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離京
興安雪嶺,對于曉年來說就是冀州的最北端,那裏有最冷的冬天。
曉年對冀州皇族沒有太多了解,聽蔣子謙介紹才知,瑥親王是敬皇帝唯一的同胞兄弟,他不在之後,宗室裏剩下的與敬皇帝同輩的皇族,就只剩下玦親王一人了。
由于北境距離京城太過遙遠,作為鎮守邊境的皇族,又是先帝和現任冀州皇帝的皇叔,瑥親王在興安雪嶺百姓心中的地位,恐怕比遠在天邊的皇帝還要高。
如今他一死,形勢一下變得緊張起來,北境立刻傳來局勢不穩的消息,這足以讓原本還在質疑蔣昭容升位太快的人都不再有暇提及此事。
曉年雖對興安雪嶺不熟悉,但眼看宮中這般爾虞我詐,也能猜到北境現在的情況會有多複雜。
瑥親王生前曾請立世子,但他本人似乎更喜歡庶出的小兒子。朝廷遲遲沒有定奪,再加上後來好不容易當上世子的瑥親王長子又早逝,自然會引得某些人心存僥幸和期待。
原本不是沒想過要以此牽制北境,誰知道瑥親王卻突然殁了,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這時候再派皇族代替瑥親王一脈,不僅不是最妥帖的方式,還有可能引發更大的矛盾……如果北境不穩,舉國危矣。
“如今派誰去興安,恐怕都壓不住那裏的事情,”徐太後對冀州皇帝谏言道:“唯有阿煜過去,興許還能管住事。”
冀州皇帝聞言,面露難色:“可阿煜的魇症才剛有起色,若是因為此行惡化,豈不功虧一篑?”
徐太後心道:你還真是演兄友弟恭的戲碼演出瘾來了,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時候!
“如今北境局勢如此緊張,雖然哀家也心疼阿煜,但眼下實在沒有辦法,不讓他去,難道要玦親王家的阿爍或者阿烽去?到時候不僅管不了什麽事,還把人給折在了雪嶺,陛下又如何跟你皇叔交代?”
徐貴妃的事情發生之後,由于是他們徐家“理虧”,徐太後硬生生折斷了“臂膀”才得以全須全尾地保全自己,但也在蔣昭容被封夫人一事中失去了絕對的話語權。
“若是沒有徐氏毒婦,琬兒還過數月就能為朕生下皇子,到時候名正言順地晉位,何必要像現在這般受盡委屈……要麽琬兒得到應得的賞賜,要麽徐氏賜死,反正總要有人為這件事付出代價,太後向來睿智,想來應該能為朕做一個決定。”
想想帝王當時發狠的樣子,就知道徐家這一招釜底抽薪辦得有多值得了——皇帝的喪子之痛難愈,可以做不少文章。
但徐家也因此元氣大傷是事實,需要不少時間來恢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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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太後就怕蔣家也因此站在了皇帝身邊,蔣家又代表着劉煜的意見,換句話說,攝政王有可能會成為皇帝的幫手。
與其讓他留在京中成為難纏的對手,還不如勸皇帝把他遣到北境去收拾那個爛攤子,反正一年半載肯定是回不來的,而等他回來的時候,徐氏早已經恢複元氣,也就不那麽擔心了。
至于煜親王那個魇症,正好在路上多磋磨磋磨,不是一舉多得的事情嗎?
想到這裏,徐太後愈加苦口婆心:“北境有多重要,不用哀家再贅述,陛下清楚。如今事有突然,豈是可以計較個人得失的時候?阿煜一向穩重,他一定能夠理解陛下的難處的。”
“讓朕再想想,”冀州皇帝似有被說動,但又不能立刻下決心:“讓朕再想想吧……”
“時間不等人,阿煜能早一些到北境,興安也早些安穩,陛下可要盡快做出抉擇啊。”
“太後所言甚是,朕會盡快抉擇。”冀州皇帝轉而問道:“荃兒今日如何?現在飲了藥否?”
徐太後見劉炘關心皇長子,心中甚是滿意。
——皇帝再寵愛漱淩殿那個又能如何,現在皇長子是他唯一的兒子,他除了選擇荃兒,還能選擇誰?
