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于 (18)
“我問你兩個問題。”
“但問無妨。”很急。
“你往後可是要長居北梁?”
“這個嘛,男主外女主內,像這種居家事宜,是歸你姐姐管的。”
秦真聽後很是滿意,又問了:“你往後可會娶妾?”
別開玩笑了,你爹他娶妾了嗎?元亨的心裏是這麽想的,嘴上道:“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秦真鼻子一哼道:“我的問題問完了。”
元亨:“多謝小表弟。”
“表兄,你比我大了多少?”
“二十有一。”
“表兄,不久之後,我會長大,表兄你……”
老子再長就是長老了。
元亨大概聽懂了這熊孩子的意思,大概就是:我長大了,你就老了,你要是敢欺負我姐姐,哼哼!哼哼哼!
哎呀,果然是玉寶音的弟弟,說話好欠揍。
不過好歹進大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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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個二門還有梁生夥同霍橋在把手。
這一回元亨倒是利索,一卷袖子道:“比什麽吧?”
還能比什麽,比武呗!
梁生說了:“像我這等身份本不應當在驸馬跟前造次,可驸馬能不能成驸馬,還得過了這道門。”這話是慧春教的。
一旁的霍橋也說了:“小公主乃是女中豪傑,驸馬爺也應當是人中豪傑。”
這兩人說的就好像是,我們公主是個會打的,驸馬爺是不是經打的,得好好地試一試!
元亨又氣又笑:“說吧,比兵器還是比拳腳。”老子也是練過的。
娶媳婦的好日子,不适宜用兵器,于是就動上手了。
二打一,自然不行,先上的是霍橋。
霍橋這人一向恪守尊卑,皇帝落難卻成了驸馬,怎麽說都比他大,他很快就敗下陣來。
梁生本來是要使全力的,可慧春一個勁地沖他打眼色。
他是不怎麽聰明,可也曉得不能耽誤了玉寶音出嫁的吉時。
他将招式才擺了出來,就收了手道:“驸馬,來日方長。”
元亨:“……”又一個威脅他的?!果然,跟着玉寶音的都是狼啊狼!
不過好在,終于見着小媳婦了。
小媳婦今日挺美的,雖然她一直蓋着蓋頭,可那身大紅的喜衣,真是越看越美麗,就連走路也不似以往,一小步一小步地邁着,跟在他的身後。
有人喜歡金榜題名時,有人更愛洞房花燭夜,他卻獨愛這一刻,他牽着她,一直走着,就好似沒有盡頭。
當然,除了這個,其實洞房花燭夜也挺美的。
小媳婦說,該做的都已經做了,還有什麽好做的,洗洗睡吧!
元亨只想說“蠢丫頭,你知道什麽呀!”
又怕她一翻臉,接下來的事情不配合。
他哄她道:“累了是嗎?我給你捏捏吧!”
先捏肩膀,再捏腰。
玉寶音怕癢,一邊閃躲,一邊笑。
元亨摟緊了她,順勢躺在了床上,親了親臉,又親了親嘴,就再也不願意放開了。
玉寶音想,原來還可以這樣!
等到她沒了衣裳,她還在想,這下子和春|宮|畫上的一樣了。
再後來……實在是超出了她的預想。
男女男女,夫妻夫妻,居然是這樣。
元亨:不這樣,又怎麽能生的出小娃娃。別說那麽多,如此良辰吉日,還需多多耕耘才是啊!
***
今日是六月十八,日子不算特別,倒是個宜嫁娶的好日子,長安城中有好幾戶人家挑了今日辦喜事。
可這與皇上也沒什麽幹系啊!
皇上是抽了哪門子的筋,又擺宴席,又放煙火,還大赦了天下?
