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等從房間裏退出來後, 蘇言岳忽然就有些想流淚——
原來對生活有了希望後的叔祖是這個樣子的嗎?
眉峰間再沒有了曾經的肅殺之意,整個人簡直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鮮活的讓人衣不開眼, 眉梢眼角的溫柔,多的簡直能把人給溺斃……
透過窗戶看過去,正好瞧見蘇雪霖俯首久久凝視蘇音的樣子,時不時的還會探出手, 哆嗦着試一下蘇音的鼻息。
明明是最愛幹淨的一個人,更因為天衍派碩果僅存的唯一弟子的身份, 受盡世人無限尊崇。
可不管世人捧給他多少榮譽和贊揚,叔祖卻從來連多看一眼的興趣的都欠奉。
從來不會客, 更不會走出雪苑居一步。整個人活的,根本是和苦行僧一般, 幽閉于獨屬于他自己的世界。
即便孺慕如蘇言岳, 也從來只敢遠遠的仰望,總覺得離的太近了,就會亵渎了叔祖似的。
而這一刻, 叔祖卻是無比卑微的半跪在床前,明明是那麽愛潔淨的一個人, 卻全然不顧身上的血衣會不會沾上灰塵, 好像只要床上的女孩子在, 他就擁有了全世界一般……
蘇言岳忽然捂住臉, 掌心很快濡濕——
嗚, 太好了, 叔祖終于不會離開自己了。
就從這一點,即便明知道蘇音是冒牌的,蘇言岳也願意把命給她!
還沒等他平複情緒,別墅的門鈴忽然急劇的響了起來,連帶着一道粗噶的聲音跟着響起:
“開門!”
蘇言岳皺了下眉頭,就有些不悅——
流了那麽多血,叔祖正需要休息,誰這麽沒眼色,挑這個時候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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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蘇音的手機也響了起來。
正呆呆瞧着她,像是怎麽也看不夠的蘇雪霖吓了一跳,忙探手接過來,周太太慌張的聲音瞬時從裏面傳來:
“音音啊,不好了,之前那些個跑到你們家發瘋的人身份可是了不得,竟然是棋盤山趙家的人,聽說身份還很重要……你趕緊帶着你朋友避一避吧……”
卻是怎麽也沒有想到,電話那邊竟然傳來一個清冷的男子的聲音:
“所以說,傷了音音的,是趙家的人?”
還有音音的朋友,又是什麽人?
不過其他都不重要,關鍵是,竟然有人膽敢傷了他豁出性命不要都看不得她傷了一根汗毛的音音。
“啊,你是?”周太太明顯愣住了,下意識的看向手機——
自己沒撥錯號碼啊,怎麽接電話的是個男子?
蘇雪霖卻沒有和她寒暄的意思:
“我知道了,謝謝你,我會照顧好音音的。”
說着就挂斷了電話。
那邊蘇言岳也快步上前,打開了門——
入目正瞧見一個鷹鈎鼻的中年男子,正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趾高氣揚的站在大門外邊。
瞧見從裏面出來的蘇言岳,鷹鈎鼻男子冷哼了一聲:
“你就是房子的主人?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殘害修道之人!”
又想到之前從柳家那裏得到的消息,好像摻和進來的主謀是個女子……
臉一沉:
“那個叫蘇音的女人呢?把她交出來……”
蘇言岳還沒有說話,蘇雪霖的聲音就從裏面傳了出來:
“言岳,回來,還有讓他們滾!”
這番話不但蘇言岳聽得清楚,就是外面這群過來興師問罪的,也全都聽見了,一時臉色難看之極——
身為道法協會的人,從來不管走到那裏,都會得到盛情招待。還是第一次,竟然有人敢讓他們滾!
