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飛蛾
他們約在那家酒吧見面,震耳欲聾的音樂響在耳邊,這實在不是一個說話的好地方。
當天李淮青沒有戴眼鏡,不再是文質彬彬的模樣。俞還到的時候他已經喝了很多酒,跟着音樂律動肆意舞蹈,跳得很好,吸引了一群人的目光。
他們的眼神過于赤裸,愛和性都在裏面。
曾經李淮青也帶俞還來過這裏。因為位置很偏僻,要彎彎繞繞一陣才能找到真正的入口,當時這裏遠沒有現在這麽熱鬧。可能是夜晚寂寞的人實在太多,現在這個地方被填滿了,被熱度填滿、喧嚣填滿,也被欲望填滿。
俞還平靜地走到李淮青面前,又平靜地說:“你喝多了,叫我來幹嘛?”
他們之間沒有過任何争吵。
在一起的一年半時間裏總是聚少離多,最開始是因為異地,後來俞還來了這所城市當老師,本來以為可以更親近,結果呢?
不久前還是個學生的人做了老師,青澀非常,什麽事都想做好,付出了百分之一百的努力,常常深夜寫着教案還在苦惱:“我感覺學生有點排斥我。”
他的控訴未免太可愛了點。
明明見過那麽多人了也去過一些城市,和無數人群打過交道,卻還是在某些方面顯現出不符合年紀的天真。
怎麽可能讓所有人都滿意呢,總有人會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而讨厭你。
李淮青說:“那你就別管他們了。”
俞還說:“不行。”這是他第一次帶班,他想做得好一點、再好一點。
每當李淮青想要發火,俞還就會迅速道歉,沒脾氣一樣,嘴巴裏說着“對不起是我沒考慮你的感受”,心裏卻指不定怎麽想。
他一向如此。
做人圓滑,叫人挑不出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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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為什麽你的學生會讨厭你嗎?
酒吧的燈光流淌在每個人身上,一條條一道道,扭曲抽象。李淮青看向俞還,他沒有做任何發型,頭發随意散着,臉顯得更加年輕。
就是因為這點啊,俞還。
你怎麽能不生氣?
好像一點都不在乎一樣。
酒吧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俞還率先走出去,李淮青跟在身後。
“你叫我出來想說什麽?”站在路燈前俞還問,“我們不是已經分開了嗎?”
他們一直沒有正式說過分手。
沒有過争執,沒有歇斯底裏,半年前開始淡了聯系,直到幾個月前有人拿着李淮青的手機“不小心”撥通俞還的電話。
他的號碼在李淮青手機的快撥名單裏。
是很久之前設置的,時間久到李淮青自己都忘了。
李淮青曾經很多次都想問俞還,你真的喜歡過我嗎?
這太矯情了。
不像一個男人。
所以他也沒問。
是沒喜歡過吧。
不然怎麽能坦然挂斷一個來自男友手機裏的陌生男孩的電話。
他不說,他就不問。
李淮青的目光落在對面人的臉上,那張臉仍然好看,卻也可憎。
他忽然升起強烈的破壞欲,湊近了,掐住俞還的下颌吻下去。
他們在布滿飛蛾的醜陋燈光下接吻,俞還的眼裏又閃現出那種脆弱的驚訝,失聲洩出嗚咽。
李淮青想捏碎它。
俞還應該覺得自己很可笑吧,精心準備的告白,自以為是的在一起,在他眼裏這兩年應該就是個笑話。
真狠心啊俞還。
他赴約仿佛就是為了做一個了斷,斷掉這段為期兩年的感情,沒有絲毫的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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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依舊暖烘烘,馮究望面前擺了一杯蜂蜜水,杯口冒着熱的水珠,他沒有飲一口,只是靜靜聽俞還講。
“所以對方就是個劈腿渣男?”馮究望最後不輕不重地點評道,“那老師可真是運氣不好。”
俞還故作輕松地撇撇嘴,呼出口氣:“行了,事情你都了解完了,是不是應該回學校了?”
