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妄

第60章 視頻

俞還趁着馮究望洗澡的功夫悄悄溜了出去，往自家樓上走時被俞母逮了個正着。

俞母從二樓的沙發上轉過頭，朝着往樓上走的俞還慢悠悠說了句：“回來了啊。”

俞還明知道俞母沒有其他意思只是随意招呼一聲，身體卻靜置了一秒才找回聲音。

“嗯。”

“剛才你李姨來了，又來說他家大兒子的事兒。”

俞還知道俞母這是想找個人陪她說話，徹底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問：“她怎麽說？”

俞母說：“想要繼續給他找呗，把人扣下了，不讓他回去上班。”

俞還知道一時半會走不了，刻意走到離俞母較遠的長桌旁拉開椅子坐下，心思其實不在這兒，整個身子還滾燙，晃神問道：“那怎麽辦？”

俞母并沒察覺到異樣，繼續說：“還能怎麽辦，繼續耗着，看他們兩邊誰先妥協……要我說真的沒必要，到頭來鬧心的還是她自己，連帶着還禍害別人家姑娘……”

俞還：“嗯，是……”

俞母看了俞還一眼，“你媽我是不是特別開明？”

俞還：“嗯？嗯。”

俞母挑起眉：“幹嘛心不在焉的，臉那麽紅？”

俞還終于有了動靜，眨眨眼睛擡起頭，開始扯謊：“沒，就是有點困了，屋裏空調開的太高。”

俞母絲毫不起疑心，只說：“現在才八點你就困了？也是，早上那麽早就出門了，來回折騰這一趟。那你回去休息吧，和你聊天還不如和你爸聊有意思，空調開的高就往下調調，多大人了，還跟小孩似的。”

俞還聞言站起身，在俞母面前停下沒敢站得太近，怕婦女眼尖看出什麽端倪。

“那我回屋了，您也早點睡。”

俞母擺擺手：“去吧去吧，明天早起把那孩子一塊叫上吃早飯，不是熟人介紹的嘛，幹嘛躲在屋裏一個人吃，人多了才熱鬧，叫他別那麽認生。”

俞還又是一個停頓，心想他可不認生，什麽話都敢說出口，最終卻只點頭說“好”。

回到自己房間，俞還才敢看手機。

馮究望十分鐘前發來消息：[你不回來了？]

俞還背靠着門低頭回道：[我有自己的房間。]

馮究望：[那我也想有哥哥的房間。]

俞還：[？？？]

俞還：[不要鬧了，乖乖睡覺。]

馮究望：[現在還不到八點。]

俞還一懵，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真的還差幾分鐘才八點，俞母還把時間說多了。

俞還：[你可以玩游戲。]

馮究望那邊沒有回，就在俞還挪開步子往床邊走的時候，電話響起來了。

“不可以講電話嗎？”馮究望的聲音透過手機傳過來。

俞還坐到床邊，無奈道：“你都打過來了還問個什麽勁兒。”

馮究望反過來控訴：“哥哥好狠的心，一聲不吭就走了。”

“……我要是留在那兒你還會讓我走嗎？”

“不會。”

俞還一愣，懷疑自己聽錯了。

“猜對了，不會讓你走了。”馮究望又重複一遍，低沉成熟的音色，每個字都吐露清楚，意圖明顯。

他這樣光明正大，俞還反而不知道要說什麽，垂下眼睛看自己毛絨絨的拖鞋，“好了，我都說不要鬧……”

“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馮究望末了追加一聲，“哥哥。”

俞還當然知道答案，不過并不想回答。

“你現在叫哥哥叫得越發熟練，也越來越會裝可憐了。”

馮究望對答如流：“那哥哥可憐可憐我，下次不要一句話不說就走了，開門沒見到你，我有點失落。”

馮究望的指控存在很大漏洞，俞還本就不可能一整夜都留在那裏。可他這麽說，錯的那個人就是俞還。

俞還居然也就這麽認了，甚至遷就：“這件事的确是我做的不好。”

馮究望說：“那來視頻吧。”

“啊？”俞還有些傻眼，“什麽、怎麽……不是，為什麽啊？”為什麽話題會突然轉到一個完全不同的方向，現在的年輕人到底怎麽回事，話題跳躍的也太快了吧！

只是視頻打過來，俞還還是按了接通。不習慣視頻裏的自己，慌忙點了反轉相機，照在自己毛絨絨的拖鞋上。

馮究望出現在屏幕裏，又是以一種極詭異的角度拍自己，大概是靠在沙發上，手機攝像頭幾乎怼着整張臉。

馮究望說：“拖鞋好可愛，好适合你。”

俞還的拖鞋是俞母給買的，一家三口是一套，灰色的毛絨絨的倉鼠圖案，考慮到俞還怕冷，拖鞋裏面也是棉的。

俞還說：“謝謝誇獎，你的臉也很可愛，很适合怼着屏幕。”

馮究望聞言拿遠了一點手機，照出完整的一張臉、脖頸以及肩頭，“這樣？”

“嗯……你這麽不會拍照，好友圈裏的照片都是哪來的？”俞還忍不住問。

視頻裏馮究望輕輕挑起眉，手機的延遲使得音畫并不同步，更能捕捉到神情變化。

“不是我拍的，有人拍照順便會拍到我然後發過來。”

俞還猜道：“楚夏怡？”

“不是。”馮究望報了個名字，“衛洋。”然後又說，“原來你會看朋友圈？”