“誰在裏面,混賬東……”
後面的髒話還沒罵出來,一陣勁風随即襲來,那鷹鈎鼻男子忙揮手去擋,卻根本沒有絲毫作用,人瞬間倒飛出去,一頭紮在了不遠處一個露天游泳池裏。
“孔理事——”人群頓時亂作一團。
有小跑着過去扶鷹鈎鼻男子的,還有指着蘇言岳大聲呵斥的:
“你知道他是誰嗎?那可是我們海城道法協會的理事,你竟敢對他動手,是不想,活,了……”
後面的聲音越來越小。
卻是蘇言岳冷冰冰的視線正好掃過來,明明大夏天,那人卻只覺得舌頭好像被凍住了一般,後面的話竟是怎麽也說不出來了!
蘇言岳緩緩收回視線,“啪”的一聲關上門。
外面衆人都是一哆嗦。
正好鷹鈎鼻男子也從游泳池裏爬了出來,大家忙圍上去:
“孔理事,您沒有事吧?”
“剛才那是什麽人?吃了雄心豹子膽不成?竟敢對您老動手……”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出了個大醜,孔理事一張臉也是臊的通紅,憋着氣死死盯着蘇家緊閉的別墅大門半晌,卻愣是一句話也沒說。
跟着過來的人終于覺察到不對——
孔理事全名孔全林,本身也是一位修道者。
更兼這人生了個好女兒,竟然嫁給了棋盤山趙家子弟為妻。
雖然趙家在華國修道者中并不算什麽厲害角色,可因為距離不算太遠,在海城這裏知名度頗高。
所謂好風憑借力,孔全林也跟着抖了起來。
海城道法協會中一直都算是有實權的人物。
之所以怒氣沖沖的趕過來,可不是為了那件驚動了整個海城上層社會的大事——
就在之前不久,包括趙家族老趙敬方在內的十一位趙家子弟,竟然全在蘇家別墅內被人暗算。
尤其是趙敬方,被廢了全部靈氣不說,還整個的變形了節狀爬行動物。
不對,連爬行動物都算不上。
這件事第一時間報到道法協會,孔全林知道後,直接摔了手裏的茶杯。
當下召集手下各部門的人,又通知海城官方,言辭強硬的要求,必須第一時間緝拿蘇音歸案。
要不就說這次情況反常呢。
擱在平時,聽說這件事,海城官方第一時間就得全力以赴抓捕兇犯,這回卻不知怎麽了,竟是拖拖拉拉。
消息傳出來,可把孔全林給氣壞了。
冷着臉給相關人員下了最後通牒後,徑直帶人殺了過來。
本來還想着,不就是個弱女子嗎——
之前為防止出什麽意外,孔全林也特意找人詢問過,得到的消息無一不是蘇家女不過一個平平常常的女孩子罷了,要說有什麽格外值得注意的,也就是太蠢了。
還有蘇家親戚,也沒有什麽厲害的,不然也不可能蘇家二老一死,蘇氏財團就被人瓜分一空。
至于說趙家子弟這麽凄慘,叫孔全林推測,應該是得罪了什麽大人物。
雖然不敢惹什麽大人物,可也得想法子給趙家一個交代啊。
正好,先推出那蘇家女,幫着頂缸吧。
這麽想着,孔全林可不是氣勢洶洶殺到了蘇家來。
怎麽也沒有想到,還沒等他抖威風呢,就被人毫不客氣的丢到了游泳池裏——
其實早在蘇言岳揮手時,孔全林就意識到不對。
可即便他調動了全身的力氣,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竟然都當不下人家輕輕一揮手。
游泳池的水直接嗆進了氣管的那一刻,孔全林無比惶恐的意識到,那個年輕人分明應該是修道者。
甚至蘇言岳頭上的白發,讓孔全林想到了廣城蘇家……
只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看法——
要是蘇音真同廣城蘇家有什麽關系,蘇家怎麽也不可能落入這樣悲慘的境地。
可即便如此,卻是不能否認,對方修道者的身份。
甚至孔全林懷疑,趙家慘案,十有八、九和這個人有關。
畢竟,聽說蘇音身邊好像突然出現了個長相十分俊美的年輕男子,應該就是這個人了……
既然自知不敵,又唯恐打草驚蛇,讓對方逃遁,孔全林只得先吃了這個啞巴虧。
等出了悅府華庭,卻是顧不得和衆人寒暄,直接沉着臉上了自己的車。
随即拿出手機,撥通了棋盤山趙家家主趙朗的電話……
被撇下的衆人也不敢久留,紛紛上車離開。
很快,一個小道消息就在海城傳開——
蘇家繼家破人亡後,怕是很快就會斷子絕孫,聽說趙家正在集結精英力量,兼程趕往海城,眼下蘇家兒子不知所蹤,就只留下那個蠢貨女兒蘇音,趙家來了,還不得被打壓的渣都不剩……
“叔祖,不然,我去海城道法協會那裏露個面……”蘇言岳收起手機,小心翼翼的朝着蘇雪霖請示道——
身為五大世家蘇家的人,別說海城道法協會,就是帝都道法總會,想要做什麽也得掂量掂量。
真是這麽不管不問,等棋盤山趙家的人真殺過來,鬧大了的話,恐怕對蘇家聲望有損,倒不是說打不過,被人說以大欺小,也不好聽不是……
“不許去!”蘇雪霖臉卻是臉色一沉,陰森森道,“讓他們來!”