……
曉年發現,自從北境傳來不好的消息,劉煜就常常看着他,對方的目光裏摻雜了複雜的情緒,讓曉年看不太明白。
聽了蔣長史的暗示,曉年心中有些猜測,但等到煜親王府得了聖旨,他才确切知道煜親王心裏在想什麽。
“我在想,如果我此去北境,要不要帶你一同前往。”
京城距離北境太遠,對于劉煜來說,他們還有鎮魔隊,真要來回也不過幾天時間,但鎮魔隊是只有帝王和他這個攝政王才知的辛秘,劉煜暫時不能告訴曉年,免得讓劉炘發現端倪,再次注意到他的身上。
若不用鎮魔隊,從京城出發去興安要近兩個月的時間才能到,這麽長的時間在旅途中,莫說曉年了,恐怕一般人都可能忍受不了。
他連讓曉年從府中去校場都舍不得,更何況是這般長途跋涉。
更何況雪嶺并非游山玩水的好去處,眼下整個北境動蕩不安,興安更是因為繼承人的事情亂成一團,劉煜自己都不知道去了之後會發生什麽,又怎麽放心帶曉年去冒險。
可是,若要把他留在京中,意味着他們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面……而且把曉年獨自留在京中也并不安全。
他不在,誰能在劉炘眼皮子底下保護他的小大夫?
到底是京城可怕,還是興安危險,哪怕是煜親王,一時之間也難以判斷。
更何況曉年的家人也都在京中,若要分開曉年和簡家,劉煜試問自己能否這般自私……答案顯然是不能。
在劉煜舉棋不定的時候,曉年其實也有過猶豫不決。
對于他來說,興安當然很遠,而且祖父他們都在京城,要想毫無牽挂地立刻離開,也不切實際。
但要與劉煜天各一方,似乎也是件讓人難以忍受的事情……劉煜已經漸漸融入了他的生活,輕易無法剝離,一離開可能會讓他痛。
在這種情況下,曉年破例臨時回了一趟簡府,去找祖父商量此事。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煜親王既然将自己的病托付于孫兒,若半途而廢,實在不是大夫該有的态度,只是路途遙遠,如今尚不知會發生什麽,孫兒心中有些不安。”
“你從小到大,幾乎就沒有離開過京城,唯一一次去乘音寺還遇到了洪懸大師,可見老天若是要送上機緣,擋都擋不住,但若不出遠門,又如何遇到這份難得的機緣呢?”
簡遵友慈愛地看向自己引以為傲的長孫:“如今你還年輕,趁此機會到處走走,絕對是利大于弊的,像洪懸大師那樣走到哪裏就看到那裏,學到哪裏,所以才能得到旁人得不到的東西。”
“但孫兒這一去,恐怕短時間內都回不了京城,我……若我在外,一定會非常想念你們。”
“傻孩子,哪怕真要個三年五載又如何呢?我們可以書信往來,只要平安,哪怕隔得再遠,總有重聚的一天。”
曉年看向祖父的眼睛,發現那裏面藏着一如既往的憐愛和包容,好像無論曉年做怎樣的決定,他都會支持。
“你這次若是去北境,也可以代祖父去看看寧安老家,”簡遵友語氣平緩:“自你曾祖父離開家鄉,咱們來京城定居,一晃就這麽多年過去了,當年孰是孰非,想來也沒那麽重要了。你趁此機會去本家看看,既然咱們都是一脈相承,就沒有跨不過的坎。”
簡曉年點頭,簡遵友就知道他心裏已經有了決斷,頓時生出不舍之意來:“等你再回來,你叔母已經生下孩子,到時候你這個做長兄的,可要在外面尋些稀罕東西給他當做見面禮才好。”
知道祖父這是借此安慰自己,曉年眼眶微濕:“孫兒一定找最棒的見面禮給他。”
與祖父商議之後,曉年又去了叔父家裏,拜見了兩位長輩,簡行遠和簡老爺子的觀點基本一致,不過他還補充道:“兒行千裏,家裏自會擔憂,你出門在外,還是要保持警惕,無論遇到什麽事情,當想想你祖父和我們,千萬注意安全。”
“放心,叔父,我省的。”得到家人的關心,曉年感到心中暖洋洋的,好似裝着春天的暖陽。
然後他回到王府,去找了還在外院練功的曉令。
原本以為這家夥總要跟自己有幾句拌嘴,誰知道曉令沉默了片刻,竟然道:“你到了外面,若是敢不給我寫信,小心回來我不理你了。”
想象曉令在家翹首以盼等自己回信的模樣,曉年忍不住撲哧一笑。
“你竟然還敢笑!”曉令在堂兄面前裝不了一抹深沉,就立刻原形畢露:“只是讓你寫封信回來而已,又沒讓你寄東西回來,我太仁慈了!”