衆人的心裏疑惑,卻無人真的敢問。
宮裏的宴席持續了很久,一直到夜深,蕭般若帶着些許的醉意,爬上了雀樓,對着南方道:“今天……是個好日子呢!”我的妹妹成親了。
105|番外二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這是蕭彌堅活着的時候,最喜歡和蕭般若說的話。
如今的蕭般若正是站在蕭彌堅所栽的那棵大樹下,卻絲毫不覺涼快,只覺連風都是苦澀的。
“事事莫強求。”
這就成了蕭般若時常對蕭亞說的話。
自打蕭彌堅過世,蕭般若便将蕭亞留在身邊撫養。
他與蕭翰飛的過往,不知道旁人是否記得,他記了那麽些年,倒是越來越不在意了。
他到底是誰的兒子,已經不再那麽重要。
就連對着蕭霄,也沒了先前的尴尬模樣。
前塵已逝,何苦來哉。
他倒是沒有瞞過蕭亞,親口同蕭亞講過,“你的生父,乃是被我所殺。”
不知道是不是旁的人早就同蕭亞說過,他那麽說的時候,蕭亞只是驚愕了一下,便如了常,連個“為什麽”都不曾問過。
也是,有些時候,就算是知道了答案,并不見得心裏就會好過。
大周沒有史書,倒是有史官正在書寫元氏主宰大周時的那段歷史。
百年前的事情,他并不知曉。倒是叫人取了史官書寫的最近這二十年內的史料,一看,除了笑,便還是笑。
元亨成了史上最幸福,又最任性的皇帝。
他的祖父就了成了史上最忠義,又最有才的大臣。
所以,蕭家接替元家,那簡直就是必然又必然的事情。
再所以,史書都是由勝利者來書寫的。
他笑過之後,便下了命令,撰寫史書,倒不如多編幾本詩集。
偶爾還想,若是哪一天蕭家被滅,他殺了堂兄,又毒殺了祖父,這些被寫進了史書,他會成為史上最什麽樣的皇帝?
說不好是怕閑着就會胡思亂想,還是怕有朝一日的史書上有關于他的內容,除了殺害親人,就無事可寫。
他登基的第三年,成功将突厥一分為二,再也不能成為大周的危險之時,聚集了二十萬大軍,分三路進攻大齊。
此時的大齊雖已沒有原先的強盛,卻仍有為數不少的好将領。
戰争歷時三個月,氣勢洶洶的大周,還是無功而返。
次年的臘月,蕭般若又一次調集了二十萬大軍,再一次兵分三路進攻大齊。
這一次歷時兩個半月,蕭般若親率的五萬大軍,打下了大齊的十個城池,卻因着大齊的老将孔思憶,止步于皖西的小長安。
不得已,再一次無功而返。
第三年,八月中旬,蕭般若終于打下了大齊,大齊的九王率領殘部逃竄往西。
至此,大周統一了北境。
接下來,只要一統南北……
不知道是出于壓力,還是想要繁衍生息。
不待大周有所動靜,赫連上就向蕭般若上表了降書,稱南朝甘願成為大周的附庸國。
瞧到那一紙降書之時,蕭般若差點咬碎了牙。
一個人一輩子總要讨厭那麽兩三人,不巧,赫連上正是蕭般若讨厭的那一個。
要非得問個為什麽,大抵是因着那一年赫連上對他說“蕭公子乃是寶音的哥哥,做哥哥的愛護妹妹那是理所應當。”
這世上最難以讓人接受的就是事實。
他的心裏,從那時起就種下了一根刺。
可沒有其他的辦法,如今的大周也和南朝一樣,再不适宜用兵了。
步子大了會扯到蛋,這是句粗話。可話粗理不粗,用在治國上亦是這樣。
最後,蕭般若還是大筆一揮,認下了南朝這個“幹兒子”。
大丈夫能屈能伸,赫連上一直都是其中的翹楚呢。
大丈夫懂得變通,赫連上的兒子都有了。
蕭般若呢,早就退了付家的親事,有時候也想,他該娶個媳婦了。這便試着封了幾個美人,可那些女人真要命呀!
豐腴的嫉妒婀娜的,婀娜的又嫉妒有才華的,有才華的又嫉妒解風情的,解風情的又嫉妒什麽都不會卻風騷無比的。
好好的皇宮,天天唱大戲。
今兒唱的是争風吃醋鬥豔戲,明兒又改唱陰謀詭計陷害戲。
有人告訴蕭般若,後宮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缺了正宮之主,這才妖孽橫生。
蕭般若笑的差點兒沒上來氣,他若是想娶妻,還要那些女人做什麽呢?總不至于是留着她們來給他的妻子添堵。
那些女人他不是沒有碰過,當然也不是每個都碰過。
男人到了一定的年紀,只要是生理正常,都會有那方面的需求。
他倒是想守身如玉來着,可他的身是為了誰而守呢?
