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都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是怎麽回到家的。打開家門後燈都?忘了開,游魂野鬼似的邁步子,被椅子絆倒,摔了個大馬趴。明明磕到了鼻子,我爬起來後卻摸了摸嘴。
我徹夜難眠,那棵因為楚悉的言語、氣息、嘴唇——嘴唇的熱度、濕度、柔軟度而枝繁葉茂的樹在我的身體裏野蠻生長,一會撓撓我的手,一會碰碰我的後背,叫我輾轉反側,不得安寧。
天才剛剛冒出亮光?,只是淩晨五點時打前哨的微不足道的光而已,我就忍不住捧着手機開始了我焦急的等待。等着楚悉打來電話,打電話不好意思發信息也可以,都無所謂。我等着他問我關于這個夜晚的事情,哪怕關于那個吻只字不提,只要他發來信息向我确認搬回去住的時間,我都可以假裝得到了完全滿意的答複,我會生出超出負荷的快樂,不管不顧地跑回去。
等待仿佛是身體裏那棵樹的肥料,我的焦急忐忑和期待令它蓬勃生長。時間卻是太陽,烈日長久地挂在空中,我的樹經歷長久的暴曬和幹旱,不再欣欣向榮,而逐漸幹枯衰敗。我從天快要亮等到天亮等到天快要黑,等到又一個天黑,沒收到來自楚悉任何的消息。
?我不舍得看着樹死掉,所以主動聯系了他。我想說的話被時間推到了嗓子眼,來不及繞路經過腦袋的檢驗,直往外冒。于是我一開始無所顧忌地在給楚悉的信息裏寫,昨天晚上敢親我今天就當縮頭烏龜了?別給我用喝醉了當借口,也別跟我說你不記得了,殺人犯說不記得自己殺過人也是殺人犯!
這一行字打得我咬牙切齒,?最後打下了幾十個感嘆號,可寫完就被我全部删掉了。這麽不遮掩地實話實說肯定得不到我期盼的結果。殺人犯有法律的制裁,可我沒有任何能夠制裁楚悉的武器。我只能想了又想,拐彎抹角,最終發給他的信息僅僅暗示我會聽他的搬回去住而已——你到家了跟我說一聲我再去,我鑰匙丢了,進不去家門。
消息發出去将近半小時後我才收到他的回複。不知道是手機屏幕亮得刺眼還是這一行字有什麽超能力,它弄得我瞬間鼻子發酸,淚腺極速運轉。好像一臺大炮把我轟得四分五裂,身體裏那顆樹?轉眼間粉碎成木屑,迷住我的眼睛,堵住我的喉嚨,把我所有能呼吸喘息的地方全部堵死了。我像被扔進了水泥裏,注成房子的基礎,死了也不會有人發現我。
這條威力巨大的信息寫着——還在忙。你要來拿什麽東西嗎?
我建設好的底線僅僅退讓到他選擇忘記親吻而已?。畢竟吻所帶來的是黑夜白天般的轉換,是天壤之別,是沉睡和睜眼的區別。起床時誰都想再睡會兒,所以我願意體諒他。也僅僅願意體諒到這個地步而已,哪會想到他膽小到殘忍的程度。像劊子手一刀下去将脖子斬斷徹底,他把一切相關的記憶幹幹淨淨砍掉給我看。
苦苦祈求我回家住有什麽可忘記的呢?讓我快樂的事情他一件也不願意記得,又憑什麽要求我讓他更高興一點。一百步裏我已經走了九十九步,他只要邁出半步我都會心滿意足地上趕着補完另外半步,可他腳都不擡一下。
我把自己禁锢在一個瘋狂的狹小空間裏,因為楚悉的一句回應而胡思亂想,有關無關的都想,想着想着忘記了怎麽開始的,只覺得從頭到腳被龍卷風卷着,身不由己。因為身不由己我生出無限的憤怒,非得和龍卷風一樣路過哪裏摧毀哪裏才可以。
沒有龍卷風的邪惡力量,我對着空氣大吼大叫,吼得嗓子火燒般的疼。還不過瘾,跑去客廳把一切能砸的全砸了。我光腳在這些碎片上走了幾個來回,癱坐了下來,看到腳底有血滲出來,疼痛像絲線一樣朝上穿,我才終于感到了些許的平靜。
我閉上眼睛,腦袋一片空白地靜止了一陣,睜眼打開手機,把楚悉的號碼給拉黑了,拉黑完覺得是自取其辱——他短期內為了平息他“失憶”而帶來的風波應該根本不會聯系我,不聯系我又怎麽知道被我拉黑了。
而我又必須要做出點算是懲罰他的事情,于是我點進相冊,開始删一切有他的照片。删了不知道多少,我又被忽然襲來的後悔壓住,壓得我恨不得大哭一場。還好手機有恢複已删除照片的功能,能把它們全部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