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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于 (4)

連淨土并不是秦寒的心腹。

秦寒還是吳王之時,便将朝中的大臣分成了三種,第一種是心腹,第二種是對頭,第三種就是像赫連淨土這樣的中間派。

其實說起來,第二種還不算是最讓人讨厭的,大家立場不同,那就愉快地做個對頭,相互往死裏弄就行了。

明知對頭是誰,自然會嚴防死守,卻往往被随風倒的中間派鑽了空子,莫名奇妙就挨了一刀呢。

如今秦寒雖然已經成了新皇,但老頭子到死都沒說要傳位給他的話,他弄出了傳位的聖旨,有人明知是假的也會相信,有人卻是抵死都不相信的,還有人就是看着笑着神秘着就是不說話。

說來說去,這朝中的大臣便還是分為那三種。

這第一種他得拉擾,第二種必須得鏟除,第三種最特麽讓人頭疼。

拉擾他吧,怕他是喂不熟的狗。不拉擾他吧,又生怕他被人拉擾。究其原因,還是因着以赫連淨土為代表的随風倒大臣們,本身就是一方不可忽視的勢力。

這也是秦寒為何要拉攏赫連上的原因。

赫連上是赫連淨土一手扶持上去的人,可偏偏又是赫連淨土無法把握的,若是赫連上能為他所用,将是代替赫連淨土的最佳人選。

秦寒對赫連淨土的意見可不是一般的大,挑挑眼睛道:“宰相大人危言聳聽,朕可不是前太子那個沒膽量的。”

赫連淨土低眉順眼地道了聲:“是。”便不再說話。

他是最了解赫連上的,至于玉寶音,不說有多了解她,卻十分的了解他們兩人幼時是怎麽相處的。

他與赫連上的分歧,說的是從赫連上拒了他保媒的婚事開始的,實際上不如說是從玉寶音離開建康時便開始的。

是以,打死他都不相信赫連上會為了權勢出賣玉寶音。

他知道其中一定有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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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秦寒對此能有所懷疑,他會站在誰的身邊,他會舉棋不定。

可瞧秦寒的樣子,居然自大地相信了赫連上,這樣的君主不配他舉棋猶豫。

說來也好笑,周轉了一圈,竟然還是赫連上押對了寶。

那廂的江少康還欲開口,只見秦寒斜了他一眼,他便只能将話咽了回去。

江少康倒不是害怕秦寒上了城樓會有什麽三長兩短,而是怕麻煩。

皇帝出行,依仗和侍衛必不可少……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那不是沒事找事嘛!

江少康又是嘆息,又是搖頭,卻也沒有旁的法子,只有緊鑼密鼓地張羅着。

這個時候玉寶音和秦冠已在城樓上綁了一夜一日。

按照秦寒的旨意,只給水喝,不給飯吃。

赫連上避開了耳目,命人熬了些粥水,親手喂給她二人。可是為了避嫌,除了喂她二人粥水,其他時間他從不靠近,就連眼神也不向那裏望一望。

玉寶音不睡覺時,只能和秦冠說說話。

天快黑時,閉着眼睛的秦冠動了一下,還低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玉寶音聽見了,問他:“你可還能受的住?”

秦冠睜開眼睛道:“我又不是我父王那個不中用的。”

“我舅舅啊……他确實是個不怎麽中用的。”玉寶音嘿嘿笑笑,“不過,兒子就是兒子,若非你在這裏,他可沒有那個膽子敢随我南下。”

“你休要騙我。”秦冠愣了一下道。

玉寶音斜睨問他:“你幾歲了?”

“八歲,怎樣?”

玉寶音晃了晃僵硬的脖頸,擺着老大的譜,教訓他道:“八歲可不算小了,你得能分清楚誰說的是真話,誰說的是假話。”

秦冠不怎麽服氣,“哼,你十四了,你分得清誰說的是真話,誰說的是假話嗎?”

“當然能了。”玉寶音不假思索地道。

就聽秦冠又“哼”了一聲,“那你分得清楚赫連中郎的話那句是真那句是假,還不是被人賣了,又被綁到了這裏!”

玉寶音可沒有和秦冠說過實情,才第一次見面,誰知道她舅舅的兒子是不是個有城府的呢。

她面上僵了一下,心說,赫連上啊……他是沒有騙過她的,不過是不想說的打死都不說罷了。

秦冠見她久久不語,哼了兩聲。

他道:“我母妃早就說過,赫連家的人就沒有一個可信的。別說我沒有和你說過,男人大多看重權勢,至于女人,娶誰不是生孩子呢!”