他不願意幹沒有意義的事情,換句話說,他忘不掉該忘的人,又不想娶不想要娶的人。
他總是這樣,卡在了當中,上不去又下不來。
立後的事情一拖再拖,緊接着流言四起。
以至于稍微長的好看點的臣子,不敢一個人前往定鼎宮觐見。
就連蕭亞也躺槍了。
什麽好男風,什麽戀童癖,簡直了,什麽離奇傳什麽,越是不可能的就越是有人相信。
這一日,蕭般若去了書坊檢查蕭亞的功課。
執筆示範之時,不小心碰到了蕭亞的手,他猛地往回一縮。
這個時候,蕭般若還不知道外面的流言,只當蕭亞的心裏芥蒂蕭翰飛的事情。
蕭般若第一次在蕭亞的面前板了臉,“你若是并不想呆在宮裏,我可以送你去你祖父身邊。”
他将蕭亞留在身邊,不過是因着蕭亞一直跟着蕭彌堅住在宮裏,總不能他登了基,就将蕭亞趕出去。
若蕭亞自己不願意,就另當別論了。
他不會說什麽“我殺了你爹是因為他該死”,就算蕭翰飛再該死,那也是對他來說的,對蕭亞,那可是親爹。
殺父之仇,不可不報。
蕭般若将蕭亞留在身邊,是不是在找死,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說完了話,就擱下筆走了出去。
蕭亞有些慌。
他本就不是個聰明的性子,甚至可以算的上愚笨。三歲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在那之前,很多人都說他會是個小啞巴。
他曾祖父說他是大器晚成,這當然只是一句鼓勵的話。
他太了解他自己。讀書,他腦瓜子不行;練武,他腿腳無力。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是他人生的寫照。
蕭亞從不覺得自己能做成什麽大事,可田少艾并不是這樣覺得的。
蕭彌堅死了之後,蕭般若成了皇帝,田少艾便不能淡定下去。
她趁着一次宮宴進了宮,拉着蕭亞深淚俱下地說了蕭翰飛的事情。
蕭翰飛是怎麽死的,仇人是誰,并不用添油加醋,她本來就是深恨蕭般若的。
可是蕭亞不能感同身受,只因在田少艾之前,蕭彌堅老早就同他講過。
他曾祖父說的客觀,只是講他爹都做了什麽。
他爹要殺了他的叔叔,還想殺了那個不同姓的姑姑,到最後卻被叔叔殺掉了。
他從沒有見過他爹,也不是在娘的身邊長大,可他一直過的很好。吃的好,穿的好,以前是蕭家的公子哥,現在,別看他年紀小,已經是有封號的王爺了。
所以,有爹還是沒爹,有區別嗎?
田少艾便道,“當然是有的,你爹若是在世,他就是皇上,而你就是太子了……”
關于野心,蕭亞還真沒那個覺悟。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也清楚地知道若是做了太子,意味着什麽。想想就挺可怕的,到時候滿朝的文武都會知道他的蠢了。
他打發了田少艾,再有宮宴的時候,便繞着她走。
他不想為了那些不可能發生的假設費神,更不想田少艾拉着他哭個不停。
她想要的,他真的辦不到。
早就知道親爹是怎麽死的,蕭亞看蕭般若時,也沒什麽特別的情緒,甚至連害怕都沒有。
可是此次的流言,他有些怕了。
按理說,他的叔叔同他爹有仇,應當是連他也要恨上的。
可叔叔卻留他在宮中悉心教導,難道真是像那些人傳的那樣?
愚笨不可怕,可怕的是成為玩物。
蕭般若走了之後,蕭亞的奶娘道:“王爺,皇上若當真讓你出宮,這可怎生是好?”
蕭亞也不知該怎麽辦,他和祖父并沒有多少感情,且他祖父的府上,有好幾個叔叔,好幾個叔叔又各有好幾個孩子,那是一個龐大的家庭,想要融入可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他對未知恨迷茫,他住慣了皇宮,一點兒都不想離開。
躊躇了一夜,蕭亞特地選了蕭般若下朝的時間跪在了定鼎宮的門外。
觐見蕭般若之時,蕭亞道:“叔叔,我有錯。”
蕭般若問他:“你何錯之有?”
