皇帝隔三差五撥款治理的主要原因,要是出了差錯,別說這頭頂烏紗,連他一家老小都保不住。
普慈觀要保護,可這位東陵來的尊貴公主有豈是他可以動的?
所以他只好腆着臉兩頭賠笑。
左右周旋好言相勸了半日,頭頂的大太陽都要将他曬成一灘泥了,這個死心眼的公主還是揪着普慈觀不放。
太守大人無奈回頭望一眼剛剛被燒黑的牆角,無奈道:“公主殿下,您看都這個時辰了,要不就随下官回驿館就膳吧。”
亦岚冷哼一聲,長鞭一甩,劍拔弩張:“今天本公主不見到桓無霜就沒完,你要是有能耐你就陪我耗着,看誰耗得過誰!!”
一句話傳到伏在門口的小道姑耳中,眉毛一擰,便扭頭慌慌忙忙跑進內屋。
這個近三十的女子的發很長,穿着樸素的道服,依舊難掩風華,不施粉黛的面龐,眼睛還透着絲絲的妩媚。此時她正盤坐在床上,閉眸誦經,風透過大敞的窗戶鑽進來,吹得小案上尚未抄完的經卷嘩嘩作響。
小道姑急的滿屋子踱步:“如嫣阿娘,那大英的公主還是不肯走,這可怎麽辦?”
靳如嫣睜開眼,眸子無波無瀾,她緩緩起身,将小案上的一張宣紙抽出來,起身走到敞開的窗邊,,望着外頭風和日麗,望見遠處牆角一大片被燒焦的殘跡,嘆了一口長長的氣,低頭看看了一眼內容,定睛在排頭“無霜收”三個字上猶豫了一會兒,将手中墨跡幹涸的宣紙折好,随手抓來窗邊一只白鴿,将信塞進小小的暗盒裏,遂雙手捧着信鴿往外一抛。
她望着漸漸飛遠的鴿子,眼中纏上一絲哀愁,耳畔還依稀能聽見門外對峙之聲。
折騰了近兩個時辰,門口一長排的小兵已經倒了七八個,亦岚一鞭子一個英武無雙,口裏還不忘諷刺:“桓無霜,你個孬種,北秦的女人都這麽慫?!想你也是尊貴的長公主,躲在一個小小的道觀裏不敢露面,憑什麽叫尤大人心儀你!你給本公主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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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聽幾聲哀嚎,紅衣小兵又倒下去幾個,滄州太守驚得護着頭頂烏紗上蹿下跳,瞥見遠處的一棵樹想也沒想連滾帶爬便上去了。
這可是大英來的公主,他打又不敢打,勸又勸不走,這幾十個兵都是仗勢,真動起手來是萬萬不能反擊的,此刻他們都成了魚肉。
“公主殿下,這可是北秦,裏頭住的是北秦的長公主,您帶着大英的誠意而來,這樣恐落人口實……公主您冷靜,唉唉唉,公主饒命饒命別抽下官的臉啊!哎喲,屁股也不行啊我的娘!”
亦岚一向沖動,滄州太守的說辭直接引燃她心裏頭一排炮仗,提着鞭子在樹下抽人,吓得太守趕忙再往老樹上爬爬。
這頭十萬火急,那廂京師驿館再次人仰馬翻。
綠色的眸子裏閃着幽幽的火光,亦唐袖子一撩,氣得渾身發抖:“青天白日的公主怎麽就丢了!”
底下兩個大漢抓耳撓腮,其中一個道:“王子,我們也不知道,本來綁着公主走得好好的,突然腦殼子一抽,就沒了知覺。”
一只茶杯砸過來,撞在另一個沒搭話的大漢胸前,瓷杯仿佛撞到了生鐵,嘩啦啦碎了一地,閉口不語的大漢無比冤枉,半響苦着臉道:“王子,我腦殼子倒還好,就是腳抽了一下。”
一句話未完,亦唐連茶壺都砸了出去,正從兩個大漢中間飛出去,二人默默抿緊了唇,亦唐道:“連她的馬都不見了,肯定是去了老遠的地方胡鬧,這要出了什麽事兒,這這這……”
回想起他這個妹妹往日種種,不得不無比擔憂,這可不是大英,這是極重禮儀北秦啊。
到這兒,亦唐氣的沒轍,抓起桌上最後一只茶杯砸出去,正砸中闖進來的小厮。
兩大漢雙雙吃着手,退到一邊,摸摸小心髒叫叫魂。
委屈的小厮臉疼成了個囧字,卻敬業無比的将手裏一只白鴿捧上,道:“主子,南方飛來的白鴿,停在門口不走。”
亦唐早氣糊塗了,一見着這只左右張望的大肥鴿更是莫名惱火,也不管小厮說了什麽,先發一通火再說,大手一揮将柔弱小厮掀到在地:“你還有功夫給我送鴿子!你還嫌我們那疙瘩野鴿子吃得少了?!”