俞還：“我當然會看啊。”還只看不點贊呢。

馮究望冷不丁：“怎麽還那麽在意楚夏怡？”

俞還愣住了，才反應過來自己脫口而出的名字，認真解釋道：“這次真的沒有，只是剛好想到了……馮究望，你又耍我，就算把手機拿開我也看到你偷笑了！”

視頻正回來，馮究望眼裏還是有笑意：“好，我乖，不笑了。”

俞還：“你要是真的乖就好了，每次都是口頭說說！”

“我錯了。”

“道歉有用嗎？”

“老師、哥哥、俞還……”

馮究望越叫越沒規矩，兩個人的對話逐漸趨近于幼稚，沒頭沒尾地帶一把細小的勾子。

怎麽能這麽叫年長者，無論哪個稱呼都透露着熱切的情意，叫什麽都不合适，叫什麽都太合适。

俞還那邊的攝像頭晃了，手機似乎被擺到床上變成漆黑一片。

馮究望這才停下，提醒道：“鏡頭。”

大概過了兩三秒，鏡頭前亮起來，照着燈光和天花板，随後才出現一個人影，比馮究望還要不會拍，直接低下頭。好在人是好看的，眼睛還是透着水光，在陰影下變成唯一一點明亮，過一會兒手機被拿起來，光線好了，柔和地落在臉上。

俞還說：“我搞不懂這個。”

“那些是特效，你可以不用管。”馮究望好心提醒了一下。

“我知道，戚詩拍照就喜歡用這些。”俞還說着小幅度揚起腦袋，有點像炫耀，和熟悉的人才會有的姿态。

馮究望說：“那你呢？”

“我不喜歡拍照。”

馮究望手指頓了頓，“為什麽？”

俞還的眼睛移到另一邊，“能有什麽為什麽，年紀大了就不喜歡拍……明天記得早起，我媽說了要你和我們一塊吃飯。”

馮究望說：“可以嗎？”

“有什麽不可以？倒是你可以嗎，要是覺得別扭直接說就好，我和她說清楚，”俞還說完又糾結着改了下口，“你要是真的過來，說話最好還是斟酌一下吧，別什麽話都說。”

他刻意不去看屏幕，眼睛圓溜溜偶爾掃過一眼，殊不知自己這樣做有多明顯。

馮究望看出來了還不說，任憑俞還偷偷瞄，像極了奶白色團成團的羊崽，他想叼住後頸叼回自己的狼窩還要考慮對方會不會受驚吓。

忍耐成了他要學會的最重要課程。

視頻挂斷後沒多久，馮究望發來一張視頻截圖。

微信視頻下沒有任何美顏，俞還屋裏的光線也不是很好又是黑天，畫面看着暗一些，襯得眼睛更加亮，吹得蓬松柔軟的頭發隐隐透出棕顏色。的确是漂漂亮亮的一個人，截下來的圖都可以這麽生動。

手機畫面多少有些失真，俞還在衛生間的鏡子裏看自己，臉上的确還有紅，難怪俞母要看出來。

換掉身上的衣服，身體上留下的痕跡直觀展露在眼前。俞還這才發現馮究望避開了脖子、鎖骨這些容易被人看見的地方，在腰間和腿側留下各種形狀的印，嘴巴吮出來的、手指按揉出來的，牢牢控住他，簡直在告訴他——他逃不掉了，這一次他是清醒的，跨越那條線的人是他。

俞還：[你怎麽還截圖？]

馮究望回：[因為你都不肯給我自拍。]

俞還：[我沒有自拍。]

馮究望：[不管，已經存下來了，我截的就是我的。]

他又說：[哥哥好好看。]

馮究望又發了一張和之前不一樣的視頻截圖，圖片裏俞還沒有看鏡頭，瞳色在燈光下變得淺。

俞還上學的時候經常被別人拉着照相，照相大概是件值得開心的事，所以每個人在鏡頭下都要笑，工作後再拍照，就是标準的微笑，露出牙齒，假裝喜氣洋洋，一群人站在一塊，拍一張五秒不到的照片，竟是有些累人的。

現在只是一張不清晰的視頻截圖，沒有明顯的笑容也不露齒，畫面甚至有些模糊。馮究望絲毫不吝啬誇獎，要說好看，說存起來了，把他捧到心尖上，告訴他自己有多在乎他。

俞還再次看到鏡子裏的自己，眼睛還是那雙眼睛，臉頰也還是露着紅的臉頰，卻都透出不含蓄的雀躍，因為小小的誇獎就開開心心了。

他明明那麽好哄，只想有個人全心全意喜歡他卻總是四處碰壁。

二十七歲意味着什麽呢，成熟、穩重、有責任感、靠得住。

對外人他自然可以這樣，可是面對家人、面對戀人也要這樣嗎？俞還權衡不好，就交給另外的人做決定，把脆弱的翅膀袒露出來。

他不怕受傷卻不能一直受無用的傷。

馮究望是莽撞又霸道的少年人，二十歲出頭，什麽都敢，什麽都不怕。可他做錯事會道歉，也想過彌補的辦法，會裝可憐的同時也會安慰人，承諾過的事會不厭其煩重複給他聽，對待感情鄭重又認真……

俞還遇到太多人，大家都習慣保持緘默，趨于平淡。

只有這個男孩會把感情說到最明白，愛意表達進方方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