馮究望說:“他對你還沒死心吧,隔了這麽久還來找你。”
“這些你就不用管了。”俞還捏了捏鼻梁,頗有些疲累,“我會處理好。”
“真的能處理好嗎?”馮究望拿起桌上的水,嘴唇貼在瓶口,眼睛卻是看向俞還,“如果真說清楚了,他也不會三番五次給你打電話了吧,甚至特意換了號碼打過來。”
俞還無言。
“是你不想聽他說吧,每次對方都只開了個頭就被你打斷了。”馮究望繼續說,“哥,水太燙了,燙到舌頭了。”說完把舌頭吐出來給俞還看。
俞還:“活該。”
他甚至想拍手叫好,報複性質的表演給馮究望看。
但是馮究望說得一點都沒錯。
他的确不想聽。
那通電話的目的已經很明确了,解釋在他看來就是借口。
俞還并不想聽那些認錯與悔過,不想給李淮青一個所謂的機會。
馮究望說:“老師還真是絕情呢。”
這幾乎是戳到俞還的怒點,盡管看上去毫無理由,他仍舊迅速擡頭和馮究望對視上。
少年平靜的神情惹得俞還更加懊惱,忽然迫切想遮住臉,掩蓋狼狽。
俞還講話的時候都沒發現,他和馮究望挨得這樣近,講到自己的小時候,無關緊要的一些事,馮究望都沒有打斷,反而側着頭靜靜聽他講。
他又想嘆氣,心裏盤算自從遇到馮究望自己到底掉了多少頭發減了多少壽命。
“劈腿了難道還可以原諒嗎?”俞還輕聲說,更像是喃喃自語。
這是個過于愚蠢的問題。
成年人的法則不允許他和其他任意一個人這麽講話。
“當然不可以。”馮究望回答了他,非常輕易地,“劈腿會遭雷劈的。”
他知道馮究望只是順着他的意思說話。
上學期間俞還身邊有不少男女是開放性關系,同時和兩三個人牽手接吻上床都是家常便飯。
俞還知道別人對他的評價裏有“纖細漂亮”這類的字眼,因為辦事效率高,做什麽仿佛都游刃有餘的樣子,在一些人的口中他成為情場老手。
每當他開口解釋,那些人都會用不可思議地眼光打量他。
“你是說笑的吧?別開玩笑了。”
為什麽他們總愛給人打上标簽呢?
各式各樣、五彩缤紛的标簽貼在了他身上。
李淮青曾經還疑惑他這樣的人怎麽會連未來的規劃都不清楚。
俞還是真的很迷茫。
他并不是做什麽事都游刃有餘,不是別人擅自想象中的那個人,更不喜歡別人強加到他頭上的期許。
他是億萬人中的其中之一,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甚至比旁人更加迷惘也更小心翼翼。
飛蛾振翅高飛沖向炙熱明亮的燈光,就這樣以可笑的方式死在一個有風無名的晚上。
蜂蜜水可以入口了,馮究望嘗到裏面的甜味,“俞還,我不喜歡糖水。”
俞還回過神:“抱歉,我忘了……你怎麽又叫我名字?”
“還以為你不會再糾正我了。”
“你給我叫老師啊!”
“老師。”
“嗯?”
馮究望側過頭的同時伸出手,指尖堪堪蹭着俞還的臉頰劃過,柔軟的發絲仿佛被一陣風帶過。
“是為了那個人才來這裏工作的?”馮究望突然問。
俞還愣住。
馮究望的神色一暗,手掌蓋在俞還的腦後,輕輕往前推。
兩個人的呼吸交替鼻尖碰到一塊,俞還順手推開他的臉,“你幹嘛?”
“觀察。”
“觀察什麽?”俞還以為馮究望是在好奇,難得主動說了,“我只是覺得既然是兩個人在一起,那麽今後的方方面面都應該考慮到……結果是我考慮多了,就只是這樣而已。”
馮究望又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灼燙的溫度,從喉嚨直達到胃部。他舔舔牙齒,稍微有點煩躁。
“哦是嗎。”
他不是很想聽。
關于俞還和李淮青的過去,他現在一點也不好奇了。
手蓋在俞還的眼睛上,聽到他抱怨:“馮究望你又幹嘛?”
“擋住你的眼睛。”
“廢話,我當然知道,你把手拿開。”
“不要。”
少年呢喃一聲,湊近了嗅俞還身上的氣味,像狗又像狼,幾乎把俞還圈在懷裏。
俞還掰開他的手指,目光觸到頭頂的燈光,頗為無語地講:“你究竟知不知道什麽叫做安全距離……”
“和哥哥也要有這種距離嗎?要離多遠才好?”馮究望故意叫道,壓低了嗓音,此刻迫切希望俞還的視線聚焦在自己身上。
俞還張了張嘴巴:“……禁止叫‘哥哥’,你不覺得這麽叫我很奇怪嗎?”
“為什麽?你确實比我大吧,七歲還是八歲?”馮究望非要貼到俞還的眼前,一字一句道,“俞還哥哥。”
他看到俞還泛紅的耳朵,熱度好像也傳染給他。
老師的身上又傳來那股甜香,是熟透的草莓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