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好笑的是不早不晚,偏偏在我一發出邀請就來了輛出租車停到了楚悉的面前。車哪怕早到個十秒鐘,趕在我沒管住我自己的嘴發出聲音之前。或者幹脆晚個半分鐘,等他實實在在回絕了我之後也行。
至少別讓我面對這種明明沒被拒絕卻又被拒絕了的狀況。這樣我會想忘忘不掉,浮想聯翩。好的壞的都想,有的聯想在光亮裏,有的在黑暗中。可光亮比黑暗有指向性,因此最終的結果一定是我忍不住朝着點了燈的那邊走。
楚悉沖我笑了一下,說,我的車來了。我嗯了一聲,他肯定聽不見。在他眼裏我只是在離他不遠不近的路邊、在不明不暗忽冷忽暖的透明夜幕裏呆站着而已。先走了,他說,與此同時一半身體已經進到車裏,接着我又聽到他說了聲再見。
怎麽能說再見呢,我得絞盡腦汁想辦法設置出偶遇場景才能和他再見。他又給我出了一道叫我頭疼卻又不舍得放棄解開的題目。
一覺醒來,我感覺鼻子有點不得勁,捏了一下發現自己在流鼻血,于是仰着腦袋跑去洗臉。抽了張紙巾把鼻子塞上後走出衛生間,被一股冷風吹得一哆嗦,這時我才發現昨晚忘了關陽臺的窗戶。
我給阿蓋加了食,他無動于衷地縮在殼子裏。我敲了敲他家的塑料門,提醒他起床吃早飯。披上外套走出去,天空占據了我的全部視線。已經是早上八點多了,卻依然沒有太陽的蹤影。仿佛它是玩了個徹夜,現在困得睜不開眼睛。天的顏色像在調色盤上調好,放了一天結成塊了再拿水沖開的水彩顏料。加再多水也溶不成真正的彩色液體,到處都是莫名其妙的小顆粒。這些小顆粒還不是顏料的色彩,而是純粹的灰色。
看來連天都把昨天晚上當作了一場夢,說明我也該把它留在昨天。每年的除夕夜拿出來回憶一下才是最合适的處理方法。
然而我嘗試了五天,還是忍不住把夢勾連進現實裏。初五我又去了楚悉的公司,算是我跟自己打了個賭,賭他今天會不會加班。如果遇不見他,那我以後就再也不來了。如果遇見了,之後該做什麽我沒有安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因為就算安排好了我也百分之百會臨場發揮。
下午四點多我到了他公司的樓下,車停在跟上次同樣的位置。我坐在車裏等,十一點多鐘終于看到楚悉走了出來。我猜就算當晚我沒見到他,可能也不會走,在車裏等到看見他為止的可能性很大。管它是初五、初六還是初七,只要我沒離開,并且等到了他,那這個賭就是我贏了。
車門剛打開一條縫我就忍不住大喊了一聲楚悉,然後朝他跑過去,跑了幾步還絆了一跤差點摔倒。一時沒剎住車,幾乎要貼到他身上。我喘着粗氣後退了一步,左顧右盼,把雙手**兜裏又掏出來。氣終于喘勻,我擡眼望向他,擡手向後一指,說,我來附近辦事。我不自覺咬了下嘴唇,吐出含在嘴裏的半口氣,又把剩下半口咽下去,說,要一起喝點什麽嗎?