這熊孩子,也不知道打哪兒聽來的混賬話。

不過,說起太子妃了,玉寶音便岔開了話題道:“你欠我一個人情,你可知道?”

秦冠奇怪地瞧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玉寶音呵呵笑道:“要不是我,和你一起綁上城樓的一定是你母妃,我替她受了苦,你可不是欠我一個人情!”

秦冠沒好氣地道:“你是沒罪找罪受,活該呢!”

和個滿肚子怨氣的小孩是争不出輸贏的。

玉寶音嘆息了一聲,抿上了嘴再不說話。

她得保存着實力,先前來喂粥水之時,赫連上可說了,明日秦寒便會來到。她……還等着明天一戰呢。

秦冠只當她生了氣,心說,果然如他母妃說的,瞧起來再大方的女人,其實內裏也是小氣的。

他這個表姐……也不例外呢!

以往,只聽他母妃說過有這樣一個表姐。誰能想到,生命的最後會是和她一起度過的呢!

說她笨也好,蠢也罷,她總歸是因着他才來到建康的。

他何止欠她一個人情!他欠她的恩義,今生估計是報不了,若有來世他一定會報恩的。

說到做到。

只願,來世他還能碰見她。

再願,來世若是做不了最有權力的帝王,再也不投胎到帝王家。

這一年的建康,被後世人稱作“帝王年”。

只因那一年的建康城,六帝齊聚。雖說有的只是昙花一現,有的則始終盤踞一方,可帝王就是帝王,哪怕他只做過一天的帝王,史冊上也會記載他是怎麽登基,又是怎麽落幕的。他可能來不及取年號,更來不及取徽號,但後世的人為了好與別的帝王區分,總是會為他安上各式的名號。

史書上記載的南孝帝秦寒,一共做了七十三天的皇帝,他到底是不是弑父才登上的皇位,一直是個謎。這徽號中的“孝”字,就成了後世對他最大的譏諷。

但他是怎麽結束自己短暫又不乏精彩的一生,史書上倒是寫的清清楚楚。

有人是這樣評價他的,說他是個獨眼的皇帝,才會識人不清。

還有人說,他不過是死在了自大的手裏。

玉寶音說:我可不叫自大。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敝姓玉,小字骁,骁勇善戰的骁。

***

又是一個夜晚過去,被綁在棍子上面,站着睡覺很不舒服,夜間的露水也更是煩人呢。

卯時,赫連上便給玉寶音和秦冠送來了粥水,一人兩碗,沒有吃飽,倒是喝撐了。

辰時,玉寶音嗷嗷叫着要小解。

沒人會難為一個丫頭,更何況她還是個公主。

一個十七八歲的士卒紅着臉将她帶到了茅房,結巴道:“我,我在外面守着,你,你可別想跑。”

玉寶音眯着眼睛一笑,“我能跑到哪裏去呢。”跑什麽呀,她等的人可快要來了。

從茅房裏出來,她的袖子裏頭多了把短刀。

玉寶音抓緊時間活動着僵直的手腳,好容易才有了知覺,又要被綁回棍子上。她“哎喲”了一聲,那士卒許是動了恻隐之心,瞧着并沒有人注意這廂,便少纏了兩圈,系的也不如剛才緊了。

玉寶音沖他展顏一笑,低聲道:“這位大哥,行行好,也将我弟弟那廂的繩子松些吧!”

那士卒沒有說話,倒是依言辦了。

秦冠動了動手腳道:“真是,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攻一場。”

玉寶音道:“他們這不是顧及着咱們的性命。”

秦冠倔強地道:“我可不想這樣活着,活的這樣辛苦,還是……那人的累贅。”說着還瞧了玉寶音一眼,小聲道:“若不是有你,我早就趁機跳下城牆,如此一了百了。”

哎喲,這是連爹都不想叫了呢!玉寶音意有所指地道:“你可千萬別跳,若不然我豈不是白受罪了……一會兒,你就瞧好吧!”

這個一會兒并沒有等多久,穿着衮冕的秦寒就滾來了。

來的可不止他一個,也不止兩個,他帶來的人将整個城樓都擠的滿當當,而他自己,一個人占了兩個半人的地方。

秦寒一來便笑着對玉寶音道:“公主,城樓上的風景可好?”

