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周六下午,我和楚悉去逛超市。跟着他拿完油鹽醬醋等生活必需品,我拽住購物車前段繞到零食區,搬了兩大箱可樂進去。楚悉命令我放回去一箱,說不能老喝這種東西。
我怎麽可能乖乖聽話,不屑道,你自己喝那麽多酒怎麽不說。我可沒有在超市裏買酒,他說。見我不動手,楚悉親自從購物車裏拿出去了一箱放回貨架上。我張嘴要跟他論辯,他卻搶在我前頭推着車就走,頭也不扭地通知我,沒有要買的就結賬回家。
經過生鮮櫃臺,無數條魚在水裏撲通,那勁頭簡直是盼着人把自己買回家吃了。我想到了自己之前做的那條沒有一點紅燒魚味道的紅燒魚,已經忘記了具體怎麽個難吃法,只覺得難吃到流眼淚一定是難吃中的頭名。當時做出一條難吃的魚對我來說是頂級傷心的事情,此時此刻我卻忍不住笑了起來。楚悉問我笑什麽。我搖了搖頭,沖那些活蹦亂跳的擡了擡下巴,說我想吃紅燒魚,就你最拿手的那種。
楚悉做得确實好吃,好吃到我忍不住一直笑的程度。
這樣閑散的周末并不能經常出現,他總是在加班。有一次他星期日去公司開會,我下午打完游戲從房間裏出來找水喝的時候卻看到他在看電影。我湊過去,問他怎麽回來這麽早。楚悉說會議臨時取消了。
這時電影剛放完片頭字幕,我挨着他坐下,把腿翹到茶幾上,和他一起看了一部叫做《別讓我走》的影片。
我很容易投入感情,因此電影對我來說不算種娛樂方式。娛樂帶了個樂字,必須要快樂才行。而這一百多分鐘看下來,我成了最憤怒的人,看起來比電影裏的所有角色都要激動。
我實在無法理解,大聲評判道,這什麽破劇情,太扯了,編劇就是為了悲劇寫悲劇。他們為什麽不跑啊,為什麽不反抗?就都留下來等死?楚悉關掉電視,扭頭看了我一眼,笑着反問我道,你反抗了嗎,你跑了嗎?那對他們來說就是生活,你覺得這個世界上幾十億人裏面有多少會選擇反抗生活。
我一怔,和他對視了許久才說,你就反抗了。他微微搖了搖頭,垂下眼,有意無意地摳了幾下手裏的遙控器,再擡頭看向我,不知道為什麽好像格外鄭重似的,我沒有,楚悉說,我和凱西一樣。
心裏砰地一跳,我還沒能想清楚,卻有不好的預感,不願意再跟他就這個話題說下去。我連忙把話繞回了電影本身,說,這個設定太黑暗了,科技發展到那個地步,人什麽研究不出來啊,就非得克隆人來獲得器官。把人好好養大了再讓他們捐獻器官到死,這也太殘忍了。
現在的科技已經很發達了,楚悉說,發達到人開始最求“原始性”,比如有機蔬菜和純天然飼料喂養出來的牲畜。拉長周期,好吃好喝營養均衡地把豬牛羊喂養長大,就是為了宰殺賣肉而已。挺殘忍的吧,你也吃了不少。
你實在是……我是了半天也沒是出一個合适的形容詞,我的臉皺成一團,只好說,人跟動物哪能一樣。
對電影裏的那些人來說克隆人跟動物沒區別,都是作為産品有目的性地制造出來的,楚悉說,至少不算是人。
怎麽不算!我一秒空隙都沒留,立刻大聲辯駁道,他們有感情,會思考,懂藝術——我說着猛地打住,擺了擺手,同時念叨着“算了算了”,不打算再跟他讨論下去。
唰地站起身,我的心情很奇怪,想要躲到哪裏去,反正不是個光明正大的态度,如果不做點什麽就要被障礙物絆倒了似的,于是我擲地有聲地宣布——從今天開始我只吃素。最後一個音節還沒消失我就轉身急匆匆地往卧室走,決定玩會兒游戲換換腦子。楚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這電影有原著,你想看看嗎?他說,我那有。我毫不猶豫地說了不。