蕭亞犯了愁,說句實話,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麽錯。
蕭般若見他愣怔了半天,說不出話,嘆了口氣:“我與你的父親,不管冤仇多深,早就在我手刃他那一日一筆勾銷。為人子女,你怨恨我也是理所應當。你若不願和我呆在宮中,自己建府也行,去你祖父那裏也行,我并不會為難你。”
蕭亞一聽,又愣怔了許久,這才支支吾吾地道:“我與叔叔有些誤會,昨日,昨日的事情……”
那些話他實在是不好說出口,可不說這誤會只怕越積越深厚,他又道:“曾祖父早就同我說過我爹,他是我親爹不錯,可想要殺人的是他,并非是叔叔。我懂的不多,也知道做人首先不能動邪念。是以,我,我并非是因着我爹的事情才,才,才那樣的……叔叔,難道你真的不曾聽過那些流言?”
什麽流言,蕭般若還真是不知道。
他問了左右,左右皆支支吾吾,還是蕭亞大着膽子說了自己聽到的。
蕭般若好半天無語,擺了擺手,叫蕭亞退下。
蕭亞喊了聲:“叔叔……”他還不清楚自己的命運。
蕭般若頭也不擡地道:“我對你沒什麽興趣。”
澄清?沒那個必要。
蕭般若對哪些俗事真的不感興趣。
他安排好了朝中的事宜,帶了兩百侍衛,偷偷地出了長安,往蕭城而去。蕭城當然不是他預想的目的地。
他許久都未見父親,聽說寶音再過不久就要生産,他想去看一看。
兩日不停地奔波,只為了去北梁瞧一瞧,可蕭城去往北梁的渡船就在眼前,登上渡船需要的是勇氣。
人最大的敵人,果然是自己。
蕭般若退卻了。
只是望着寬廣的江水,從黃昏一直站到了清晨。
而後又揮鞭回去。
不是不想見,而是不敢見,總怕瞧上幾眼還是忍不住想擁有。
——致那些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的初戀
***
姻緣這回事,最是叫人摸不着頭腦。
蕭般若本打算就這樣過一輩子。
這樣究竟是怎樣,說出來便讓人苦惱。前幾年雖無聊,好在還有仗可打。
到了如今,大齊被滅,南朝已降,他長居皇宮,就連出宮的借口都沒有了。
好不容易,不,不能叫好不容易,反正就是隴西一帶大旱,鬧了饑荒,蕭般若親帶着人馬,往隴西送赈災的銀和糧。
嘿,半路上就碰見劫道的了。
天不好,流民多,遇見劫道的真不算什麽稀罕事。
流民哪個朝代都有,作為皇帝,蕭般若也不覺是什麽丢人的事。
可若領頭劫道的是個女子,這就是稀罕事了吧?
關鍵那女子還力大無比,擲了根燒火棍震痛了他的手臂,丢人丢大發了。
蕭般若一怒,自然是下令生擒。
可那女子是個難纏的,見讨不到好處,打傷了幾人,奪了數匹馬,領着衆人四處逃竄而去。
蕭般若郁悶至極,不過,甭管是誰的隊伍裏,總有那麽三幾個手腳和反應皆慢的。
于是,還沒到地兒,蕭般若就聽到了一出貪官魚肉百姓的鳴冤大戲。
既然打不了仗,也娶不上媳婦,沒事兒斬斬貪官也挺好的。
過程不敘,只因沒什麽好說的,皇帝親到,那就是個頂級的大石磙,什麽貪官,什麽污吏,不問出身,一律碾壓過去。
辦完了正事,蕭般若又一次提問“俘虜”,“你們領頭的那個……我要重重有賞。”
說着,還給“俘虜”送上了白銀。
早就被蕭般若養的白白胖胖的漢子,激動地直掉眼淚,争着道:“城西的豆腐娘韓芝。”
敢情是個“豆腐西施”。
蕭般若一聽,在心裏調侃了這麽一句。
誰曾想,還真的是“西施”呢!
