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楚悉總也不回來,致使我生出了他在那裏有了位非洲情人的想象。當然只是胡思亂想,我知道他跑那麽遠是為了什麽。楚悉給我爸幹活,這麽一趟?海外派遣的經歷百分百能夠讓他回來後謀個更重要的職位。單從這個方面看也許能夠說他很單純,至少從我認識他開始他就只向着一個目标前進,這個目标可能從他懂事時就形成了。
他是我爸資助的貧困生之一。我爸并不是個情感泛濫的人,不然光我一個他就愛不過來了。大概是半輩子都在與各種龐大數額打交道的緣故,他将一切量化,只求數量不求質量。因此他遍地撒網,全國各地東南西北地資助了無數個貧困生。給他們錢,讓他們讀書,讀成怎樣他不關心,大部分從未見過面。
我爸對待我的方式跟他資助的那些人沒什麽差別,把我扔進寄宿學校,讓我自生自滅。我十幾歲的時候有個過不去的坎,極度偏執地想找到一個先後問題的答案,至少很長一段時間都像神經病一樣從各種角落尋找佐證。這個問題是:我爸判定他兒子是個廢物、做慈善資助別人家小孩,這兩個動作到底哪個排在前面。到現在我也不能說自己完全放下了對排列結果的求知欲。
高二那年楚悉被接到我們家,跟我進入同一所學校,這是我們朝夕相處室友關系的起點。
雖然我從小就愛折騰,盡顯不安分的廢物本質,但都是小打小鬧而已,對此我爸向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十七歲那段時間因為荷爾蒙作怪,我搞出了前所未有的大動靜,讓我爸頭疼不已。親自花時間來管束一個我這樣的兒子顯然不是投資回報率高的選擇。于是我爸琢磨出了這個辦法——從他的慈善資源庫裏挑選出一位常年受他關照的學生來到我身邊進行“監管”。
所以楚悉才不單純,能從我爸建立的馬蜂窩似的“資源庫”裏脫穎而出,只會傻讀書的一根筋當然做不到。
他一來就對我非常好,是有點遲緩但真心實意的好,至少給我的感覺是這樣。不知道這種友善有幾分是因為他那時的淳樸,有幾分是因為局促,又有幾分是因為我是我爸的兒子。
夜裏睡不着,我從手機相冊裏找出翻拍的幾張我和楚悉從前的合影。經過十幾年的努力,他幾乎将自己從內到外完整地翻新了,不拿着放大鏡仔仔細細地搜尋,根本找不出半點從前的影子。
楚悉剛來的時候普通話說得磕磕絆絆,十分笨拙,每次聽他像奇形怪狀的石頭一樣跳出來的發音,我的眼前都會出現一只大象,撲通撲通地在地上挪步,滑稽得很。而現在能從他的語句裏找到半個疑似不“标準”的發音,我都能興奮地研究半天。有時候我想讓他說幾句家鄉話給我聽,他都會敷衍地告訴我早就忘了。
一條信息打斷了我的回憶,楚悉寫:明天回國。後面跟着一串航班信息和到達時間。不論什麽決定,總能被他表達得仿佛下發通知,一個字不多一個字不少,信息點密集到令人不知所措。
我回複他,跟我講這個幹嘛,我又不會去接你。他回,告訴你一下。我說,別回來了,我把家裏鎖換了。他回了個問號。我想了想,騙他說,沒換,房子歸你了,我現在和樊憶川一起住。我捧着手機等了好半天,終于收到新消息。他說,那挺好的,以後沒人跟我搶廁所了。
好個屁,口是心非!
本來我只想把謊話停留在語言上,但楚悉總能推着我做戲做全套。我沒再回複他,立刻從床上跳起來,随便收拾了點行李,連夜跑去樊憶川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