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完)
?年末楚悉邀請我去參加他公司的聚會,也算是個小小的慶功會,他們今年有兩個不算小的項目都收到了比較可觀的回款,對于剛起步的新公司來說确實值得慶祝,除了我楚悉還邀請了劉宇和許若楠。
可沒想到我們總會碰到同一位不速之客。譚鵬突然出現了,舉着酒杯到我們這桌。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楚悉,說,你們——然後又把視線分別掃向同桌楚悉公司的每一個人,問他們,你們知道他們倆什麽關系嗎?不知道啊?譚鵬極其誇張地自問自答,擡手擋在嘴邊,像要說悄悄話似的,壓低了聲音說,容禮是你們老板娘。他話音剛落我就舉着酒杯跟他碰了一下,碰完趁他的笑容還挂着,直接将酒朝他臉上潑了過去。然後我轉身沖了出去。
這天晚上我沒敢回家,因為我想起了上一次楚悉走時我自己的樣子。我是怕又會出現同樣的狀況。雖然我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打算,但是我實在不想再面對一次楚悉的退縮。我不能信任他,我怕看到他再一次不選擇我,離我而去。
我沒有別的招數,沒有招數的時候就逃避,能拖一天是一天。我怕他給我打電話,于是把手機也關掉了。
第二天早上重新開機後立刻響了一串提示音,是許若楠、劉宇和楚悉發來的短信和未接來電。我把記錄來來回回翻了兩三遍,确定楚悉只給我打了一通而已。
我舉着手機愣了半天,眼淚差點又要流出來。仰頭深吸了口氣,我想,這還什麽都沒發生呢,我不能胡思亂想,就算楚悉真的做出跟上次一樣的決定,我也不能再跟上次一樣脆弱,我要跟他講上次沒能講出口的道理,告訴他不走也可以。一段關系裏的兩個人,至少要有一個在往前走,才能拖着另一個最少不後退。
手機響了,我接起來,是許若楠。我的祖宗啊,你終于接電話了,她說。我盤着腿坐在床上,摳床單,嗯了一聲再沒說話。你在哪呢?她說。沒等我出聲她就說,算了,你給我共享個位置,我去接你。
上了她的車,她問我玩什麽消失。我說昨天喝多了。她從後視鏡看我一眼,說,這跟手機關機有關系嗎?沒電了,我說。她撇了撇嘴,一副根本不相信且懶得理我的樣子。
她把車開得幾乎要飛起來,我說你開慢點。得趕緊回去,許若楠說,楚悉在你們家門口等了大半夜了。她告訴我昨天我走之後楚悉給了譚鵬一拳,如果不是劉宇撲上去攔着真能打起來。我愣住,問,他在外面站着幹嘛?許若楠瞥我一眼,說,大哥,他沒鑰匙啊,怎麽進去?我們昨天讓他去酒店他也不去,說得等你回家,不然你以後又得污蔑他。
我不自覺酸了鼻子,抿了半天嘴才控制住,吐出一口氣,說,我什麽時候污蔑過他。許若楠嘆了口氣,搖頭道,你們之間的事你們自己掰扯去,別帶上我。把你送回去了我還得送劉小蠻去幼兒園,我看我真是除了女兒還養了你這個兒子,她說着惡狠狠斜了我一眼。
我清了清嗓子,把殘餘的一點酸勁清出去,可是鼻子還有點塞。謝謝媽媽,我厚顏無恥地說,我有個提議。說,兒子,許若楠總會配合我的一些幼稚的玩笑。劉小蠻這個小名也太難聽了,我說,妹妹會自卑的。
一到樓下我就沖了進去,看到楚悉坐在家門前的樓梯上,我到他身邊坐下,假裝什麽都不知道。為什麽不進去,我說。等你,他說。我的心猛跳了一下,根本沒想到他會這麽說。我預想的答案是“沒有鑰匙”之類的答案。
忽然他的腦袋靠到了我的肩膀上,我想起看電影時他睡着的那次。明明就是因為沒鑰匙開不了門,我說,還等我。他低笑了一聲,說,嗯,對,你沒去外地我都進不去門了。
我又沒把鑰匙藏起來,我說,就放在我的床頭櫃上,你不會自己拿嗎?沒看見,楚悉說。接着他打了個哈欠,腦袋也動了動,大概是要找個更舒服的姿勢。然後我們這麽在家門前的樓梯上坐了很久。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可以進門談戀愛卻非要在門外坐着。只能怪楚悉沒掌握好行動的先後順序,偏偏這時候把腦袋放到我的肩膀上。分明可以進門了在沙發上靠着我,或者幹脆一起去床上睡個回籠覺。
将錯就錯,我抓過他的左手,無意識地摸着他的手指。那次摸的是右手,他啞着嗓子說。我狠狠捏了一下。他啊了一聲,卻聽起來不怎麽疼。我咬牙切齒地說,你什麽都知道,什麽都裝不知道,騙人精!下一刻我的視線突然被他占滿——他的頭從我的肩膀上脫離,扭向我,在我的嘴上吻了一下。以後不裝了,楚悉說。不裝什麽,我說。什麽都不裝了,他說。
我牢牢盯住他的眼睛,說,我是要跟你談戀愛的,這次我不接受不清不楚,你明白嗎?他點了點頭。我說,你的答複呢?我同意,楚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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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鐘我湊過去吻他,也不知道怎麽吻着吻着就站起來了。我背靠上大門,一個吻還未完,楚悉就的嘴唇卻移到了我的耳邊,開門,他說。我瞬間感覺熱氣沖到腦袋頂,推了他一把,慌慌張張地轉過身從口袋裏摸鑰匙。