豆腐一樣水嫩的小娘子,手拿着菜刀,腳踢着木椅,還有她犀利的眼神……
有人愛花圃裏的嬌花,有人愛天上的白雲,蕭般若也不知為什麽自己瞧見這樣的小娘子,就想要與之成親。
她不是誰的替代品,也許是時光荏苒,歷經萬千,他遇見她的那一刻,剛好只想找個像她一樣的女人,過淡如水的日子。
***
寶宏七年,蕭亞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可以做太子,更不知道兩年之後的自己會成為大周的皇帝。
而某人,同他的妻,在某地,某個巷子裏,買下了一個門臉,做起了豆腐的生意。
人各有志,皇位再好,坐着不開心,那又是何必。
各人都有自己追求的東西,不求富貴,只求內心的平靜。
夫轉石磨,婦生火,再也不占誰的東西。
有的時候,只有放下,才是真正的寧靜。
106|番外三
女人一旦有孕,月份越大,就越是難以入睡。
這說的是普通的女人。
稍微有點兒不普通的女人——玉寶音,同人是反着的,肚子越大,睡的越好,只是總會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古怪夢。
她時常會夢見她爹,穿着古怪的衣裳,說交領不像交領,說對襟不像對襟,還把腰帶一樣的東西圍在了脖子上,手提着一個黑色的四方皮囊,可看起來并不像是裝水的,腕上還帶着奇怪的配飾,他老是低頭看一眼腕上的配飾,然後快步往前跑着。
若是一次夢見這樣的場景,她笑笑就會忘記,可她隔不幾日就要夢見一次,夢的次數越多就越是疑惑。
玉寶音并不敢和她娘提起,而是同元亨道:“我每回夢見我爹,他都是沒命地朝前跑着,你說他是不是缺馬騎,想讓我給他燒幾匹?”
“倒是有這個可能。”元亨“正色”道:“實在不行,我就去一趟建康,燒幾匹馬給他…老人家。”
玉寶音皺了皺眉,“夢裏的我爹可是年輕着呢!就和你的年紀差不多。”
元亨笑她傻,“再年輕也是你爹,也是他老人家。”
這話說得挺對。
玉寶音想,她爹走時也很年輕,夢中的若是他年老的模樣,她不一定能認的出來呢!
隔了半月,又夢見了幾次類似的場景。別說是玉寶音了,就連元亨也坐不住了,一大清早叫上了梁生,又帶了幾個侍衛,往建康去。
他使銀子将建康城中的紙糊匠人召集到了一起,要他們做紙糊的高頭大馬。
匠人問其:需要多少?
元亨曰:“三天的時間,不眠不休,能做出來多少就是多少。”
二十幾個師傅,帶着一大幫徒弟,三天做出了三百匹紙糊的大馬。
元亨選了個吉時,在玉榮的墳前,盡數焚燒。
邊燒還邊道:“那什麽,您先騎着,今年匆忙,待到明年,我一定給您送去千軍萬馬。”
***
玉榮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他去了郊外的賽馬場,馬場的主人指着跑場上的無數駿馬,對他道:“那都是你的。”
別開玩笑了!
這年頭,好馬比車還要貴,養一匹馬,每年的費用可不是他一個工薪階級能承受了的,更何況是那麽多匹。
玉榮一邊算賬,一邊驚心,腳一蹬,就從夢中驚醒。
再一瞧鬧鐘上的時間,八點零七。
媽的,又起晚了。
他顧不上回味剛才的夢境,沖進了浴室漱洗。
十分鐘的時間,刷牙洗臉換好了正裝。
喝了口水……媽的,又塞牙!
他銜了塊面包出了門,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四處張望,沒有瞧見那個熟悉的灰色身影,這才夾着公文包走了出去。
可…md,狗也成了精,它居然躲在了垃圾桶的後面,給他來了個奇襲。
他沒命地朝前跑,被“灰熊”逼得急了,将剩下的那口面包片扔了出去。
是咬人還是吃東西?“灰熊”愣了片刻,最終還是放棄了前面飛奔的身影。
八點三十五分,玉榮準時跑到了地鐵站,他要乘坐的地鐵3號線也準時到了站。
他慌忙跳上了地鐵,可能是因為沖勢太猛,他一頭撞在了地鐵門前的扶手上。
旁的人側目,玉榮只整了整衣裳。這些……他早就習以為常。
也不止這些,譬如一會兒下了地鐵,他不是會踩到香蕉皮,就是會踢到沒喝完的咖啡杯,到了晚上下班回家,他總是忘記從玄關到卧室是得向左拐的,而他每回都向右,每回都碰壁。
他回來了好幾年,好像還是無法适應。
他不習慣開車,車庫裏的那輛越野完全就成了擺設,再放個兩年,估計就快散架了。
他不習慣窄衣窄袖的衣裳,一到夏天瞧見那麽多的搖曳長裙,忍不住神往。
他不習慣噪雜的環境,特意住在偏遠的老房子,沒和父母在一起。
他今年三十有五,時常會想,若是沒有回來,他在那裏應該是多大的年紀。
那裏的事情他也會時常想起,可有些人他總是不敢去回憶。
他太想回去了,就像他剛到那裏的時候想要回來一樣的急切。
一切都猶如一場夢境,真實又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他是怎麽去的,又是怎麽回來的,他一直不得要領。
也是,若是讓他掌握了來去自由的本領,他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回去。
他年幼的女兒,長大了嗎?
