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婉拒
對于一個醫者來說,懸壺濟世、救死扶傷,自然是最大的責任,但若論醫者的抱負,想來擁有世人稱贊的醫術和醫德,只是其中最基本的一個部分。
盧醫扁鵲開創“脈學之宗”,張仲景著《傷寒雜病論》奠定中醫治療學的基礎,藥王孫思邈創立髒病和腑病分類系統、著《千金方》……
這些在各自領域開創先河、著書立說的醫者讓無數後來人受益,他們名垂千古,萬世流芳……
說句現實的話,多年以後人們未必記得千百年前的某一任皇帝的姓名及生平,但絕對聽說過這些歷史上的名醫。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對于醫術來說,可能更類前者。
就好比太醫院院使仇太醫擅大方脈,而曉年的祖父簡太醫是小方脈的聖手,你不能直接說出他們誰更厲害,但不妨礙兩位太醫都受人敬仰。
冀州皇帝的“建議”,确實充滿了誘惑力,讓人忍不住心跳加速,但曉年其實早就已經被最初的虛榮沖刷過一遍了。
剛剛來到九州的時候,他也曾覺得自己擁有的是超越這個時代很多的理論和醫術。
但見識了祖父的醫術,又在義診中接觸了一些京城名醫之後,他才知道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
若這個時候再讓他評價自己,恐怕只有“經驗不足”四個字可以概括。
他帶來的芳療可能是新的東西,但仰賴現代科技的地方太多,如果真的想将其普及和發展下去,要解決的問題實在不少,根本不是胸中有點不切實際的豪情壯志就能立馬達到的。
正是意識到自己的渺小,所以當他在煜王府得到各種支持的時候,才會心存感激和期待,哪怕這些支持都是因為他的“病人”是煜親王劉煜。
冀州皇帝見曉年沉默不語,繼續勸道:“這等能夠造福天下百姓的事情,不能就這樣埋沒了,不如曉年進入太醫院,帶人專門研究此法,也好盡早得到讓世人皆能受益的方法。
他這番話雖然是對曉年說的,但劉炘的眼睛卻看向煜親王,他臉上帶着盈盈笑意,似乎已經為曉年構想了一個極其美好的未來,體貼不已。
劉煜冷漠地回望他,但眼中卻有壓抑不住的怒意,和一絲輕易察覺不到的動搖。
眼前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令人生厭……但仔細想想,劉炘說的話,其實不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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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們第一次見面,劉煜就幾乎可以确定,曉年用的方法即便真的受了洪懸大師的“啓發”,大部分也當是曉年自己鑽研出來的,甚至連簡太醫都未必參與其中。
他的小大夫,擁有旁人無法想象的天賦和才能。
但曉年留在他的身邊,永遠只能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大夫,哪怕将來治好了煜親王,旁人也會想:他是憑借洪懸大師的法子僥幸而為……拾人牙慧,算不上真本事。
——這對曉年來說,就太不公平了。
冀州的太醫院總攬醫藥及醫療大權,同時還設置有專門的醫藥人員培養機構,千方局。
作為全國性的醫政兼醫療中樞,太醫院是州境內大部分醫者夢寐以求的地方,而與科舉一樣每三年舉行一次的考核,吸引了來自全國各地的醫者前來應考,以期能進入太醫院任職。
一般地醫者想要進入太醫院,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更何況還要在裏面帶人做自己的研究……非仇春輝和簡遵友這樣德高望重的老太醫,是做不到的。
劉炘能夠這樣說,就是不打算等曉年自己去參與考核,而是要為他“開後門”的意思。
所謂一步登天,也不過如此了。
若曉年是個真正的十七歲青年,哪怕天賦過人,也未必不會為這份“恩典”所動心。
但去了太醫院,就意味着要離開煜親王府,離開劉煜,還要離開乖乖和崽崽——他可不指望自己還能把劉煜和小虎崽也一起打包帶走。
光是想到要把小虎崽孤零零地留在那裏,想見的時候也見不到,曉年就覺得心肝都疼了。
而且自從祖父的事情發生了,曉年已經徹底熄了去太醫院的心,想着與其把力氣花在這些勾心鬥角、時刻得小心保全自己性命的地方,還不如專心致志做自己的研究。
恐怕連冀州皇帝都想不到,自己的話在本人心中沒有蕩起絲毫漣漪,倒攪動了劉煜的心,讓他不得平靜。
“陛下,以臣現在的學識和本領,恐怕還難以擔當此任,”
曉年對劉炘拜而答道:“當年臣的曾祖父入太醫院,也是歷經多次考學和評校方能如願,臣雖不才,但也希望能夠不堕祖先之名……至于去名醫彙聚的太醫院,是臣現在不敢肖想的。”
——該謙虛的時候就當努力謙虛一下,免得冀州這位大BOSS誤會他的态度,還真下令要他去太醫院了,那再想推脫恐怕就來不及了 。
即便是現在要婉拒,曉年心中也頗為忐忑,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惹怒了冀州皇帝。
然而劉炘聞言,笑得卻更加溫和了,他看向曉年的眼神也愈加欣賞:“你還這般年輕,就有如此見地,能夠寵辱不驚,可見是簡太醫教得好。”
他稱贊了簡家的家風,然後又道:“不過,無論是理醫還是作學,太過謹慎,到底保守了些,有時候該突破的,還是得有所突破……要不然一味循規蹈矩,只講究資歷和閱歷,多少會有所限制,反不利于求新。”
若是曉年此刻可以說話,當為這位冀州皇帝鼓掌叫好了——他這種解放思想的創新理念,可是超越時代的!