雖然難以啓齒,但結局是:我的素食計劃堅持了不到三天就以失敗告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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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完全是楚悉的責任——他擅自在手撕包菜裏加了肥肉丁。由于幾頓沒沾油腥,原本不愛吃的肥肉反而勾起了我的欲望。我夾了一大筷子,假裝沒看到綠色菜葉之間勾住了一片肉,猛地塞進嘴裏。等到我若無其事地嚼完咽下去,楚悉才開口道,能吃肉了?當場被抓包讓我瞬間紅了臉,臉頰發燙,仿佛幹了殺人放火的壞事般感到無地自容。都怪你,誰讓你放肉的!我說。肉算是調料,增加香味的,他面不改色,說,不是給你吃的。
因為食素的慘敗,我暗自決定以後只能跟楚悉一起看不用動腦子的爆米花電影,否則看電影對我來說簡直跟自虐沒區別,不僅不能增進感情,甚至能引發出一系列問題,還有決裂的可能。
不久後上了部新電影,是我非常喜歡的好萊塢大片,純打,腦袋可以抛到天宵雲外,光眼睛接受畫面的刺激就夠了,娛樂效果一百分。
我拉着楚悉一起去看零點首映,開場前跟他說話的時候他有點心不在焉,電影開播沒多久就睡着了。我被電影噼裏啪啦的音效和飛來飛去的黑人白人黃種人深深吸引,直到他的腦袋歪到了我的肩膀上我才發現。
我突然想起以前看到過一個講約會技巧的帖子(說實話二十幾歲的時候我看過不少這種內容的東西),約會地點那段講到看電影。說跟戀人約會時選電影的方法很簡單——越長越好。因此《指環王》是最佳選擇,因為它有三個多小時。
我瞥了眼楚悉,小心翼翼地把手裏剛撿起的爆米花塞進嘴裏後,把手挪了過去,抓住他的手。
我忍不住笑了,心裏美滋滋,因為感覺自己的約會技巧跟寫帖子的那個人比簡直更勝一籌——我選的電影不比《指環王》差,有兩個多小時,而且放映時間還在半夜。除此之外,與“會”人員之一這幾天還因為工作忙得沒空睡覺。
天時地利人和,正好給我個機會對他上下其手。雖然憑我的修養和膽量,上下其手的程度有限——到電影放映完畢,我也只摸了他的手。除了手我哪裏都沒敢碰,生怕楚悉醒過來,連手都不給我摸。
聽着他在我耳邊均勻緩慢的一呼一吸,我不自覺跟着他呼吸的節奏把他的每根手指都仔仔細細地摸了幾遍,從指尖到指根,再從指根到指尖。楚悉的手跟他整個人一樣,勻稱纖長。手掌靠近指根的地方有好幾個硬硬的繭子。我還摸到他右手中指指關節有個小凸起,肯定是拿筆姿勢不對造成的,我就沒有。
我全程目視前方,看着熒幕上象征未來科技的彩色霓虹閃爍,那些顏色距離我無比遙遠。楚悉的呼吸卻就在耳邊,呼吸代表生命,他的生命距離我這麽近。肌膚接觸的感覺又這麽真實,我的指腹貼上他的,是緊緊地貼在一起了,指尖只有一種溫度,分不清是他的體溫還是我的,還是我們兩個體溫的平均值。
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這樣親密的觸摸後我能不能通過他的肌膚給他的身體留下些什麽,就像雙面膠從紙上撕開之後帶走了它的一部分一樣。我的是不是也有什麽被他帶走了,進入他的體內,切進他的生命裏,哪怕是一個分子。
突然一聲巨響,熒幕裏爆炸了,火紅的熱氣撲面而來,我被吓了一跳,發覺耳邊氣息的節奏有變化,慌忙撒開手,下意識去抓爆米花。
楚悉的頭離開了我的肩膀,他小聲問,我睡了多久?電影要結束了,我說。對不起,他低頭按了按眼睛,說,實在太困了。沒事,我說。醒了幹嘛,一直睡着才好——這句話我只在心裏說了說,鑒于我們無法靠心靈進行無聲的交流,楚悉肯定是沒聽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