最後一個“來”字,明顯就有些殺氣騰騰——
竟然傷害音音至斯,不讓棋盤山趙家的勢力灰飛煙滅,怎麽能消了自己心頭之氣?
“叔祖——”蘇言岳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怎麽叔祖的意思,倒像是一門心思等着趙家人上門興師問罪似的?
或者是叔祖想要釣魚執法,特意激怒趙家,逼着他們過來?
卻第一時間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叔祖為人品行高潔,目無下塵,怎麽可能和蝼蟻一樣的趙家計較?
再說了,也沒聽說趙家做什麽天怒人怨的事啊!
蘇雪霖“呵”了一聲,哪有耐心給他解惑?直接一揮手,把蘇言岳打發了出去——
他就是釣魚執法了怎麽着?
相較于俗世,修真界鐵律從來都是弱肉強食、強者為尊。
趙家為人行事如何,和他蘇雪霖什麽關系?
別說什麽小惡薄懲,就是他們一家全都是十世大善人,可竟然敢傷害了音音,那就罪無可赦。
更何況,不是為了天下人,蘇音如何會淪落到這樣的境地?
卻在好容易得天道庇佑,重返人世之下,竟還受到趙家如此的作踐。
天知道那一刻,蘇雪霖恨不得把趙家的人全都挫骨揚灰!
不是蘇音魂體受傷太重,暫且不能移動,蘇雪霖早親自殺上趙家去了。
眼下既然自己不能去,那就讓他們過來好了。
之所以不準蘇言岳自報家門,也是為了這個——
真是知道蘇家雪微真人在這裏,借給趙家人十個膽子,也不敢上門。
被人盯得時間太久,蘇音忽然動了一下,蘇雪霖猛地站起,往後退了一大步。
先是撞在後面的櫃子棱角上,又踉跄着跌坐在地——
音音就要醒了。
啊呀,不好,自己這一身髒兮兮的,還有身上這麽多血跡……
“叔祖——”一直守候在外面的蘇言岳騰地一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隔着半開的房門,正好瞧見蘇雪霖笨拙的從地上爬起來,大驚失色之下,擡腿就要往裏沖,好險沒和黑着臉疾步而出的蘇雪霖撞上。
“叔祖——”蘇言岳堪堪扶住門框,才沒被撞翻,眼睜睜的瞧着蘇雪霖一溜煙的沖進浴室,又“嗵”的一聲把門關上。
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再瞧瞧房間裏的擺設,卻是皺起了眉頭——
明明之前跟蘇音說過,讓她把別墅裏的東西務必精簡一下,能丢出去的全都丢出去。
現在瞧着,蘇音明顯根本沒有聽進去,竟然還放了這麽多家具。
在家裏時,叔祖可是從來沒有被什麽東西給絆倒過。還有剛才慌張的模樣,肯定是摔了後,覺得顏面無光,才會這麽匆忙離開……
擰着眉頭進了房間,剛想提醒一下,卻在瞧清楚蘇音的臉色後大吃一驚——
怎麽蘇音臉色這麽難看?