玉寶音道:“我原本也能算是你外甥女的,你卻張口閉口叫我公主,可見你一點都不顧念親情呢!”

這話聽起來像是在求饒,可秦寒卻不是那樣認為的。

這是他們兩個人第二次見面,第一次見面之時她為何不提他們還是親戚關系呢!偏偏要等到這麽多大臣在的時候,還不是小小年紀便會耍心計,果然和她爹一樣是個難纏的。

秦寒道:“公主這話說的,朕怎麽不當你是外甥女呢!朕……也是沒有辦法。一旦開戰,建康城就要毀于一旦,建康城的百姓就會無家可歸。兩相權衡,朕只有委屈了自己的外甥女和侄兒了。”

連秦寒都被他自己感動了,那廂的玉寶音卻嘻嘻笑着,好像在聽笑話。

秦寒告訴自己不能生氣,多大的風浪他都過來了,不能在一個小丫頭的面前沉不住氣。

秦寒還記得他來城樓上是要鼓舞士氣,本來是不用這麽麻煩的,還不是那秦纓的人馬,連下幾城戰無不勝,就連江少康都在說那是玉榮的玉面軍。

可他不信那個邪,明明人都已經死了,明明沒有兒子繼承衣缽,空打着一面“玉”字旗,就能戰無不勝了?不過是仗着他未穩住建康的大局,贏的是一個措手不及罷了。

可是如今可不一樣,建康由他坐鎮,還有十萬大軍,秦纓能贏?就算是玉榮複活,都不一定。

秦寒決定不再理會玉寶音,而是将赫連上叫到了近前。

宇文玖那個蠢貨死了以後,本是負責與敵軍對罵的赫連上就近接替了宇文玖的人馬,穩住了差點嘩變的局面。秦寒本就有意要重用赫連上,宇文家的人連抗議都還來不及,便痛失了五千人馬。

秦寒将赫連上叫了過來,問的是城外秦纓的人馬今日來叫嚣過幾次,還說再來叫嚣之時一定要将其射殺。

這個時候沒人會說他們射|了,就是沒殺了。

赫連上就道:“一定不負皇上所望。”

秦寒對一旁的赫連淨土道:“如今,朕不信你們赫連家的人,還能信誰呢!”

“皇上嚴重了。”赫連淨土瞧了瞧赫連上,似笑非笑地道。

就是這個時候,滾滾的濃煙,從西向東而來。

江少康急道:“皇上,若叛軍此時來襲,就算他們攻不破城牆,若有流箭飛來,也是危險。還請皇上移下城牆,将這裏交給臣來指揮。”

可是秦寒哪裏會聽,他還一心想着看一看那個曾經輝煌一時的玉面軍。

沒有玉榮的玉面軍會是什麽樣的?

呵,能有什麽樣呢!

秦寒望着越來越近的濃煙,想起了從前。那個從前,他并不是現在這樣的大腹便便,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有健碩的身形,還有青蔥的容顏。

所謂惺惺相惜、棋逢對手,玉榮戰死至今不過九年。

九年的時光,他便成了如今的肥胖中年,比之普通的中年男子,他還是個缺了一只眼睛的。

逝去的時光究竟帶走了他的什麽?

他想那是鬥志,他沒有了鬥志才有了逐漸發胖的身軀。

秦寒下意識回頭瞧了一眼玉寶音,這裏若不是還圍着無數的大臣,他肯定要說上一句“瞧瞧,這就是你爹的玉面軍,朕遲早會讓他們徹底消失的。”

面對着玉家人的時候,秦寒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些鬥志。

可誰又能想到正是他久久都不曾燃燒過的這種鬥志,要了他的性命呢!

一切發生的太快,快的他還沒有感覺到疼,赫連上便用手中的短刀刺進了他的胸膛,而後一手勒着他,一手将短刀對準了他的脖頸。

秦寒晃了晃神,道:“大膽,你就不怕朕要了玉寶音和秦冠的性命?”

