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妄

第44章 直白

馮究望進了屋子十分自覺地拉了旁邊的轉椅坐下，反而是俞還，明明在自己的地盤站在哪兒都不自在。

俞還問他：“你想說什麽？”

馮究望說：“我昨天說的話老師還沒給回複。”

那是需要回答的嗎，馮究望昨晚的那些話意圖和指向都分外明顯。

俞還還記得自己沒出息地逃了。

少年人的感情來得炙熱且直白，他完全受不住，一時也顧不上其他。

那個吻沒解決，後面又扯出更多的麻煩，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俞還垂下眼睫，“你……真的搞清楚自己的感情是什麽了嗎？”

“是我表述的不夠清楚嗎？”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俞還靠在身後的書櫃上讓自己有一個支撐，“幾個月前你還和我說自己喜歡女生。”

“可我現在喜歡老師。”

這未免太過直球了。

俞還一時語塞，撇開頭去，“你喜歡我什麽？”

馮究望笑起來，窗外透來的細碎的光灑在眼睛上，微微眯上了。

“你笑什麽？”俞還十分确定他是想到什麽才這樣笑的。

“這是情侶必答問題之一嗎？”

你喜歡我什麽。

為什麽喜歡的人是我。

俞還一口氣沒提上來，“不是！你給我正經一點，我是很認真在問你。”

“老師是昨晚沒睡好嗎，黑眼圈很重。”

“別轉移話題了。”俞還無奈地嘆口氣，同時又松懈下來，用長輩的口吻，“你根本回答不上來，馮究望，你不喜歡我，非要說的話就是這幾個月跟我走得太近讓你産生錯覺，我覺得你應該回歸正常的生活……”

“幹嘛這麽着急否定我？”馮究望說，“你明知道不是那樣的。”

“……我不知道。”俞還冷靜回應，“就是搞不清楚你在想什麽才站在這裏問你，不然你認為我為什麽會讓你進來？”在做了那樣唐突的事之後，還讓他踏進這間房間，俞還是真的有夠容忍他的。

馮究望沒有咬死這一件事，轉頭又朝另一個方向問：“那好，那你剛才說的‘正常生活’又是指什麽？”

俞還一頓，“像你以前那樣，我們不認識的時候你還有個女朋友……”

馮究望臉上的笑漸漸淡下來，“也要像以前那樣逃宿曠課？”

“當然不是！”

“可那的确就是我之前的生活，那種生活是正常的，我和你相處就是不正常的？”馮究望往前踏了一步，轉椅随之挪動一下跨到俞還眼前，還是坐在椅子上只是揚起頭，盯準獵物，“俞還你是這麽認為的？”

俞還不由靠緊書櫃，最後只能頹然的，“……不然呢。”

忽然沒有力氣再去糾正那些錯誤了，他感到疲憊。

俞還不知道馮究望打的什麽主意，更不信他突如其來的喜歡，那些浮在表面的情感空洞又乏味。他曾經那麽努力都得不到的東西，怎麽會在一個少年手裏輕易得到，更別提他還是自己的學生。

“離這麽近的距離我就會想吻你。”馮究望并沒打算放過他，腿伸展開虛靠在櫃子的邊緣，擋住俞還可能逃跑的路線，“這也是錯覺？”

“……是。”俞還把眼睛垂下去不同他對視，“你并不是天生的同性戀，你可以喜歡女生。”

“那又怎樣，我現在喜歡的是老師。”

那又怎樣。

是多年輕的人才會說這樣的話，天不怕地不怕。

他們之間的确有一道鴻溝，以前跨不過去無所謂，俞還還會包容這個年紀小的學生，但是現在不可以了，他必須把這條路封死。

“既然你還叫我老師就請你尊重我。”

“老師這是在用身份壓我？”馮究望又靠近一點，椅子的邊緣幾乎碰到俞還的腿，“那以後都不叫了。”

俞還洩出一口氣，嘴巴半張開又是欲言又止的表情，隐約可看到裏面齊整的牙齒。

“你明知道不是那一回事……不要耍小孩子脾氣了，我已經很累了。”俞還聲音染着倦意，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是在示弱，知道對付馮究望不能用強硬的手段就來軟的。

“你把對老師的憧憬和依賴弄混了，那些都不是喜歡，我只是知道你家裏的一些事，我是其中的一個人，以後你還會碰到更多的……”

俞還的話還沒說完，馮究望打斷道：“不會再有其他人了，你是唯一的。”

俞還終于看向他：“你怎麽敢确定？你才二十歲。”