不過,出乎曉年意外的事情是,劉炘都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但态度卻并不算強硬,他似乎只是單純在為曉年作想,所以也打算全憑他自己來做主,只輕描淡寫地道了一句“你自己再仔細考慮考慮,這事不急”,就提到了別的事情。
“阿煜,咱們難得出來一次,你不能總不露面的……那些十六衛的将士想看你英姿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現在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你就多多露面,也好給咱們皇室子弟做個表率。”
——明明有皇帝在此,卻讓攝政出風頭、給宗室做表率……
曉年有時候覺得劉炘給劉煜的信任太“多”了,多到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
從陛下的王帳回到煜親王的帳子,曉年敏銳地察覺到身邊之人的異樣。
雖然劉煜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但是從他周身散發的氣勢來看,更像是為什麽事而壓抑着情緒似的,讓曉年忍不住在意。
——他都已經拒絕了,為什麽劉煜看上去并不高興?
見劉煜回到帳子內就坐在外面的案幾前,取過自己的長弓似乎要擦拭一番,曉年走進裏面,從特制的箱子中把小虎崽抱出來,先在內間陪它們玩了一會兒。
小虎崽一出來就立刻到處跑動了一番,再回到曉年懷裏的時候,眼睛裏就流露出一點嫌棄這個地方的意思。
曉年知道這是小家夥在外面玩開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廣闊天地和這帳子的區別實在太明顯,連曉年自己都在懷念那時候的青山白雲、林間流水。
不一會兒,小家夥就對狹小的“卧室”失去了興趣,于是曉年也追着小虎崽從裏間來到外面。
他雖時刻關注着小虎崽的去向,但眼睛的餘光時不時往劉煜那邊瞟去。
可惜這裏沒有網絡沒有論壇,沒辦法寫一個“男盆友好像有點不開心怎麽辦,在線等,急”的帖子征求廣大群衆的意見,也沒有能夠跟曉年讨論如何應對這種情況的小夥伴。
他看劉煜的喜怒變化全憑自己的猜測,偶爾覺得有點情趣還挺刺激,但偶爾也覺得心累。
這時候,小虎崽瞄到了劉煜手中的長弓,突然來了興趣。
因為煜親王要外出狩獵,這個東西前兩天不放在帳子裏,對于小虎崽來說是比較新穎的東西。
經過這次短途“旅行”,乖乖和崽崽對劉煜已經沒有最初那麽害怕了。它們試探性地在劉煜四周徘徊了一陣,然後裝作不經意地一點一點往中間挪。
于是在煜親王看來,小崽子和追着小崽子而來的曉年,就這樣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最後,小崽子的毛爪子伸到了案幾的邊邊上,曉年也坐到劉煜的身邊。
小虎崽剛剛撥弄了一下弓弦,結果發出嗡嗡的聲響,把自己和曉年都吓了一跳。
不過,這樣一下也讓曉年清醒過來,他扭過頭看向劉煜,想開口問他怎麽了,卻被人摟進了懷裏。
等曉年瞪圓了眼睛,劉煜從他背後伸出手來,扶着他的手抓起了弓,帶他拉開了弓弦。
“我可以教你騎馬,教你射箭……但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
曉年感覺到兩人相依的地方傳來溫熱的體溫,一時之間臉漲得通紅。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想明白劉煜的意思。
心裏突然就輕松了不少,曉年微微側頭:“我想要家人平安順遂,想要讓你擺脫魇症折磨,想看乖乖和崽崽健康長大……我想,只要努力一點,應該能夠盼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