亦唐扭頭,眸中精光一閃:“你說什麽?這是只信鴿?”
這種緊急的時候突然冒出來一只信鴿,再蠢的人也會留個心眼兒。
苦命的小厮雖然被踹了一腳,但仍舊敬業無比護着這只東張西望的大肥鴿,亦唐奪過信鴿,三兩下找到暗盒,将一張宣紙抽出來,翻開一看——亦岚公主今身在滄州普慈觀。
小小一行精秀小楷,話語簡潔,且無署名。
亦唐綠色的眸子閃爍着淺淺的光芒,這字跡他再熟悉不過,心中一蕩,臆想這女子寫下這一行小字的樣子,思緒馳騁。
耀州的驿館裏住了位大人物。
桓無霜半月前辭別了靳如嫣,只身前往西楚探望樂師杜子溪,昨日晌午才趕到耀州一帶,本想着耀州離滄州也不遠了,便打算多歇一日,明日在趕回滄州普慈觀中,豈料一個多時辰前突然飛來如嫣阿娘的信鴿,上頭提到大英來了個公主叫嚣着要自己出來見一面,架勢大的很,命她千萬別回來,她随即便寫了一封信送往洛陽驿館救場子。
幾個音符還不成調,纖細瑩白的柔荑仔細撥弄着一把瑤琴,湖色的襦裙稱出女子纖細的身材,一雙玲珑小腳鞋襪異常幹淨,她梳着清麗而簡單的朝雲近香髻,一只玉色的步搖藏在青絲間,額間用最亮眼的朱色畫出一朵盛開的茉莉,小巧別致,稱出她白暫細滑的臉頰,乖巧的睫毛整齊的向上翻起,露出琉璃眼睛,雙眉彎彎。水紅色的小唇一張一合,帶出極盡清新似空谷幽蘭的音色:“我這曲子是前幾日子溪才教的,彈得并不好,難的秦鷹大人聽這麽久也不惱。”
大敞的窗上立刻出現一道黑影,以上從裏到外都是整齊的黑色,頭發梳的高高,卻也不盤起來,只是随意地垂散着,導致額前有幾縷碎發。刀削的臉龐,五官明明不那麽精致,湊在一塊兒卻有一種非常和諧的美。
秦鷹手中抱着一柄長劍,就這麽坐在窗口,語氣簡單:“治穎殿下,皇上急召,請火速趕往洛陽,暫住引蝶樓,待陛下前去接應。”
不成調的幾個音符頃刻消失,桓無霜起身而來,窈窕身姿便大現,她的眸裏總帶着一種淡淡的愁緒與哀傷,致使她常常散發着一種疏離與清冷,此刻更甚:“我本想先看到如嫣阿娘,可哥哥既然派你來召我,洛陽出了什麽事故?”
秦鷹望了一眼這個十七歲的治穎長公主,遂道:“東陵的公主瞧上尤國師了。”
女子眸中一滞。
那個七年前教她寫字讀書,待她最好亦最偏愛她的男子,常常噙着最溫和的笑意,仿佛冬日的曦,夏日的月。
他要成親了?
“是嗎。”女子輕輕牽動唇角。而後恢複以往的神态,道:“我此次前往西楚探望杜子溪時偶遇靜涵,她和薛司宮過得挺好的,你無需挂懷。”
姜靜涵是姜丞相的女兒,很小的時候便跟着恪親王妃學習琴藝,是內定的準首席樂師,前幾年與先帝的奶娘薛司宮去了西楚雲游。
姜靜涵。
秦鷹已經許久沒有聽到這三個字了,而今桓無霜突然用最柔和的聲音讓這三個字劃過他的腦海,依舊讓他心顫。
這個女子總能在她快要遺忘她的時候突然出現,适時的清晰着自己的地位。
他幾乎是逃一般的消失在耀州的驿館。
這個名字叫他很不冷靜。
他想知道,姜靜涵到底怎麽樣了,非常想。
桓無霜伏在窗口張望着那早已消失的黑色蹤跡,她無聊的摳手指,一邊玩一邊想,像是發呆,又像是在認真思考什麽,良久,她對着門外喚道:“準備一下,即刻啓程前往洛陽。”
尤國師,你要娶親了?
尤長風,你過得好嗎?
尤叔叔,你還記得無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