他的妻子,應該改嫁了吧!
她們過得可還如意?
**
下午五點鐘,玉榮接到了裴老太太的電話。
裴老太太在電話裏聲淚俱下,又是罵娘,又是威逼利誘,使出了渾身解數,為的就是叫他去相親。
裴老太太今年六十有六,已經到了哭一陣兒,就得喘口氣的年紀。
玉榮聽着他親娘在電話那頭大喘氣,于心不忍,道:“哎呀,去就去呗,您老別罵您自己!”
那頭的裴老太太一噎,又罵了一句。
玉榮又道:“給我地址和聯系方式。”
“屯家門七號樓十三層左戶。”裴老太太一口氣說話,都不帶停下喘口氣,接着就挂了電話。
我去,地點聽着有些熟悉。裴老太太,那不是你家嘛!
玉榮愣怔了片刻,起先答應的這麽痛快,不過是心想着兩個人見面,他想怎麽糊弄都行。
這下好,如意算盤被裴老太太識破,這戲該怎麽唱下去?
又熬了一個小時,到了下班的時間,他從沒有像今日這般迫切地想要加班。
可是裴老太太的電話奪命呼又來了。膽敢不接,平均沒三分鐘響一次。可他要是接了,她不是哭就是罵娘,他不忍心她又罵自己。
做不了盡職盡責的老爹,總不能不做孝順兒子。
不就是去一趟嘛,成不成再說吧!
這一次他沒有做地鐵,出了公司攔了輛出租車就直奔屯家門。
他壓根就沒有想過裴老太太給他介紹的女朋友會是什麽樣的。
介于前頭的那幾個,什麽麻友家的海歸女博士,什麽鄰居他二大爺家的大學老師,還有什麽他爹戰友家的大齡女漢子……反正,圈子也就那麽大。
這一次,是啥就是啥,管他呢!
可他怎麽也想不到,一進門瞧見的是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穿着校服,紮着馬尾,正捧着一本《孫子兵法》看的津津有味。
一旁的裴老太太一個勁地沖他打眼色,他進了廚房。
裴老太太一上來就問他:“怎麽樣?”
他道:“什麽怎麽樣?”別告訴他,裴老太太是在問外頭的小姑娘。
就聽裴老太太道:“你不是挺喜歡小孩嘛,我給你介紹的這個是帶着孩子的……你看你都這麽大年紀了,人家單身的小姑娘也不一定就能看上你,別看劉蘇帶着個孩子,可她工作好,人品好,也并非是離異。那孩子啊,是她故去的哥哥嫂子給她留下來的小侄女。”
玉榮沒有去想裴老太太口中的劉蘇到底是誰,只是下意識地探頭瞧着客廳裏的小女孩。
他的眼眶為什麽會發酸,他不知道。
他的心在想什麽,他也不知道。
劉蘇是什麽時候來的,他沒有在意。
裴老太太做的是什麽菜色,他也沒有在意。
晚飯過後,裴老太太叫他和劉蘇出門去買西瓜。
兩個人走了很久,都是不曾言語。
還是劉蘇先打破了沉默,道,“我知道你一定會有所顧忌,想想雖不是我的親閨女,可我是她唯一的親人了。我會一直把她當做親生的女兒,我至今未婚,也是希望尋找一個能夠将她視如己出的男人。我的條件就是如此,你……怎麽說呢……很高興認識你!”
玉榮望着遙遠的星空。
怎麽說呢?他也有一個女兒呢!想想的眼睛就和她的一樣明亮,不知道她過的好不好,不知道有沒有人代替他來保護她?
只願——真的只願,他每日喝水塞牙,出門遇狗,進門碰壁……總之,倒黴一輩子都行,只願他的女兒一生順遂!
--不管走到哪裏,一直愛你的父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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