馮究望很讨厭別人拿他的年齡說事，因為生日小，小學入學都是托人打過招呼才上來的，成年後上下級更是分得異常清楚。

成熟和幼稚全憑年長者一句話。

最無奈的是，這種事往往無法用語言反駁只能用行動證明，可對方根本不給自己證明的機會，只會一味的否定——

因為年輕，因為閱歷不夠，承諾和誓言就顯得無足輕重，感情也可以輕易被否定被揣測懷疑。

因為說這些話的是俞還，馮究望沒有生氣黑臉，反而一直仰頭傾聽。

他給俞還足夠的表述時間。

這是他第一次對一個人抱有如此強烈的情感，還不知道應該怎麽做，告白之前就把人強吻了，說實在的，有些蠢。

老師的年紀明明比他大也沒有女生那樣柔軟嬌小的身體，可他卻想把他塞進懷裏揣起來，親吻遠遠不足夠。

他是想要捕捉一只蝴蝶，不是殺死它，但是不知道怎麽珍惜。

還沒學會如何愛人，就先把對方當做自己的專屬物霸占了，狼一樣護住，伸出粗糙的舌面想要親親又舔舔，表達自己的喜愛之情。

這顯然吓壞了被捕捉的獵物。

一向按部就班規律生活按時吃草的羊羔被從不按常理出牌餓了才出去捕食的狼崽捉住了、吓壞了，一下口不擇言咩咩直叫也成為情理之中的事。

俞還的确用錯了方法。

他想從根源處斷掉兩人絲絲縷縷糾纏不清的關系，卻沒想過聽他這番話的人心裏會是個什麽滋味。

這是非常致命的錯誤，一個不小心就會起到反效果。

就像現在，馮究望忽然站起來，眼睛掃過俞還微愣的表情。

此前刻意營造的輕松氛圍轟然塌陷，老師才是不成熟的那一個，全然不知道自己退路已經被別人封死。

馮究望捧起俞還的臉頰，吻的時候有些猶豫，挨着唇瓣沒立刻深入進去。

俞還一整晚都沒睡好，想着怎麽才能把這件荒唐事解決，現在發現沒有任何作用，眼睛幹澀地眨一眨，好疼。

辦公室內暖氣開得充足，脖頸上一片汗，額頭上也是，眼睛跟着冒水汽，唇被熱熱的含住了。

他才後知後覺自己跟馮究望沒有安全距離可言，沒法對他第一時刻保持警惕。

俞還已經習慣了馮究望突如其來的靠近。

他才是那個傻的。

掉眼淚的時候俞還什麽都沒想，只有單純的疲倦和困，淚珠沾在睫毛上又滾落到臉頰，眼睛裏蒙了一片濕漉漉的霧，看上去更加好欺負了。

俞還的眼角泛紅，流淚并不多，只是眼睛沙沙地疼，沒想到馮究望會伸出舌頭舔他落下的淚，一下驚到了，喉嚨裏不小心洩出嗚聲，貓兒一樣含了春情，瞬間慌亂無措起來。

二十七歲的老師只談過中規中矩的戀愛，還有幾次被渣的淺薄經歷，哪裏經受過這些，耳朵和臉赤紅一片，手被卡在櫃子後面伸不出來，張嘴要說話又被含住了。

吃人口水的事情馮究望怎麽能幹得這麽起勁，非要吮出聲音，看到俞還的眼眶更加紅了才肯放開，沒等氣喘暈，摸摸他的臉頰，疼孩子一樣的往俞還眼周摩挲。

“黑眼圈真的好重。”

那是因為誰？

而後馮究望笑起來，悄悄說起私密話：“老師哭起來好可愛。”

俞還硬把別在書櫃後的手擠出來，狠狠把人推開，窘的是口腔裏拉出的銀絲勾出一條長的細線，涼涼落在嘴邊。

“還認為我在開玩笑嗎？”馮究望抹掉嘴角的唾液。

俞還說：“滾。”

這是多簡短有力的一個字，可他聲音發顫細而軟地冒出來，像委屈過後的惱怒構不成威懾力。

俞還感覺自己又要流淚。

被氣哭的。

“嗯，說完就滾，讓舍友幫忙占了位置，今天會好好在圖書館刷題。”

聽聽，這分明是一個直男才能說出口的話。

“現在就滾！”

馮究望歪頭，輕輕地，“不要鬧脾氣，我錯了，給你道歉，不該突然吓你。”

俞還最怕這個，哄着他寵着他，好像是他在無理取鬧一樣。

可是！明明！他和馮究望就不是那樣的關系啊！

馮究望說：“我沒有耍你也不是在開玩笑，不要一上來就否定我。”

屋裏仿佛是空的，沒有回應。

馮究望說：“我可以追老師嗎？”

這才有一聲回答：“不可以。”

預料之中的答案，馮究望繼續：“嗯，說了沒用，就是要追你。”

“滾！”

“明天見。”

“明天別來！”

門在俞還身後關上了，俞還腿軟坐到離自己最近的椅子上，是馮究望剛才坐過的，上面還殘存着他的溫度，一個男人的體溫。俞還嘴唇好熱，口腔裏一直分泌唾液，好像一不小心就會流出來，只能抿得更緊一些，繃成一條線。

他當然知道馮究望不是在開玩笑。

這才是他最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