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都城的繁華一如既往,從馬車車窗看出去,仍舊是熟悉的街道和熟悉的熱鬧,離開的這些年并沒有給都城增添什麽新的玩意兒,但是在邊關那苦哈哈的地方待了這麽多年,也很久沒見過這樣繁華熱鬧的地方,從車窗看出去,莊尋覺得很開心,由着人間最為浪漫的煙火氣浸潤他的眼睛,心情也因此不同。
只是看着這走過無數遍的街道,莊尋心中憑空生出一種疏離感,說到底,被莊尋所熟悉的都城,是那個跟在尚鶴閑身後走過的都城,若是牽你手的人不在,這樣一個城市與其他的地方,又有什麽區別。
車夫将他送到了張虎安排好的客棧,莊尋在房間內看着外面人來人往,盤算着什麽時候再去一次黎陽鎮,找那個捏泥人的老人把那個泥人再修一修,對莊尋來說,他只有這麽點念想了。
樓下路過一個一頭銀發的男子,因為那頭發太過顯眼,在發呆的莊尋也被吸引了目光,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那人穿得十分講究得體,看面龐是個二十幾歲的俊俏後生,身姿挺拔,應當有不錯的家教,或許是哪家的公子,看樣子似乎是在樓下問路。莊尋疑惑對方二十幾歲怎麽少白頭得這樣厲害,不過那人很快也就離開了,莊尋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在跟自己糾結,到底要不要去尚府看看。
最後莊尋還是沒敢去,他閉上眼睛,告訴自己能拖一天是一天。
第二天,莊尋被傳喚上朝,又一眼在滿朝文武裏看見了那個一頭白發的人,看官服應當是挺大的官,不難怪年紀輕輕就白了頭發。莊尋看來看去,也沒有看到尚丞相,他本該松一口氣告訴自己不必面對老爺是個好事,可他心裏忽然開始忐忑,希望僅僅只是老爺辭官不做,在家和夫人一起養老。
“奇虎軍中軍統領莊尋。”赫連玦念出這個名字,臉上忽然有了一點笑意。
莊尋趕緊從隊伍末尾出列。
“張虎将軍向朕推薦你的時候,說你在軍中骁勇善戰卻從不貪功,為刺探敵方軍情幾次險些喪命,也是你打聽出對方的糧草運輸路線,提出在雲和山埋伏,可謂有勇有謀。朕決定賜你為中軍參将,留朝中待命,但朕覺得只是賜官還不夠,還應該給你些賞賜,若是有什麽想要,不如就在這裏提出來吧。”赫連玦看着下面單膝跪地不曾擡頭的莊尋,他也很好奇莊尋會給出什麽樣的答複。
“謝陛下。臣……臣想休息幾天。”莊尋聲音不大有底氣。
赫連玦哈哈笑了:“好,就依卿所言,明日報道,一個月後再來任職,期間月俸照發。”
謝過這好說話的皇帝,莊尋退回了隊伍末尾。之後赫連玦說了什麽,莊尋全都沒在聽,他越想心裏越亂,下朝之後,莊尋迫不及待想去尚府看看,哪怕只是去前門看一眼也好,他剛出皇宮,卻被幾個人攔下,那幾個人看樣子是誰家家丁,為首的向他一拱手:“莊大人,抱歉這樣唐突攔住您,我家主人想請您去喝喝茶,馬車已經準備好了,請您上車吧。”
“你家主人是誰?”莊尋眉頭微皺,直覺告訴他這幾個人來者不善,但是應該不需要拔刀也能把他們幹掉,所以還有點耐心。
一輛馬車停在莊尋背後,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青天白日的,又遇到這幾條熟悉的惡狗在攔人的路,真是晦氣。”
莊尋回頭,馬車的簾子掀起來,裏面坐着那個少白頭的年輕人,長得挺好看的,怎麽說話這麽陰陽怪氣。少白頭下了馬車,對莊尋一施禮:“莊大人。”
莊尋也趕緊回禮,他不知道對方姓甚名誰,官職也不了解,一時間不知道怎麽稱呼。倒是那幾個家丁熟悉得很,似乎也是聽慣了,對那些惡狗攔路的說法根本不往耳朵裏進,也假模假樣行了個禮:“呦,白丞相,恭喜您大病初愈,要是您沒什麽事,不妨也到我們王爺府上坐一坐吧,知道您痊愈,我們王爺可是高興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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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王爺的鴻門宴還是留着他自己吃吧。”說罷,那白丞相轉向莊尋,“莊大人剛到都城,不知下榻何處?不介意的話,我送您一程,這都城誰的馬車都可以坐,只有他赫連琮的不行。”
赫連琮。莊尋右邊眼皮跳了一下,他确實想去見見赫連琮,他太想見到他了,哪怕是去親手殺了赫連琮也不能解恨。可聽這言語之間,這位丞相似乎與赫連琮十分不合,甚至到了陰陽怪氣對方的時候會直呼其名的程度,這讓莊尋感覺到了一絲親近感,不太想拂了這個少白頭丞相的面子,他轉向那幾個家丁:“抱歉,我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麻煩代我向王爺致歉,改日我再登門拜訪。”
然後莊尋又向白丞相道謝:“多謝丞相為我解圍,不勞您送了,剛到都城,也想四下逛逛。”
白丞相點了點頭:“那莊大人多加小心。”
說罷少白頭就自己上了馬車,也不跟莊尋假客氣,馬車走了,莊尋慢慢走在路上,看着沿路的小攤小販,這裏還有一些莊尋熟識的攤販,莊尋上去打招呼,對方還差點沒認出他來。
就這麽兜兜轉轉,莊尋還是走到了原先的尚府門前,站在大門口的家丁也都是莊尋不認識的人,擡起頭,尚府的牌匾也已經換了,只有簡單一個“白”字。也不用想,估計就是那個少白頭丞相現在住在這裏。
莊尋猶豫了一下,上前問門口看門的家丁:“麻煩問一下,原先住在這裏的尚沛上老先生去了哪,你們知道嗎?”
“尚老丞相?”那個家丁眨眨眼睛,看着自己的同伴回憶了一下過去,“呦你這問的有點晚,尚老丞相死了應該有三四年了,對,四年吧,據說從他們家小公子走丢之後就一直生着病,他夫人先病逝,然後他也撐不住了,尚老先生死後這裏就賣給了前段時間剛殺了的貪官徐澤洲,最後又就被陛下賜給我們家大人了,這房子氣派歸氣派,也不安生啊。說起來尚老丞相那可真是個好人,我們家原先被債主追債實在還不上……”
後面的話,莊尋已經聽不見了,他木然離開白府門前,回到自己住的客棧,躺在床上瞪着眼。老爺死了,夫人也死了,他忘了問一下老爺和夫人葬在了哪裏,他該去跟九泉之下的二老道個歉的,一切都是他沒有照顧好尚鶴閑造成的,一切都是他的錯,如果當時沒有自作主張去買那個手爐,如果自己再強一些……
在悲傷上覆蓋了新的愧疚,莊尋只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眼角滾下幾滴淚來,莊尋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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