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晚上我睡不着,爬起來從酒櫃裏拿出唯一的一瓶紅酒。平時失眠我一定會在深夜喝上一罐可樂,可樂當然沒有助眠的效用,只是我知道無論如何我也睡不着,黑夜、大房子、我一個人——這個沉悶又無聊的組合只能讓時間更加磨磨蹭蹭。我趕不走它,只好喝點自己喜歡的東西來盡全力心平氣和地與它共處。
可由于最近睡不着的頻率太高,不知不覺滿滿一酒櫃的可樂被我喝得一罐不剩,只能由紅酒陪我度過有一個失眠的長夜。
這瓶酒大概是誰從歐洲給我帶回來的禮物,我認識的人裏面對酒喜愛有加的不少。可能是樊憶川,可能是劉宇和許若楠,反正不是楚悉,不然我會記得清清楚楚。
拿了酒,我繞過酒櫃拎上阿蓋居住的塑料盒,坐到沙發上。把阿蓋放在我的身旁,我轉身面對它,一邊喝酒,一邊費力地凝視它針孔大的無神小眼睛聊天。我聊得心不在焉,阿蓋也沒興趣聽我講,一會就縮回它的殼子裏去了。我有些後悔,該買只鹦鹉回來的。
考慮到盛過紅酒的杯子一定很難洗,我直接抱着紅酒瓶往嘴裏灌。劉宇要是看到我這麽個喝法,一定會痛心疾首地罵我不懂品酒,把好東西糟蹋了。然而我嘗不出半分紅酒的好,在我看來它根本比不上可樂。可樂是個時刻要求我克制的黑夜陪伴者——喝了幾口就會漲得滿肚子氣,再喝不下吃不下別的東西,不情願也只能去睡覺了。可紅酒這玩意一口接一口,沒個盡頭,整瓶喝完了才算完。
清晨我又體會到了紅酒的另一處缺點——它後勁不小,搞得我頭昏腦漲。正當我被一陣頭疼弄醒,翻來覆去時,手機響了一下。我懶得理,可下一秒鐘我恍然醒悟,想起那是我專門給楚悉設置的獨一無二的提示音。由于它太久沒響過了,我對它的反應遲鈍了很多。
我一咕嚕彈了起來,心打樁機似的砰砰直撞。撞得我頭疼腳冷手抖牙打顫,于是剛點開楚悉的信息,手一個哆嗦,不小心按到了發送鍵——把我那篇作為草稿儲存着的怨聲載道的“檄文”一字不落地發送了出去。
霎那間我吓得扔了手機,化身為一只打洞的土撥鼠,猛把腦袋往被子裏鑽,恨不得這輩子就到此結束了,下輩子再折磨楚悉。
我當了半天縮頭烏龜,手機又響了。聽着自己的太陽穴噗噗直跳,心滋滋地發癢,我忍不住鑽出來,撲過去把手機撿了起來。
眯着眼将屏幕送到面前,慢吞吞睜開一只眼,再慢吞吞睜開另一只,我看見楚悉在信息裏寫道,發張楚王八的照片來看看。?
我張了張嘴,發了瘋般躺倒在床,兩條腿亂踢着轉圈。這麽瘋了許久我才喘着粗氣坐起來。因為忍不住要笑,我抿緊嘴唇,回他道,不叫出楚王八了,叫阿蓋。然後發給了他一張阿蓋少見的伸出腦袋的靓照。
他自然而然地把話題從我的寵物烏龜上轉移了開,問我昨天是不是去那個美術館開幕式了。你怎麽知道?我開玩笑說,你不會真的天天監視我吧。?我倒真希望他會這麽做。楚悉回消息說那個美術館主人的父親跟我爸有生意上的聯系,有同事也在,看到我了。
我和楚悉冰凍了許久的關系一夜間恢複如常。
他主動發來的消息對我來說是一劑靈藥,有讓人選擇性失憶的功效。使我可以做到完全忘記這段時間為什麽因他感到如此痛苦。
是靈藥卻不是良藥。這副藥沒有治愈患處的功效,只能止痛,創口随時可能惡化流膿——我心知肚明,依然愉快地接受。
他送來的藥對我來說就是深夜的可樂,我根本不在意它能不能治病,就像我知道可樂不能緩解失眠。我只是單純地喜歡它。不論什麽東西,産生了“喜歡”就仿佛是用黑色顏料把它美麗的表征塗了一團黑,越喜歡,就想塗得越黑,讓別人分不清它的原本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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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悉和我的破冰從來都是這麽輕而易舉。當然不能歸功于他的溫度,他一點也不炙熱,如果不是我,而是遇到了其他真正結實的冰面,他肯定花一輩子也溶不開。只能怪我太懶惰,結出的冰是哈一口熱氣就要散架的殘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