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千言萬語
飯後,顧信則提議,“你要不要去看看我姐?”
霍雪融說好,于是顧信則結了賬,火鍋店離臨安醫院不遠,他們打算走回去。
天色已經全黑了,路燈一盞盞地亮着,霍雪融稍微落後顧信則半步,張開雙臂走在窄窄的路肩上,就如她那次生病,顧信則送她返回寧莊的那夜一樣。
顧信則笑話她少女心性,霍雪融吃吃地笑說,“你就當我還沒長大吧,人老了就總想做點什麽證明一下自己還有童真。”
“說什麽呢,才二十六歲,不老。”顧信則偏頭觀察她,她的打扮與現在滿大街的年輕女子別無二致,霍雪融穿着米色風衣,深藍色連衣裙,黑色打底,還有一雙淺粉色坡跟鞋。
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嘴角翹起,有時會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有點可愛。他也曾數度在她臉上看到落寞的神色,正如此刻,她垂着眼眸,輕聲應道,“心老了。”
在一個岔路口顧信則拉了一下她的手,僅僅一瞬就松開了,快得仿佛只是幻覺。他清咳一聲,指了指另一邊,“醫院在這個方向。”
“路癡的毛病總是改不掉。”霍雪融不好意思地用那只顧信則觸碰過的手摸摸頭,有點用力地扯了幾下頭發,好像這樣就能把他傳遞過來的溫暖蹭掉一樣。
顧信茗的病房與李莺時相隔不遠,那個霍雪融記憶裏秀眉明眸的女子就靜靜地躺在床上,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像是怕驚動了誰,“對不起,信茗姐,這麽久了才來看你。”
顧信則站在她身後,沉默了一會兒,終是悄悄地退了出去,體貼地關好了門。
過了一會兒,門被拉開,霍雪融臉上猶有淚痕,她聲音有些啞,問道,“我以後還可以來看信茗姐嗎?”
顧信則點點頭,“醫生說她應該接觸一下熟人,有人陪着她,講話給她聽,蘇醒的幾率會大些。”頓了頓,又補充道,“這些年,她也挺想你的。”
“嗯……我知道了。”霍雪融咬着唇,強忍着眼淚,“有空我會來。”
顧信則從地下停車場取了車,開車送霍雪融回家,這條路他很熟悉,高中時代他也曾在補課後送她回家。只不過那時是騎自行車,霍雪融不敢抱着他,只是用手緊緊扯着他的衣角。有一段是下坡路,那時他雖然胖,但風也将他的襯衫撐起一點,霍雪融失了安全感,害怕地尖叫。顧信則也有過愛惡作劇的時光,每到這段下坡,他都會特意加速。他捉弄過她兩次,最終輸給了她可憐兮兮的模樣和喊得啞掉的嗓子,此後只好繞遠路回去。
連這條路都沒怎麽變。
顧信則在開車的間隙裏偏頭看向坐在副駕駛的霍雪融,可是太黑了,他看不清她,看不出她是否也跟他一樣想到了那段回憶,或者又只是他一個人念念不忘。
車停在霍雪融家的樓下,顧信則沒有熄火,霍雪融也沒有意願邀請他上去坐坐。
她早就下定決心要跟他劃清界限,今天也只是出于無奈,才求他幫忙。這一晚的相處,算是她偷來的,灰姑娘在十二點的鐘聲敲響後就要回家,她該把他還給方舲了。
“今天謝謝你。”她終于開口,嗓音幹啞,“我想我們以後……”
她準備好的“不要再見面了”還沒有說出口,就被他打斷了。
“雪融,不要說。”顧信則很急地說出來,急得聲音都有些發抖,他又重複了一次,“不要說。”
黑暗的車廂內,霍雪融看不清他的神色,安靜了許久,顧信則再一次開口,聲音堅定,“是你說要我做哥哥的,我還沒有對你像我姐對我的一半好,這個哥哥當的不合格。從小到大,我還沒有不及格過。”
“那些話,可以不作數的。”她喃喃地說。
“可我想讓它作數。”顧信則摸索着扣住她左手手腕,扯向自己,另一只手的小拇指勾住她的,再将大拇指貼合在一起,他說,“我們拉鈎。”
“一百年不許變。”霍雪融熟練地接道。
“好,許你百年不變。”霍雪融在黑暗中看到他明亮的眼睛,相信他也能看到她的。
“我可是處女座啊。”他笑着說,“一定說話算話。”