“沒有笑,沒有笑,你最好了……我只是在想,我每日要給祖父寫信,要給叔父叔母寫信,還要給你寫信……那我一天恐怕也做不了什麽事情。”
曉年想了想,決定跟自己親愛的堂弟商量商量:“若是實在沒有辦法,我與你的信就只能寫兩行了啊……曉令見信如晤,一切安好,勿念。”
簡曉令:“……”現在要求這家夥寄東西,寄很貴的東西,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因為行程比較緊,曉年再沒有時間回簡府,再加上簡吳氏懷有身孕,不能出門送行,所以曉年提前去給叔母道別。
簡吳氏這一次懷相不太好,看着就有些憔悴,但她對曉年笑起來,還是像往常那般溫柔。
她與簡行遠說的話基本一樣,可見夫妻倆在曉年回來之前就已經商量過了。
“好好保重身體,記得你不是一個人在外行走,能抽點時間就多給家裏寫寫信,讓我們知道你到了哪裏,做了些什麽。”
簡曉年兩輩子都沒見過親生父母,但上一輩子有福利院的阿姨、義工和一些小夥伴,這輩子有祖父、叔父一家,他的童年和少年時代過得并不孤單。
現在他即将遠行,知道家裏人都牽挂着自己,自然要更加小心,不讓他們擔心。
……
從簡府回到王府,曉年就立刻開始收拾東西,好在他初冬時要住到劉煜的主院,早就已經把東西清理了一遍,這次收拾起來就快上許多。
拂冬和斂秋十分能幹,蒼術和決明也勤快,他們幫着曉年把內務和藥廬的東西分別打包起來,才花了不到一天的時間。
小虎崽看着拂冬和斂秋姐姐在屋子裏忙來忙去,先是晃蕩了兩圈,然後果斷跑去找曉年。
“嗷嗚嗷嗚~”“嗷嗷嗷嗷~”看到曉年也在帶着蒼術和決明清着東西,小家夥感到又疑惑又着急,屁颠屁颠地跑過去,扒住曉年的腿。
“寶貝,哥哥這邊在忙呢,咱們要乖一點,自己玩一下好不好。”
小虎崽對于“收拾東西”這件事非常敏感,生怕哥哥收拾收拾着就給收拾不見了,所以雖然聽話地不再去鬧,但也卧在旁邊一動不動,“監視”哥哥的行動,免得哥哥跑了。
曉年看着它們盯着自己目不轉睛的小模樣,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哥哥不會單獨出門的,一定帶你們走啊。”
這是他和劉煜已經商量好的事情,雖然曉年還不知道小虎崽的身份,但劉煜心裏一清二楚。
當初雖然說好雙星與皇宮再無瓜葛,就當做真的已經死了,但保不齊劉炘趁他不在出什麽幺蛾子——這個連親生兒子都沒有半點情誼可言、說放棄就放棄、說利用就利用的男人,實在讓人防不勝防。
為避免曉年擔心,劉煜決定讓曉年帶着雙星一同北上,由曉年照顧它們,不太打眼。
至于府裏,他已經安排妥當,就算劉炘突然“閑逛”到煜親王府,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小虎崽聞言,知道自己不用留下來看家(霧),頓時精神了,突然就有了參與的興趣。
它們爬到博古架上,用小爪爪拍拍上面的盒子,示意蒼術和決明把自己拍過的盒子裝起來。
曉年走過去一手撈一個,把它們抱到一邊去,摸摸它們的小腦袋道:“就在這裏不許動,再動打屁屁了!”