所幸楚悉沒拒絕我,讓時間能比較順利地流逝過去。在車上我們誰都沒說話,只有導航發出冷靜的提示音。我一路上都非常想運轉腦袋來準備點待會該說的話,然而就是無法集中精神,每一個念頭都在主語“我”上面打轉。直到到達目的地,我和楚悉坐了下來,也一點有用的也沒轉出來。
只轉得我愈發焦急,焦急滿溢,我開始習慣性地想把責任推給別人——我迫切地期待楚悉先說點什麽。
他在跟服務生點單,轉過頭問我喝什麽。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聽他說,可樂吧?你要開車。我随便點了點頭,我沒空想我要喝什麽,我在想只要楚悉說一句我想聽的話。不用是他愛我,只要說句讓我回來,不是直白的表述也無所謂,找任何的借口、拐無數的彎抹無數的角都行,只要他主動說出口。哪怕他需要有個人給他開車都沒問題。
他問我身體怎麽樣。我看了他一會,說,很好,比在你身邊晃悠的時候好。他笑了笑,然後擡頭看我,說那挺好的。
我忍受不了,徹底抛去對他的最後一點要求——他不開口就不開口吧,反正從頭到尾都是我主動,一次和一百次沒有區別。
你還不會開車嗎?我問他。他搖搖頭,?說沒時間學。那你缺司機嗎?我說,我可以給你開車。我舔了舔嘴唇,說,你現在也是個老板了,跟客戶談生意總不能老打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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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找的理由站不住腳,手指無意識地摳了會兒桌子下面的凸起,又把手背貼上金屬桌腳。我的手本來就涼,這樣一貼更涼,涼到我幾乎感受到了一點熱度。
你的理想薪資是多少?楚悉突然說。他垂下視線,勾了勾唇角,像是對桌子袒露出了個無奈的笑容。他重新看向我,說,我應該給不出來。我怔住,沒想到他會這麽問,随口說,按次收費,五環內五十,五環外一百。他低頭笑了,喝了口啤酒,說,比出租車貴。
我的臉頰發燙,下意識用手背贈了下臉。瞬間需要降溫的臉降了溫,需要升溫的手也升了溫。我張了張嘴,說,一個月五次以上打九折,十次以上打八折。楚悉這次看着我笑了,點了點頭,說,好。
然後我就真的給他當起了司機,當然并不是全職,百分之八十是鬧着玩的成分,畢竟我有自己的工作。楚悉也把這件給我的差事掌握在“兼職”的程度,一個月叫我去接他的次數連九折的門檻都沒有達到,但是至少算是個你來我往的借口了。
有一次半夜我接他回家,只剩下最後兩個路口時我問他,你現在住的房子是租的嗎?他靠在副駕駛背上,很疲憊的樣子,閉着眼嗯了一聲。我的手在方向盤上滑了幾下,假作随口一問,房租多少錢?他說了個數,我感嘆道,這麽便宜,幾室幾廳?兩室一廳,他說。就你一個人住?我問道。嗯,他說,之前合租的人搬走了。
那我跟你合租吧,我說。我倏然感覺自己的心像一瓶在被打開的紅酒,軟木塞子即将拔開的瞬間是最令我害怕的,害怕到忍不住想伸手制止,卻又隐隐期待“砰”的那一聲。我連忙補了幾句,你這裏離我工作的地方近,我現在租的又偏又貴,還快到期了,我最近正好在找房子。
我擡起眼皮想偷偷從後視鏡看楚悉的表情,忽然被他抓住了我放在方向盤上的右手,說,紅燈,看路。我猛地踩了剎車。不知道是因為慣性導致心跳得跟一群野貓在裏面撒歡似的,還是在等他的一個答複的緣故。
直到綠燈亮了他也沒說話,就在我以為他要用沉默躲開我的提議并且我自己也開始退縮想随便說點什麽将懸在空中的這頁紙壓到身後去時,楚悉說,可以啊,你方便的話。
我忘了回話,一言不發開完了最後幾十米,把車停到了他的小區門口。解開安全帶,楚悉直起身,說,晚安,路上小心,回去早點休息。這是他每一次都要說的“三件套”。
他下了車,即将撒手将門撞上時我提高音量說,那等我下個月房子到期就搬過來。他挑了挑眉說好。那我走了,楚悉說。
他轉身走了兩步,我搖下車窗喊他,楚悉。他回頭望向我。叫住他的那一瞬間我沒想好要說什麽,只是不想讓他走。
我的盼望忽然給了我靈感。我記得你說過你有咱們以前一起看的那個電影的原著小說,就講克隆人的那個,我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裝作記不起電影的名字。《別讓我走》?他說。嗯,對,我說,就是那個,我想讀讀那本小說,下次見面的時候你帶給我吧。
要不我給你買本新的?靜了好一陣楚悉才說,上次搬家的時候嫌麻煩好多書都被我賣了,那本應該也沒有了。那算了,我說,你趕緊回吧。他沖我擺了擺手,說小心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