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煙花結束後,人群漸漸散去,尚鶴閑還坐在橋頭吃着一份炸米花,莊尋站在一邊,夜裏的風也不那麽涼了,但莊尋還是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蓋在尚鶴閑身上。
尚鶴閑看看天上的月亮,新月彎彎的一道鈎,沒了煙花,它和幾顆稀稀拉拉的星星孤寂地挂在天上,尚鶴閑把那份炸米花伸到莊尋面前,莊尋說不吃,他就又拿回去了,兩個人也不說什麽別的話,就這麽在橋頭上待着。
“我其實,一直有個問題想問。”莊尋終于忍不住開口。
按往常的經驗來說莊尋問不出什麽正經問題,大多都是攆莊尋去認真看看書都能解決的,尚鶴閑的态度于是十分随便:“你問嘛。”
“你有喜歡的人嗎?就是那種,不是朋友,也不是親人的喜歡。”莊尋問完,又有些後悔,于是抓緊找補上一句:“不想說就當我沒問。”
“你說得這個問題有點模糊,那種喜歡有什麽比較特殊的表現嗎?”
這個反問把莊尋問住了,他沉思片刻,看着尚鶴閑,坦言道:“我不知道。”
他自己還不知道呢,尚鶴閑笑:“那你有喜歡的人嗎?”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喜歡……就是……如果他說他有心上人,我就翻來覆去睡不着,想知道他心上人是誰,可是又總是沒有膽子問。因為這件事總是會莫名焦躁,看到他又會重新安定下來……”
“那就是喜歡呗。”尚鶴閑放下手裏的炸米花,有種不安的情緒湧上來,寒意從指尖蔓延開,打透尚鶴閑的身體。
“那我喜歡你。”
尚鶴閑單手托住額頭,坐在那半天說不出話來。莊尋看不到對方表情,也不敢亂動,看尚鶴閑那邊沒有任何反應,覺得自己說錯了話,趕忙又是解釋又是道歉,恨自己為什麽多這個嘴。他根本沒有想過要在這裏說心裏話,嘴先大腦一步說出來,心裏舒服了一個瞬間,接踵而至的是緊張和忐忑。十年的情誼有可能就因為自己這一時嘴快徹底崩塌了,要是尚鶴閑真的沒有這種想法,自己又怎麽繼續待在他身邊?莊尋這是第一次覺得自己摸不透尚鶴閑,他不知道尚鶴閑接下來會做什麽。在他越來越慌亂的辯解裏,尚鶴閑始終托着額頭坐着,沒有說一句話。
莊尋緊張到整個人都繃起來了,他向尚鶴閑那邊彎着腰,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等待劊子手行刑也不會比現在更難受,他緊張到喉嚨發出的聲音都變了,在這樣長久的尴尬裏,尚鶴閑忽然站了起來,身子不正常地搖晃了一下,然後轉過身将莊尋拉到懷裏。
莊尋木然不敢動,被尚鶴閑抱住之後,他大腦一片空白。接下來應該說什麽?需要我也抱住他嗎?莊尋不知道,他只聽見尚鶴閑在他耳邊嘆氣,然後用一種幾乎是幽怨的語氣對自己說:“這麽多年了,你要是再不喜歡我,我就真的要懷疑是我自己有問題了。”
莊尋小心翼翼伸手抱住尚鶴閑,這個家夥雖然經常一天到晚都在吃,但是還是這麽清瘦。尚鶴閑把臉埋在莊尋頸窩,忽然問:“你在想什麽?”
“你好瘦。額頭好涼,貼在我脖子上好冰。”莊尋乖乖回答。說完之後,莊尋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立刻松開尚鶴閑,捉住他的手腕,手直接伸進他袖子裏握住他的小臂,那裏雖然裹着衣服,可跟尚鶴閑的手一樣冰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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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鶴閑無辜地眨巴着眼睛:“你這樣好像耍流氓啊。”
莊尋用自己的外衣把尚鶴閑緊緊裹起來,兩邊的衣襟一抓,像是拽着一個套兔子的網兜一樣拉着尚鶴閑往回走:“什麽時候了還扯這些,你犯了寒症怎麽不告訴我!冷也不知道說一聲嗎!”
尚鶴閑被他拽着在後面走,一句話也沒說,回到客棧的房間裏,莊尋安頓好尚鶴閑,飛也似的把他的被子也抱了過來給尚鶴閑蓋上,直接翻身從二樓跳下去,沖去廚房囑咐他們燒一個湯婆子和一壺熱水送進尚鶴閑房間,囑咐完了,莊尋才回去,坐在尚鶴閑床邊看着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家夥。尚鶴閑被厚厚的被子壓得動彈不得,整個人只有一個腦袋在被子外面,但是仍舊笑嘻嘻地看着莊尋,好像他一點也不覺得難受:“我又不是第一次犯寒症,蓋上被子睡一覺就好了,你這麽緊張做什麽。”
莊尋把他的被角掖好,伸手試了試尚鶴閑的額頭,還是很涼,但是尚鶴閑看着很開心,莊尋格外無奈:“你以前打個哆嗦都嚷嚷難受,怎麽現在這麽精神。”
“碰到什麽老樹發芽鐵木開花心裏頭高興嘛,你別變臉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我要睡了。”尚鶴閑閉上眼睛,忽然又睜開眼,看着莊尋:“哎,你被子給我蓋了,你沒有去問掌櫃再要一床嗎?還是說你想跟我一個被窩睡?”
