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可雖然氣的不停原地轉圈, 卻終究不敢出聲提醒——
叔祖五感太強,自己真敢開口, 蘇音聽不聽得見不好說, 叔祖一定會聽的清清楚楚。
眼睜睜的瞧着蘇音距離蘇雪霖越來越近,又在距離蘇雪霖一步之遙的地方站住。
直入雲霄的山峰,飛流而下的瀑布,宛轉啾鳴的鳥聲……
飄渺的薄霧中, 身着雪衣,赤着雙腳的孩童手中捧着一只晶瑩剔透的雪蓮疾步而出, 不妨促狹的笑聲忽然響起,一個輕盈的身影随之躍出, 不過一晃之間,雪蓮就易了主, 只留下慌張的孩童無措伫立原地, 長長的睫毛上挂着一顆晶瑩的淚珠,要掉不掉……
蘇音神情一陣恍惚,唯有一顆心, 好像吃多了酸澀的杏子似的,酸軟到不行。
手也不自覺伸出, 想要抱住那流淚的孩子——
別哭了, 不就是一朵雪蓮嗎, 我給你采兩朵好不好?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 我把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都給你, 好不好……
眼瞧着就能抱住那個孩子了, 薄霧忽然變濃,孩子小小的身影轉瞬間消失在蒼茫的暮霭中,再也尋不見了……
被一雙灼熱的眼神盯着後背,即便對方始終不曾開口,可那麽強烈的存在感……
蘇雪霖持着笛子的手漸漸僵硬,到最後,終是曲不成調。
一點點轉過身形,明明不過瞬息時間,蘇雪霖卻仿佛覺得,好像過去了上萬年那麽久——
是音音啊,手兒溫熱,有呼吸,會笑會鬧的音音啊……
曾經一曲吹罷,蘇雪霖也曾經無數次的回頭,可每一次,等來的唯有一地寂寥,和更深的絕望。
以至于轉過身來,“瞧見”身後一臉淚水的蘇音時,蘇雪霖還以為自己仍在夢中。
怔怔的“瞧着”面前的女孩,蘇雪霖眼尾處一點點變紅——
Advertisement
即便是夢,也讓自己多做片刻吧……
倒是蘇音,因為蘇雪霖的轉身,終于從恍惚的狀态中清醒過來,頓時就有些惶恐,哽咽着道:
“我,我……對不起,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沒有——”蘇雪霖不自覺捂了一下胸口,眸底閃過一抹痛楚之意——
音音真的,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你怎麽了?”瞧見他的動作,蘇音控制不住的就有些擔心,手比腦子反應還快,直接扶住了蘇雪霖,“是不是有那裏不舒服?還是我,吓着您了?”
下一刻就注意到了蘇雪霖沒有半分神采的眸子——
這麽美的一個人,怎麽眼睛竟是盲的嗎?
“沒有……”
“你這麽善良的女孩子,怎麽會吓着我呢?”蘇雪霖嘆息一聲,取出一塊繡有翠竹的手帕遞到蘇音手裏,“來,擦擦眼淚,別哭了,哭的多了,會把開心給吓跑的……”
天衍派教徒,一般都是散養。
當初剛入天衍派時,磕磕絆絆,不停摔倒,又不敢跟人說,就老是一個人躲起來偷偷落淚,每次那個古靈精怪的女孩子都會出其不意的跳出來,要麽把自己哄得破涕為笑,要麽把自己氣的七竅生煙,以至于,竟然連哭泣的時間都沒有了……
而這句話,就是音音當初,最愛說的……
這樣宛若哄孩子的話語,讓蘇音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對方明明瞧着也沒有比自己大幾歲呢,怎麽說話這麽老氣橫秋呢?
可偏偏她心裏只覺的親切,竟然一點兒也不厭煩:
“我不是故意要哭的,實在是,你笛子吹得太好聽了……我好像,想起了我的家人呢……”
“你的家人?”
“嗯,我好像應該有一個弟弟……可不知道為什麽,我卻把他給忘了……剛才聽見你的笛聲,我又突然想起來了一些……”
“都想到什麽?”蘇雪霖神情止不住有些急切。
“想到……嗯,我弟弟肯定長得很好看,比最漂亮的雪蓮花還要好看……我覺得,他長大了,一定比你還要好看……”
“不見得吧……”蘇雪霖臉上就有些發紅——
怎麽越聽,越覺得蘇音口中的弟弟就是自己呢?