被威脅的小虎崽只能趴在旁邊,小腦袋擱在自己的小爪子上,眼睛随着大人走動從左移動到右,再從右移動到左。
——要出門去玩了……“大家夥”也跟它們一起嗎?這次可以讓他帶乖乖和崽崽騎大馬嗎?
但讓小家夥失望的事,劉煜這次不能陪曉年和小虎崽慢慢北上了,他必須先行一步趕往興安雪嶺。
夜晚,等曉年把小虎崽哄睡着了,他來到劉煜的卧房,聽劉煜交代事情。
“我的隐衛将分成三處,一部分留京負責看護王府,同時照看你的家人;另外兩部分,我帶走一批,剩下的全部給你,武原和子謙也留在你身邊。”
——把鄭大人和蔣大人都留給他,這就等于劉煜身邊沒有最得力的心腹……
“這不行,我身邊有這麽多侍衛大哥已經非常安全,鄭大人可以保護你,蔣大人可以幫你處理事務,他們在我身邊,豈不是沒有發揮作用。”
劉煜握住曉年的手:“他們在你身邊,讓我沒有後顧之憂,才是發揮了最大的作用。”
曉年聞言,臉上發燙:“那我要擔心你怎麽辦?”
劉煜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吻,安撫道:“我們此去興安,對于瑥親王一脈來說,既是朝廷送去的牽制,也可能是一股助力,尤其是在雙方勢均力敵的情況下,所以在最終選擇鎮邊之主之前,他們會極力拉攏我煜親王府,不敢輕易得罪于我。”
對于曉年,他總是有十二分的耐心,所以向他解釋起前因後果來從來不會像對別人一般惜字如金。
這時候曉年突然想到了什麽,焦急道:“那有沒有可能,有人故意暗害與你,然後嫁禍給對手。”電視劇裏不是常有這種情節嗎?
劉煜見他滿臉焦急的模樣,知道他是真的為自己着急,恨不得抱着他打包帶走:“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性……但我會非常小心的,所以你不要擔心。”
他停頓了一下,又繼續道:“在寧安不要待太長時間,我恐怕等不了太久。”如果見不到你的話……
聽到劉煜的保證和“囑托”,曉年乖巧地點點頭:“那你說話算話……我也說話算話,我只是受祖父之托去寧安老家看看,那裏的族人我都不認識,估摸着也待不了多久,我們……我們很快就能見面了。”
劉煜捧着曉年的臉,從他的額頭一路吻到嘴唇,起初只是蜻蜓點水一般輕吻,似乎是想把他的樣子牢牢記在心裏:“對,我們很快就能見面了。”
“為什麽一定要深夜趕路,不能明天一早再走嗎?”這一點讓曉年十分不解。
“以後再跟你解釋這件事,總之晚上走,方便一些,也安全一些。”
——他們并非騎馬北上,而是要用鎮魔隊的方法……那個方法不能示于人前,自然只能深夜出行。
劉煜不跟他說的事情,就代表這件事他知道了沒有好處,或者時機還不成熟,所以曉年也不再多問。
一想到他晚上就要離開了,曉年心裏頓時生出一股不舍來,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他竟然往劉煜身上撲去,親吻他的嘴唇,因為用力太猛,若不是劉煜及時用手扶住他,兩人恐怕要撞到一起。
等曉年意識到自己鬼使神差地做什麽事,頓時羞澀不已,低下頭直往後躲,一邊躲還一邊語無倫次地道:“你該……該休息了,不不,我的意思是說,你要出發了,先休整一下,嗚……”
曉年話還沒說完,劉煜就抱住了他,加深了剛剛那個吻。
過了好一會兒,劉煜才把因呼吸不暢而喘着氣的曉年摟進了懷裏,輕輕撫摸他的背,讓他能夠慢慢平複自己的呼吸。
等曉年在劉煜強而有力的心跳聲中平複下來,劉煜才松開了曉年。
他讓曉年躺進被子裏,幫他脫掉鞋子,蓋好被子:“你睡吧,我看着你睡。”
被人看着睡覺,原本是件讓人有些不自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