可是他的話音才落,便從城牆下殺上來一隊士卒,打頭的居然是本應該關在大牢裏的慧春。

都這個時候了,秦寒自然曉得赫連上做的一切都是計劃好的。

城樓上已經亂作一團,秦寒帶來的大臣和侍衛,有的拔出了佩劍沖到了前面,有的退啊退的,恨不得所有的人都看不見。

江少康一面拼殺,一面朝玉寶音那廂去。他是想拿着玉寶音和秦冠與赫連上做交換,他還想着一個丫頭和一個孩子,他一定是能拿的住的。

可是不巧,這個丫頭不是尋常的丫頭。

玉寶音什麽時候抖開的手上的繩索沒人知道,她好像在等着江少康,待他一來到,咧嘴笑的時候,便抖出了袖籠裏的短刀,奮力往前一送,刺中他胸口的時候,因着往前撲的太猛,直接摁着他往後倒。

玉寶音這一刀使出了全力,可不像赫連上刺秦寒那樣,故意給他留了半條命。

江少康感到不可思議的時候,他已應聲倒下,再也沒有爬起來的力量。

而後玉寶音割開了腳上的繩索,又割開了綁住秦冠的繩索,問他:“你可能自保?”

秦冠還沉浸在剛剛的那一幕中無法自拔,他結巴道:“你…”

“我怎麽了?你還真以為我是個識人不清,還有什麽都不會的笨蛋嗎?我既然敢來建康救你,自然有法子救。你跟在我的後面,自己小心,現在……我要去殺秦寒了。”

秦冠急道:“他不能殺,留着他還有用處呢!”

玉寶音才不會理會他,她的腦子裏沒有多餘的想法,只有殺了秦寒這一個。

秦寒的侍衛已經将赫連上和慧春等人圍住了。

秦寒一手捂住流血的傷口,還不忘對赫連上道:“只要你放了朕,朕可以不問你的罪。”

瞧見玉寶音向這廂殺來的時候,他還道:“玉寶音和秦冠,你也可以一并帶走。”

秦寒也沒有多餘的想法,他想赫連上不會殺了他,若不然将開始時的那一下赫連上便不會不用上全力的。

秦寒覺得自己不會死,還覺得玉寶音此番涉險,還有赫連上的這番安排,不過是為了救走秦冠而已。

秦冠是個有用處的,可用處再大也比不上他自己的性命。

秦寒到死都想不到,玉寶音在城牆上借力,越過好幾人的頭頂,向他飛撲過來,就是為了要殺他。

同一個傷口,玉寶音的那把短刀沒進去的時候,已經不見了刀柄。

秦寒瞪着驚恐的眼睛,在這世上聽見的最後一句話語,是玉寶音說的“我爹死時閉上了眼睛,你的眼睛卻是永遠都閉不了的。閉不了也好,瞧瞧這高聳的城牆,還有這城牆裏的百姓……生來就不是屬于你的,到死也不會屬于你。”

這個時候有人喊了一聲“皇上死了。”

還有人喊了一聲“不好了,城處發動進攻了。”

玉寶音心想元亨他們來的正是時候,回頭對着那些大臣和侍衛道:“吳王可不是皇帝,太子秦纓才是正統。新皇有令,放下兵器者既往不咎。我姓玉,我是玉榮的女兒玉寶音,我們玉家的人向來一言九鼎,從不說空口白話。”

什麽事情都有一個帶頭的作用,當赫連淨土跪在玉寶音和秦冠的面前道:“寶音公主和太子受苦了。”

城樓上便跪倒了一片。

秦冠的小臉一紅,本想說自己可不是什麽太子,卻被玉寶音給拉住了。

秦纓此時還在北梁,從建康到北梁,再從北梁到建康,攻下建康的消息傳到,秦纓動身來此,沒有十天恐怕到不了。

這十天裏,建康需要一個能代秦纓做主的,除了秦冠還能有誰呢!

赫連淨土或許是有私心的,可是個人誰沒有私心呢。

如今的秦纓需要人擁力,做了二十幾年宰相,根基深的連真元帝都撼動不了的赫連淨土自然是最佳的人選。

再者,秦寒上位不能奈他何,以秦纓的本事想撼動赫連淨土,更是癡人說夢,倒不如各取所需的好。

盡管如此,玉寶音還是默默地記下了,絲毫沒有猶豫便跟着赫連淨土跪下的都有誰。

這才道:“打開城門,款待盟友。”

這個盟友明面上是蕭般若,心細如針的赫連上發現,有一輛遮擋的嚴嚴實實的馬車進了高遠公主府。

那是玉寶音在建康城中的家,就連蕭般若都沒有資格住到那裏去。

赫連上的心裏說不出的複雜,心想着寶音果然是長大了,有些事情連他也不肯透露一下。

可見那裏頭的是大人物呢!