剛才吹的那一曲《問情》,就是想要最大程度的讓蘇音恢複記憶,現在瞧着,還是有一點效果的。
還以為音音最先想到的會是其他人呢,卻沒想到,竟然是自己……
可這麽聽音音誇自己好看,還是覺得有些臊得慌呢……
“怎麽不見得?”蘇音卻有些不高興了,“你又沒見過我弟弟,怎麽知道他不好看?我跟你說,我弟弟真的真的是很好看很好看的……”
有心想要形容一下,只可惜到底沒有看清楚夢裏那個男孩子長什麽樣。不過蘇音确定,他一定是除了宸之外,最好看的男生……
只是為什麽是除了宸之外呢?蘇音一時又有些茫然……
“好,你說得對,你說他好看就好看……”蘇雪霖怎麽舍得讓蘇音不開心?而且這麽被誇,心底真的有些甜絲絲的呢。
被蘇雪霖這麽遷就着,蘇音也有些不好意思,更是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對方好像還是個陌生人吧?
臉也有些發紅:
“你是不是和蘇言岳一起的?”
“是啊。”
“你們那位叔祖這會兒在幹嗎呢?”
“他閑着呢,你要不要見見他?”
“我不敢……”
“不敢,為什麽啊?”
蘇音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
“……我覺得吧,人老了,脾氣就有些邪性……”
好像曾經自己身邊就有人這樣,那個總是喜怒無常愛作弄人的,是誰呢?
“不見得啊,說不定,他也不老,還很年輕呢……”
“怎麽會?那不是妖怪了?”蘇音眼睛一下瞪的溜圓,還要接着再說,就聽見“哐當”一聲巨響傳來。
驚得蘇音忙回頭,頓時和出了一頭冷汗的蘇言岳對了個正着。
“叔祖——”蘇言岳卻顧不得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忙恭敬的沖蘇言岳見禮,猶豫了一下,又朝着蘇音行了一禮,“小祖……”
“你就是,蘇言岳的,叔祖?”蘇音仿佛被蜜蜂給蟄了一下似的,往外跳了好幾步——
老天,怪不得蘇言岳之前說他叔祖很年輕。
自己還以為再年輕,應該也是五六十歲的老年人的模樣,怎麽也沒有想到,對方竟是個瞧着二十郎當歲的美男子。
而且瞧瞧自己剛才說的都是什麽話啊,竟然說蘇家這位輩分最尊的真人是妖怪,可偏偏,人家不但長得超級帥,心腸還好的不得了……
“對,對不起啊……”
嘴唇卻被人點了一下,蘇音瑟縮了一下,蘇雪霖涼涼的手指已經離開:
“別說對不起……你是我們天衍派的小祖啊……別說一句話,就是想要殺人,或者把天給掀了,都可以……”
那霸氣的語氣,讓蘇音聽得一激靈,終于有了對方确實是一方大能的真實感——
竟然殺人也行嗎?還上天?!
心虛之餘,又不覺有些擔心——
就這樣放縱嬌寵的态度,那天衍派小師祖還不得上天啊?
說不定活着時,就是混世魔王……
不覺嗫嚅道:
“那要是,要是,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什麽,小祖呢?”
那樣的話,會不會就是自己被人殺了,眼前這個俊美的不像話的男子就什麽都不會管了……
明明知道事實就該是如此,可不知為什麽一想到這點,就止不住的難過……
蘇雪霖心裏越發酸楚——
到底經歷過多少悲慘的事情,才讓曾經活的恣意張揚的音音,變得這麽膽小怕事?她合該是受衆人仰望,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的啊。
“怎麽會!不管你變成什麽樣,我都會護着你!”
就是我自己粉身碎骨,也絕不會讓你再受丁點兒傷害。
這樣宛若發誓的話語,讓一旁的蘇言岳頭皮都有些發麻——
方才被蘇雪霖和蘇音相攜而坐的狀态刺激的太狠了,蘇言岳手中頗有分量的大盆直接砸到了腳上。
腳還疼的不要不要的,又承受了這會心一擊,竟是直接腳一軟,坐倒了地上——
入天衍派第一課,就是背誦天衍派門規一百零八條。
一百零八個不許之後,更有無數刺目的“誅”字。
不過誅殺的不是旁人,而是違反門規的天衍派弟子。
蘇家一衆弟子也都謹記訓誡,別看廣城蘇家地位非同一般,弟子中還真沒有出現過為非作歹的。
結果到了冒牌的小祖、蘇音這裏,一切全都颠覆了。
看叔祖的意思,為了小祖,就是入魔,他也不會在意的!
一時也不知道這算好事還是壞事了——
原來真實的叔祖這樣護短嗎?可真是這麽寵下去,怎麽就覺得蘇家門風有些岌岌可危呢?