還有神魂,也是有些不穩的樣子……
一時就有些驚疑不定——
蘇音會這個樣子,難道是,和趙家有關?
正疑惑間,蘇音卻是睜開眼來,一眼瞧見蘇言岳,明顯就愣了一下,忙從床上爬起來:
“蘇……言岳?”
等站起來才覺得有些不對——
之前一直是渾渾噩噩,還以為是夢見了蘇言岳帶人過來呢,怎麽竟是真的嗎?
更奇怪的是,明明之前頭還疼得像要炸開似的,這會兒卻舒服多了,甚至丹田裏的靈氣也充盈了不少。
“是我。”蘇言岳頓了下,上下打量蘇音有些灰敗的臉色,“你這是怎麽了?有人欺負你了嗎?”
“是,趙家的人?”
“趙家?”蘇音揉了揉太陽穴,恍惚間憶起之前周太太打電話過來時,确實有提起過“棋盤山趙家”這幾個字,猶豫了下道,“應該是他們吧……”
“你怎麽會惹上修道之人?他們對你做了什麽?”蘇言岳神情越發狐疑——
就是這會兒,也沒有看出蘇音身上有什麽靈氣啊,怎麽就會和趙家對上呢?
“我也不知道。”蘇音苦笑着搖了搖頭,“……送呈呈離開後,我一直在家……那個老頭一開始說要帶我走,後來又拿出一個戒指……然後我就着了道……”
至于說宸的特異之處,蘇音自然不會說出來——
再怎麽說,她和蘇言岳也不過是合作關系,宸的敵人是誰沒有确定前,蘇音絕不會告訴任一個人有關宸的事情。
“戒指?什麽樣的?”
“好像是黑色的?不過對方轉動時,卻會發出紫光來……”憶起被戒指的紫光籠罩着時,靈魂都要顫抖的感覺,蘇音臉色又是一陣發白。
“噬魂戒?那群混蛋!”蘇言岳脫口而出——
當初趙家家主的小兒子和人比拼實力,結果卻用噬魂戒弄傻了好幾個世俗中人的事,蘇言岳也曾有耳聞。
只那次事後,趙家已經被重重的懲戒了,他們怎麽還敢?
而同一時間,浴室的方向也傳來一聲悶響。
蘇音吓了一跳,難道是宸醒過來,正在沐浴?唯恐他會摔倒,忙要過去詢問一番。
不想蘇言岳比她更快,三步兩步就到了浴室門外,敲了敲門,小心翼翼道:
“叔祖?可要孫兒進去侍候?”
之前流了那麽多血,要是能攔住,蘇言岳是絕不想放蘇雪霖這會兒進去沖澡的。
剛才裏面那麽大的動靜,蘇言岳簡直懷疑,蘇雪霖是不是昏過去了。
“我沒事。”一個悅耳的男子聲音傳來,“你下去吧。”
叔祖?孫兒?蘇音嘴巴一下張了老大——
原來不只是蘇言岳一個人來,還有他的叔祖嗎?
那不是說,家裏這會兒又多了個老頭?
之前被趙敬方吓得都有心理陰影了,蘇音可真擔心,蘇家的這位叔祖,是不是也是個性格糟糕頭頂,二話不說,就拿法器招呼自己的……
而偏偏,自己還要扮演那人的小祖……
嗫嚅了好大一會兒,才壓低聲音道:
“那個,你叔祖,他,難侍候嗎?”
洗個澡都在裏面不安生,怎麽看脾氣都有些暴躁啊……
難侍候?蘇言岳盯着蘇音卻是沒有回答,更甚者神情還有些一言難盡——
這麽問虧不虧心啊?明明從踏進蘇家別墅開始,都是叔祖在侍候她好不好?
說句不好聽的,簡直是把蘇音視若珍寶,根本是事必親躬,就是洗個臉,都不假手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