☆、74|于

皇帝出巡本就是天大的事,更何況像元亨那樣都巡到別人疆土上的呢!

不藏着掖着,難道還要大肆的宣揚!萬一若是有人産生了不軌之心,元亨個奇葩,就是再橫,也是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元亨悄悄地住進了建康城西的高遠公主府。

別問他為什麽還賴在建康不走,這話玉寶音已經問過,他發了頓牢騷。

可不,旁的人打仗都要三年五年才能結束,就是十年八載的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她倒好,連兩個月的時間都沒有用。

還說什麽讓他趕緊回去,怎麽回去呀?回去了怎麽跟滿朝的文武解釋,将那三個郡還給南朝的事情?

他才不一個人回去呢!

當然,這最後一句話,元亨并沒有說給玉寶音聽。

旁的人都以為元亨不走的原因還是因着他的頭疼病。

連蕭般若都勸她:“你去勸勸商軌,讓他跟着皇上回長安吧!”

玉寶音一開始都沒有揭穿元亨,現在就成了有口難言。

她要辦的事情還多着呢,哪裏有閑情在這裏和元亨扯皮,她叫來了慧春。去去去,領他到家,把他藏嚴實了,別在這兒嘚吧嘚吧煩人了。

蕭般若本不想讓元亨進建康城。

元亨一聽是要讓他去高遠公主府,便道:“盛情難卻,不去不好。”

蕭般若:“……”心塞到了不想言語的地步。

元亨就是這樣跟着慧春到的高遠公主府。至于玉寶音,誰知道又蹦到哪裏去了。

話說,建康的高遠公主府比之皇宮并沒有小多少。因為房子太多,玉寶音也沒有交代,慧春便做主讓元亨住進了芙蓉殿。

所謂芙蓉殿,就是因着殿前的那一池水芙蓉而得名。

如今正是時節,碧玉連天,紅粉嬌豔。

元亨一進了這殿中便“啧啧”了兩聲,還道:“朕今晚就住在那露臺上。”

元亨說的露臺,正對着池塘,掀起了那竹簾,一伸手,就能夠到露臺下的水芙蓉。

府中沒有正經的主人,慧春好歹也能算個管家。

她道:“皇上喜歡就好,只是這殿宇許久不曾住人,雖說一直有人看顧,也總會有不周全的地方,皇上若是覺得哪裏不好,只需差人來喚我。”

元亨可不喜歡喚她,問道:“怎地,你們寶音公主将客人撇在這兒就不管了?”

慧春颔首道:“公主忙完了事情,肯定要回府上。”

這是在說,什麽時候忙完還是個未知數。

元亨一想起她被綁在城牆上的場景,他遠遠地看着她散落在城牆外面的衣擺,就像是随風亂擺的樹葉,總是叫人驚心她會不會就那樣落下。

那樣的感覺不是很好,他便挑了挑眉,道:“去讓人給你們公主傳一句話,就說是朕問的,‘她累嗎?’。”

慧春愣了一下,略感驚訝地看了一眼元亨,又低頭道:“話一定帶到,請皇上安歇吧!”

慧春才走,元亨又自言自語地道:“一個丫頭,每日奔波個不停,她爹看見哭活了可怎麽好。”

說完他自己就笑了,他想着若是玉寶音聽見了他這樣說,一定又會瞪大了眼睛同他翻臉的。

真是,要是她再小個幾歲,或者他大個幾歲,他把她當女兒養豈不是正好。

哎呦,奔波命啊奔波命。玉寶音一奔波起來,連男人都會汗顏的。

***

這話倒是沒有錯,有些人生來就令人嫉妒,有些人生來就令人羞愧,還有些人生來就位高權重。

生死關前晃了一圈的秦冠,瞧着在他面前跪着的文武百官,總覺得眼前的景象仿佛是不真實的。

跪着的那些人中,有些前幾日在他的面前還是趾高氣揚的,可是現在他們已經低下了他們自認為很高傲的頭顱。

現在是清算的時間,清算秦寒的餘黨,指的當然不止秦寒的家人,還有宇文家和江家一系,也是絕對都不能留。

這個“都不能留”,還包含着襁褓中的幼兒和已卧床的老者。

這就是權力的殘酷。

斬草不盡,風吹又生。哪怕贏得漂亮,也有如此的憂患呢。

秦寒可以這樣對待他,他自然也可以十倍百倍的還回去。

秦冠下令将這些人全部關進大牢,如何發落,還要等他父皇來到建康。

總不會是赦免就對了。

餘下的、順應了秦寒的人還是否要清算?