還沒等他理出個頭緒來,蘇音的手機再次響了起來。
等接通,電話那邊的依舊是周太太:
“音音啊,我侄子開了個避暑山莊,給我送了好幾站門票過來,說是這會兒景色正是最好的時候,我待會兒給你送幾張,你帶上朋友過去玩吧……”
“謝謝你啊周阿姨,我就不去了……”蘇音想也沒想就回絕了——
宸魂體陷入沉睡狀态,自然不能移動,還有,正扮人家的小祖宗呢,這麽着突然跑出去玩又算怎麽回事……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周太太的聲音有些緊繃着呢。
聽蘇音拒絕,周太太明顯急了:
“不是啊音音,阿姨一個人太孤單了,你就別推辭了啊,咱們就這麽定了……”
“是不是出什麽事了?和趙家有關?”
電話那邊的周太太哽了一下——
沒想到蘇音這麽敏感,可事實卻是,還真被蘇音猜中了!
“那個音音啊,我就跟你實話實說吧,趙家的人很快就會抵達海城,聽說是他們家家主親自帶人過來的,一道過來的,還有什麽高手……”
如果僅僅是海城道法協會的,周太太還可以托娘家人幫着周旋一下,現在牽扯的面卻越來越廣,就是弟弟丁若軒,壓力越來越大之下,想要再給蘇音打掩護也不行了。
不得不說周太太的猜測非常正确。
這會兒可不是正有一群人,直接殺進了海城市警察局?
看他們來勢洶洶,正在辦公的人員明顯都吓了一跳,值班警察忙要上前阻攔,卻直接被推到了一邊:
“我們是道法協會的,讓你們局長過來。”
聽對方自報家門,值班民警頭都大了——
因為棋盤山趙家的修道者在蘇家出了事,這幾天大家頂着壓力不是一般的大。
尤其是市局幾位領導。
每天接電話接到手軟。
而道法協會那邊,明顯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語氣那叫一個咄咄逼人。
要求海城市警察局必須最快速度緝拿人犯蘇音和她的同夥,并交到道法協會負責人那裏。
這要是放在往常,道法協會都發了話,根本就沒有人敢與之對抗。
可偏偏這回有些不同,市長丁若軒的大秘親口說,法治時代不能濫用私刑,抓人要有據,就是抓到了人,也應該交給政府法律機關,道法協會的人要領走又算怎麽回事?
兩者發生了頂牛之下,事情就擱置了下來。
本來還想着,說不定還得再過幾天,才能分出勝負,誰想到道法協會的人竟然直接過來堵門了?
海城市警察局長名叫楊躍。接到下面人報過來的消息,頭都大了。
邊撥出一串電話號碼,邊沖門口的人擺手:
“就說我不在……”
“喂,張主任啊……”
還要繼續再說,電話卻被伸過來的一只手給拿走。
楊躍驚了一下,等回頭瞧見奪走自己電話的人後,臉色更加不好看:
“孔理事,你這是什麽意思?”
拿走他電話的人可不正是海城道法協會的理事孔全林?
“沒什麽意思,”孔全林不陰不陽的笑了一聲,“就是秦先生,有話要跟張明軒說。”
——張明軒,可不就是丁若軒的秘書?
秦先生?聽到這個姓氏,楊躍明顯就有些受驚——
作為道法協會的分支,海城道法協會隸屬于南城道法協會。
而南城道法協會的會長,就是姓秦。
相較于趙家這樣不入流的勢力,秦家地位僅次于五大世家,算是相當煊赫了。
這位秦先生,不會就是,秦家的那個秦吧?
還沒等他想清楚所以然,那位秦先生已經開了口:
“我是秦立。”
“秦會長?”電話那邊的張明軒明顯更加見多識廣,聽到這個名字,倒抽了口涼氣。
“是我。”秦立語氣冷淡,“當初全靠了修道者的犧牲,這個世界才得以保存下來。眼下才過去多久,你們海城竟然就做出這麽令人發指的事情來,是欺負我們修道者沒人嗎?”
張明軒靜了一下:
“不是,秦會長,您應該是誤會了。我們絕沒有包庇兇徒的意思,可事實是,現在真相如何,根本還沒有定論……”
“怎麽沒有定論?”秦立厲聲打斷了張明軒的話,“人是從蘇家拉出來的,蘇家的人自然就是兇徒!既然是殘害的我們修道者,把人交給修道者協會又有什麽不對?”
什麽人證物證,修道者協會認定的事就是鐵證。
“不是——”
“沒有什麽不是!我給你一次機會,你再想想話到底該怎麽說,要是你不會說話,不妨把電話交給你背後的人,告訴他,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
“今天的事,絕不會就這樣算了!以為我們不知道嗎?不就是為了蘇家那幾塊兒破石頭?我這裏有一句話,麻煩你轉達一下,但凡是海城戶籍的人,想要治療基因病的話,半年後才可以申報……當然,就是申報了,什麽時候輪得上治療也不一定……折損了這麽多修道者,人手不夠,我們也沒辦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