鑰匙轉過兩圈,楚悉的胳膊從我身後伸過來抓住了門把手,另一只手搭在我的腰上。我感覺我是被他轉着圈帶進家門的,感受到了一股久違的做車時的眩暈感。
我成年後第一件事就是去考了駕照,因為我從小就有點暈車。以前聽人說暈車的人學會開車就不暈了,對我确實有效。拿到駕照之後我就很少坐公共交通了,然而北京的交通總讓人惱火,有一次堵了一小時只走了不到五米,比阿蓋的速度還不如。
你快點,我這時的感覺就跟堵在了路上一般焦急,忍不住小聲要求楚悉。
說回交通,那次我等得不耐煩,把車扔在了路邊,去坐地鐵。人很多,我被擠在其中,人的密度幾乎達到了固體的程度,流動性大幅度減弱。于是坐地鐵給我的感覺就像《神秘博士》裏的tardis——它相對地球永恒地靜止,我的位移是由于打開門的瞬間世界切換了。這是一種時間而非空間上的體驗。
後來我又坐過一次地鐵,是在喝了酒之後。車廂裏除我之外一個人也沒有。于是我的視線第一次能在其中觸及到十米之外的地方。抱着中間那個頂天立地的扶手,我順着車廂的進深方向看,驚訝地發現它像一條扭動的蛇,靈敏到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地步。我真正體驗到了地鐵的飛馳,迅速又連綿。與跑步不同,它沒有一絲棱角。這種動勢令我快樂,讓我想命令它一直裹挾住我。
我下意識抱緊了楚悉的身體,完完全全感受着因為他的動作而動作。
我喘着粗氣躺在床上,快樂到頂點又開始不安,忍不住向他确認,我們算是在一起了?不算嗎,楚悉說。我說,你明天不會裝失憶吧?我沒喝酒,他說。你不會離開我了?我接着問道。你想我離開嗎,他說。
我說你別反問我,正面回答問題。他點了點頭,說,大概率不離開了。我說為什麽不是百分百。萬一哪天你看到我就煩了呢,他說着翻過身面沖我,伸手過來摸了摸我胡亂散着的頭發。我皺着眉看着他,半天才張口,你說的也是。楚悉忍不住大笑,我也跟着他笑。
我上次要跟你聊聊你為什麽說沒空?笑過之後我繼續追問他。我的不确定太多,必須要把心中介懷的全部整理幹淨。楚悉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那天晚上我是真的沒空,他說,那時候公司出了點問題。我生出一股抑制不住的委屈,深吸了一口氣,說,一般說沒空就是繞着圈子拒絕的意思,你沒跟我說清楚。對不起,楚悉說,我後來想跟你說的,但是也不知道怎麽說,就拖到現在了。本來打算昨天聚會之後和你聊聊,他笑了笑,說,結果也沒聊成。是我的問題,他說。我把他的手抓下來親了一口,我原諒你了,我說。
楚悉又被我盯了許久,他說,還有什麽想問的?都一起問了。你現在覺得我能理解你了?我說。他看了我一會,搖了搖頭。我努力分析了半天,腦袋裏忽然冒出或許是在高中政治課本也有可能是電視新聞裏看到過的話,我說,那你是打算跟我求同存異,共同進步?他笑了,笑得擡手擋在了眼睛上,笑了半天也不回應我。我握住他的手腕,搖晃起來,催促他道,笑什麽,說話啊你。他點了點頭,說,是,是這個意思。
他幫我把擋住眼睛的頭發順了上去,你想好了?楚悉問道。這不是你該問我的問題,我說,這有還有什麽不清楚的嗎?我早就想好了,多少年前就想好了。我不是說這個,他說,我現在可是負債累累。我一下沒反應過來,十分嚴肅地問他,你欠錢誰錢了?他嘆了口氣,銀行,貸款,不然你覺得我哪裏來的錢創業。
借了很多嗎?我說,要我幫你還嗎?沒等他回答我就皺着眉搖了搖頭,想起來自己現在不是能說出這種豪言壯語的處境。可是我也沒錢,我改口道,接着不好意思地沖他笑了一下,說,我算是徹底脫離我爸了。
我沒說要你幫我還錢,他笑着打斷我,再說了我哪能讓你從你爸那拿錢給我。我點了點頭,想了起來他的種種“硬骨頭”作為,瞪他一眼,說,對,你一點便宜不占,從來不要別人白給你的東西。他的手滑到我的臉頰,說,我想讓你了解清楚我的情況。我說我知道了。他說好,問我說,你有什麽需要我知道的嗎?我想了想說,沒有,我早就都告訴你了。
從床上爬起來,我忽然想起那張在煙囪附近找到的紙條,于是找出來扔給他,說,給你做道填空題,我洗完澡出來檢查。你好好想想,填好了給我,我要打分。
我預想過很多答案,他可能會寫我要“你”,或者直白地填上我的名字。楚悉做的出來,對任何事情都是,只要他坦白了自己在其中的關聯,就不會避諱什麽。
而他卻還給了我一張連“我要”兩個字都被擦掉的紙,我有點失望,認為他毀掉了一個十分完美的浪漫場合,心裏不怎麽高興。我說你好歹随便填一個。
我可以什麽都不要,楚悉說,這是我的答案。
我把一個字都沒有的紙條攥進手心裏,想知道更多無關緊要的事情,于是擡頭看向他。那天你喝醉沒有?我說,我們上床的那次。沒有,他說。你為什麽總看我,我說。想你,他說。我每一次都在你眼前,有什麽可想的。怕以後看不見你,他說,所以抓緊時間多看幾眼。
你經常看我嗎?我說。他笑了,怎麽樣算經常?回答我,我說。嗯,他看着我說,經常,總是,一直都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