秦冠本想問詢玉寶音的意見,誰知他那個表姐一翻眼睛道:“我瞧着百官可都順應了,難不成你要全斬了他們,讓你爹一個人在朝堂上玩耍?”

秦冠被噎的說不出話,小臉一拉,再一揮袖子就走掉了。

他的年紀不大,脾氣倒是不小,可發完了脾氣,還是沒有解決的辦法。

去問赫連淨土?那個老狐貍看着慈眉善目,若依他的心思,連老狐貍也是要下大牢的,誰讓老狐貍是個兩面三刀的。

問他母妃?他母妃一個女人能有多好的見解呢!再者,她母妃拖着病體操心了數日,方才安心,他不想再讓她為了這些事情勞心了。

想來想去,也就只有去尋赫連上了。

秦冠打心眼裏也不覺得赫連上就是個好的,雖說此次誅殺秦寒,赫連上立了首功。可他覺得若不是他表姐進了建康,赫連上才不會管他的死活。

當然,做人不能糾結那些很可能發生,實際并沒有發生的事情。

秦冠覺得自己要對赫連上既往不咎,才一見到他的面,就道:“我有事要詢問赫連中郎。”

赫連上微微一笑,“那正好,臣也有事想勞煩太子呢。”

秦冠雖說只有八歲,卻不是秦纓那個好脾氣的。他的年紀再小又怎麽樣,可他身上的權力生來就比自己大。

前幾年,時局不穩之時,只要一遇見煩心的事情,赫連上通常會想,這個世界太不公允了。他付出的代價那樣大,爬啊爬,他的頭頂上還是那些個生來就位高權重的。

幸而他現在并不會這樣想,一個人的出生無法選擇,可他能選擇的事情還是有很多很多的。

***

玉寶音也懶得去管赫連上和秦冠都說了什麽,以她今時今日的能力,她能夠幫助秦纓奪得皇位,她能夠順利地攻下建康,她能夠報的了父仇,卻走不好朝堂上的那些個彎彎繞繞。

她不知道她舅舅秦纓能不能走好,可她已經送了他一程,總不能替他走完剩下的路。

如何清算那些手無寸鐵的婦孺,已經不是她能夠控制得了的。她爹留下的記事本裏,也曾有和她類似的困惑。

一人伏誅,全家牽連。她也說不好,這是對還是錯。

她殺秦寒時絕不會手軟,可若将秦寒的兒子拎到她的面前,她想自己應該下不去手。

當然,她也還知道春風吹又生的道理。

這幾乎是一個無法争脫的怪圈。

她瞧不了那些個刺激,甩甩袖子就回家去了。

玉寶音回到高遠公主府的時候,天早已黑透。

她站在府門外看了很久,這裏的一切似乎根本沒有變過,實際上早已物是人非。

她走了還能回來,她爹走了再也沒有回來,至于她娘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到這裏,她想很可能是沒可能的。

這個昔日載滿了她歡聲笑語的府邸,如今在這夜色裏,使得她有些許的傷感。

她才将手刃仇人,她怎麽能不高興呢?

她将追星丢給了梁生,梁生追着她道:“小公主,你要去哪裏?”

玉寶音一回頭,沒好氣地道:“我在自己的府上還能走丢嗎?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有事我自會讓人尋你。”

梁生撓了撓頭,沒有跟上去。

玉寶音一人未帶,在這府中亂竄。

什麽地方她幼時最喜歡去,什麽地方是她爹常去練劍的,還有哪棵樹是她娘親手栽種的……她都去看了一遍。

走過了府邸中最清涼的竹林,進裏頭一瞧,昔日她用匕首刻的“玉”字,已經因着竹子的長大而變了形狀。

刀刻的烙印,就好像時光的痕跡,本以為它的變化是無形的,時隔幾年回頭一看,攸的一下發現那改變是多麽的觸目驚心呀。

玉寶音越逛心情就越不好,她想起了芙蓉殿裏頭的那池芙蓉花,心說,此時正是水芙蓉開放的時節呢!

她從小便是個不走尋常路的,長大了亦是這樣。她有殿門而不入,而是爬上了一棵老桂樹,拽着樹枝輕輕一跳,就落在了池塘邊的露臺上。

擦哩個擦,天上掉下來個什麽呀?!