“我不睡,我就在這裏守着你。”
小二送來了熱水和湯婆子,尚鶴閑說不喝水,水便灌在羊皮囊裏,塞好塞子,隔着一層被子放在尚鶴閑腳邊,莊尋把已經用厚棉布裹了許多層的湯婆子又用絲帕包了一下,放進尚鶴閑被子裏,尚鶴閑艱難動了動身子,把湯婆子抱住,仍舊嘻嘻哈哈對莊尋開玩笑:“夜深了可比現在還要冷啊,這麽待一宿多辛苦,又冷又累的,你就不如來跟我一起睡,看我被窩現在多暖和。”
尚鶴閑純粹是嘴上這麽說,以前每次犯寒症快要好了的時候他都這樣跟莊尋開玩笑,仗着自己不舒服為所欲為,莊尋自然不答應,但還要顧慮尚鶴閑确實正在病着,每次都被尚鶴閑整得十分郁悶。尚鶴閑就喜歡看莊尋想把自己拎起來扔出去但是又不能的糾結表情,時日久了,這都已經成了習慣,現在雖然不舒服,但是還是很有精神,能夠讓尚鶴閑一如往常地調戲莊尋。尚鶴閑還在笑嘻嘻地看着莊尋,忽然,對方開始脫衣服了。
啊?
躺下之後,莊尋向已經呆住的尚鶴閑那一邊側過身,眉毛一挑:“你繼續說。”
尚鶴閑癟起嘴不說話了,他也側過身看着莊尋的臉,莊尋以為他要說什麽話,兩個人對視半天,尚鶴閑突然說:“明年我想去參加科考,回家之後我就要開始對付着看看書了。你說我萬一不小心考個狀元怎麽辦啊。”
說完,尚鶴閑鑽進莊尋懷裏,莊尋抱着他,感覺尚鶴閑身上暖和了一些,便把他那邊的被子拉得更嚴實。莊尋想說他不必去考取什麽功名,也不必摻和官場那些事情,可是這終究不是自己能幹涉的,他不該多嘴,于是莊尋只是抱着他,感受對方身體的溫度。這兩床被子蓋着,湯婆子熱着,莊尋覺得有些熱,但是抱着尚鶴閑,他又不敢亂動。
“我爹他也老了,當丞相哪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他力不從心的事情只會越來越多,陛下也老了,變化就在朝夕之間,一朝天子一朝臣,誰又能确定将來誰是下一個受陛下信賴的尚丞相。大哥無心仕途,開個書局确實夠養活他的小家,可尚府上上下下這麽多人,總不能指望大哥的書局。”
“不是還有小姐嗎?聽說她也在準備武舉。”
“我姐就算是拿了武狀元,未來成了女将軍,陛下也定然會将她安排到不遠不近的地方,分散這一将一相的勢力,我們又不能舉家遷至軍營,娘親受不了的。”
莊尋不說話了。
尚鶴閑把莊尋抱得更緊了一些:“爹娘他們從來不要求我做什麽,是因為他們在等,等我自己像哥哥姐姐他們那樣做出選擇,決定自己要成為什麽樣的人。可我才是最沒奈何的那個,這家裏總要有人挑起擔子,他們選擇了自己想要走的路,選擇了他們想要的人生,擔子就只能歸我,求仕或者行商,總要有個能養活這一家子人的事做。确實爹娘不會逼我,但是我過不去自己心裏這個坎……”
莊尋低頭,只能看見尚鶴閑的頭頂,他輕輕拍拍尚鶴閑的頭,看這個人吊兒郎當的樣子看慣了,他用這麽正經的态度說這麽正經的話,莊尋有些不太習慣。
“這些話不要跟家裏人說。”尚鶴閑忽然補充了這麽一句,莊尋輕聲說知道,懷裏的人就安靜下來,呼吸心跳漸漸平和下來,莊尋以為他睡了,輕輕在他頭頂親了一下。
而尚鶴閑在莊尋懷裏睜着眼,根本沒有睡,他安靜地想着接下來要做的一切。莊尋很容易騙,只要自己這麽說了,他一定會信,并且還會十分感動,覺得是自己難得通情達理一次。可是爹娘那邊怎麽辦,真的跟他們說自己去科考就是考着玩一玩?在家閑着沒事做去科考見見世面?小王爺那邊問起來又該怎麽回答?跟人精交往最費心機,偏偏又不認得幾個省油的燈。尚鶴閑越想越發愁,忽然感覺莊尋在蹭自己腦袋,尚鶴閑又放松下來。
還是有好事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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