霍雪融恍惚地上了樓,隐約覺得胃裏不太舒服,有點想吐,她吞了胃藥,倒了涼水在杯子裏,連喝了兩大杯,總算把那種惡心的感覺壓了下去。她想在沙發上休息一會兒,結果和衣睡着了。
被胃疼痛醒的時候,已經不知道幾點了,外面的夜色還是濃黑的,她疼得臉色發白,蜷縮成一團,冷汗淋淋,意識不清,想不起之前吃過的胃藥放在什麽地方了。勉強夠到茶幾上的手機,屏幕的光亮刺眼,她眯着眼睛,打開撥號界面,在最近通話裏随便按了個號碼。電話接通得很慢,她聽着“嘟——嘟——”的聲音,努力讓自己的意識回攏。
終于從聽筒中傳來了非機械的人聲,霍雪融分辨不出是誰,只能一遍一遍地重複,“我……胃疼……幫我……”
顧信則是被手機震動的聲音吵醒的,沒看來電人姓名迷迷糊糊“喂”了兩聲,以為是誰的惡作劇電話,剛要挂掉時,電話那端霍雪融的聲音,讓他瞬間清醒。
她在求救,這一認知讓他在慌亂中挂斷了電話,他坐在沙發上,反複深呼吸了幾次,冷靜了一下,再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
他動作太大,房間裏的方舲被他驚醒,頂着惺忪的睡眼,一臉驚訝地看到他左右兩只腳分別穿着不同顏色的襪子。
“信則你……有什麽急事嗎?”偶爾急診室會在半夜打電話來叫她回去做專科手術,她習以為常,可顧信則是內科,應該不是醫院的事。
“抱歉吵醒你了。”顧信則動作沒停頓,邊彎腰穿鞋邊快速解釋,“朋友生急病,我去去就回。”
顧信則在開車去霍雪融家的一路上,都在打電話,但是她一通都沒有接起來。顧信則越打越急,把車開得飛快,好幾次都要沖動地闖紅燈,幸虧淩晨車少,他這麽橫沖直撞地開車,才沒有出事故。
把車停在樓下,顧信則跑着直奔四樓,按了多次門鈴未果,他不得已用手拍門,用了十分的力氣。樓上樓下的鄰居被吵醒,有火氣大的出來罵了幾句,他都一一受了,道過歉說明了理由,還得邊打電話邊敲門。
霍雪融睡得極不安穩,有胃疼地折磨,也有惱人的聲響,像是手機鈴聲,又像是敲門的聲音。這些聲音越來越真切,她醒了過來,先是接了手機,對方壓低的聲音她一時沒聽出來,他飛快地說道,“雪融,開門。”
她捂着胃爬起來,汲着拖鞋走到門口,剛擰開把手推出一個縫隙,來人修長有力的手指伸了進來,快速地扒開門,霍雪融險些栽倒在他的懷裏。
他的手扶住她,穩住後也沒有松開,慢慢将她扶正,還順手關了門。
霍雪融半天才意識到面前的人是顧信則,他沒多說話,扶着她做到沙發上,迅速判斷了一下,應該是急性胃炎。他走到廚房看了一圈,燒了熱水,又返回沙發,不厭其煩地做着揉內關和點按足三裏,他的手法很好,沒過多久霍雪融就覺得沒那麽痛了。
期間顧信則弄溫了開水,喂她喝了一點,又拿保溫杯裝了一些,把大衣脫下來,讓她穿上,然後帶着她出門,開車去醫院。
昨晚才走過的路這麽快又重走一遍,心境卻是全然不同,霍雪融沒心思想那麽多,她靠在副駕駛,沒有力氣,連安全帶都是顧信則幫她扣上的。
到了臨安醫院,顧信則熟門熟路地進了急診室,值班醫生看到他深夜帶着一名女子看急診非常驚訝。顧信則跟他打了個招呼,幫霍雪融挂了左氧氟沙星。
霍雪融之前睡多了,現在反而睡不着,挂水的左手冰涼,有點難受,顧信則把保溫杯貼上她的手臂,這才舒服許多。
顧信則在溫水裏浸了條毛巾,擰幹水,将霍雪融之前被汗水濡濕的臉一一擦過。她皮膚很好,吸收了濕熱的水汽,緩緩地染上點紅潤,與剛才的慘白判若兩人。顧信則的手拂過她的額頭,斷定沒有發燒,一顆心總算是安放下來。
他将她照顧地妥帖,這讓霍雪融有些想哭。
她曾有一段時間嚴重酗酒,那是跟沈從嘉分開之後,她從那些與酒精作伴的日子裏獲得快樂,又在醉後初醒時從雲端跌落凡間,每日每夜的反複折磨得她快要發瘋,那些心境她從未與人訴說過。她怕面對父母擔心的眼神,決定振作,找了相熟的心理醫生,治療了好久才漸漸擺脫了這個惡習。她本來學生時代就有胃病,後來工作忙起來不分白天黑夜,吃飯休息都不規律,長時間的酗酒讓她本來就不健康的胃脆弱不堪。
她看着他一整排扣竄了的襯衫扣子,想着他擔心的模樣,還是內疚地落下淚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