***

元亨說要睡在露臺上,真不是一時興起,也不是只說說而已。

他叫人點了香驅蚊,又叫人将殿中的一個軟榻搬到露臺上,從傍晚就躺到了榻上看夕陽。

看夕陽映在芙蓉花上,又看月光灑在碧玉葉上,還聞着晚風吹來的花香……怎麽老是覺得自己身上的味兒怪怪的。

為了對得起花香,他又去洗了個澡,只穿着裏衣,還露着胸膛。

這才安安穩穩地躺在軟榻上看星星。

半夢半醒的時候,只聽“咚”的一聲,天上掉下來個什麽呀?

他一下子從榻上坐了起來,正對上一雙亮如繁星的眼睛。

那人跳下的位置正在他的腳邊,也是個沒有防備的,碰見了他的腳,喊道:“這是個什麽鬼呀?”

太叫人生氣了有沒有!

元亨下意識攏住了衣襟道:“玉寶音,你也太大膽了!”

玉寶音這時候才将元亨看清楚,還不悅地道了一句:“你怎麽在這裏?”她心情本就不好,他要是再嘚吧嘚吧個不停,實在是太煞風景!

我怎麽在這兒?還不是你的人帶我來的!元亨覺得自己一定是上輩子欠了她的,若不然她也不會處處跟自己過不去。

他悶哼了一聲,沒有言語。

玉寶音後知後覺地想起,他為什麽在這兒?唉,自然是慧春安排的。

可她回來的晚,沒有叫人去尋慧春來見她。

她嘆了口氣道:“我可不知你在這裏。”

又瞧他的舉動怪異的很,又後知後覺地頓悟,“軍中兒女不拘小節……”

元亨就是個不占便宜就會死的小氣性子,他道:“若你是朕……這樣的,朕是從樹上跳下來的,你還會輕松地說這樣的話?”

玉寶音“切”了一聲道:“黑乎乎的,我是真的沒有看見。不就是雙腳嘛,大不了我脫了鞋給你瞧瞧不就成了。”

幸好,這是壓根沒有注意到。

元亨又下意識攏了攏衣襟,還沒說話呢,那廂的玉寶音已經脫下了銀甲,又脫下了靴襪,不顧他快要瞪出來的眼睛,坐在了露臺邊上,一雙玉足從露臺的間隙中伸了出去,撲打着水面,嘩啦嘩啦。

旁的人要碰上玉寶音這樣的,指不定會産生怎樣的聯想。

元亨卻氣急暴跳地道:“你脫鞋做甚?”也太不拿他當男人了。

說好的“我看了你的腳,我要是非不娶你,你就得投河自盡”到哪裏去了?

戲文裏不是經常這樣唱!

元亨估計玉寶音就是個沒看過戲的,那話本子總該看過吧!

他眨巴了眨巴眼睛,等着玉寶音作答。

玉寶音瞧着蹲在她身旁的元亨,有些恍惚,哪一年的夏天,她爹也是蹲在她的身邊道:“寶音啊,你脫鞋做什麽?”

還記得那時她回道:“爹啊,我腳臭,洗洗就不臭了。”

“想要玩水你就直說,一肚子的心眼,也不知像哪個?”

那是她娘的聲音。

她爹又說了句什麽,她已經想不起來了。

其實她記得的和她爹之間的回憶,真是少的可憐。

奈何那時年紀小。

玉寶音又拿腳踢了會兒水,想着老是這樣傷感可不好,偏過頭逗他道:“我自打一進建康,先是進了皇宮,後又被綁上了城樓,一直沒洗過腳,臭!”說話的時候,還抖了抖手中的羅襪。

元亨嫌棄地往後一趔趄,沒防着,也一屁股坐在了露臺上,盯着她的羅襪,一臉的驚恐模樣。

就聽玉寶音咯咯咯地笑。

她總是這樣,有時候,他只想把她推到水裏淹死算了。可是一聽見或者看見她的笑,便又想剛剛他想了什麽,全部都取消。

元亨知道玉寶音本就是個随意的性子,小的時候還好,長大了可不能老這樣。

也不知道高遠公主和他舅舅是怎麽教育女兒的。

反正,他要是有個女兒,敢這樣,他一定會噼裏啪啦……關起門來,将她教育好。

元亨嫌棄完了,便苦口婆心地道:“作為一個女子,你的行為可不止不雅,還很不恰當。若是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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