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在陳嘉一行人歡歡喜喜的往鎮子上走去的同時, 一輛青灰色的馬車也慢悠悠的出了京城。
車夫沒有走那寬闊平坦的官道,而是選了一條其崎岖僻靜的小道。
路面坑坑窪窪,車轱辘壓過時便會響起“吱呀吱呀”的聲音,車身也一齊跟晃動。
越過一塊巨石時, 車身颠簸得越發厲害,車內的人一下子被震下了軟塌, 将腦袋撞上了桌腳。
這是哪裏?
林嬌睜開了沉重的眼皮, 謹慎的打量四周的一切。
她摸了摸身下, 發現身下所墊之物不再是潮濕的稻草, 而是暖和的老虎皮。
她面前有一個小桌子, 上面擺着一個檀木棋盤,棋子則用上好的墨玉和白玉磨制而成,顆顆圓潤剔透。
棋盤右側, 擺放着一個紫砂壺, 茶角裏裝着江南進貢的普洱茶, 邊上放着幾盒精致的點心。
她吸了吸鼻子, 沒想到這個狹窄的空間裏還彌漫着淡淡的龍涎香。
這是哪裏?為何此處布置得如此齊全?
她不是在天牢裏嗎?
适時一陣裏涼風透了進來,掀起車簾一角,她便望了出去。
外面白茫茫的一片, 田野裏堆着厚厚的積雪,樹梢上也挂着晶瑩的冰棱。
這是下雪了?她出了京城?
凜冽的寒風呼啦啦的灌了進來,叫她昏沉的腦子逐漸清醒過來,憶起了昨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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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
冰冷刺骨的冬夜,月影慘淡, 星光寂寥,透過牢房高高的窗子,可以看見幾株光禿禿的樹幹,陰風怒號,枝桠顫動,發出嗚嗚的聲音。
林嬌靠在牆角,凝望着那狹窄窗口裏景色,嘆了口氣。
她父親所謀劃的事情,她其實是知曉一些的。
早在雲南之時,她父親便同漠北王、京城裏的權貴們頻繁書信。
她以為進了京城,到了天子腳下,父親便會收斂許多,漸漸的打消那個心思,讓一家人過上安生日子。哪知道父親的動作卻是越發的多,竟然多次安排刺殺事件。
如今真相就在眼前,父親的計劃也要敗露了。這樣也好,她和母親也不用像從前那般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了。
如今她只希望太子顧念着表妹,不要将陳家牽扯進來。畢竟謀反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呼呼~”
一陣刺骨的風吹了進來,她不由得裹了裹身子,将自己縮成一團,抵抗那嚴寒。
“吱吱”
她循着聲音望了過去,牆角上一只灰巴巴的小老鼠抱着那個搪瓷碗,津津有味的吃着剩飯。
那本來是她的飯食。
那小老鼠吃完之後飯食之後,踢翻了碗,東張西望一番,便靈活的轉進一個小洞,出了這牢房。
林嬌突然一笑,一滴鹹鹹的淚滑入嘴裏。她竟然還比不上一只老鼠來得自由。
一陣腳步聲并着環佩叮當的聲音傳入了她的耳朵裏。
是表妹來了嗎?
她心頭一喜,只是想起自己如今的狀況,又有些就羞窘,便轉過身子對牆,只給來人留了個背影。
昭和站在牢門外,看着滿地的狼藉,心頭湧起一抹心疼。
獄卒掏出鑰匙将牢門打開,囑咐道:“公主,您可要快點啊,要是叫皇上知曉了,奴才這腦袋就保不住了。”
昭和朝侍女心兒使了個眼色,那侍女便對獄卒笑道:“哥哥,這天冷地凍的可叫人遭罪了,婢子這裏有一壇好酒,三兩個下酒菜,不妨出去吃酒暖暖身子?”
獄卒早醉在了心兒那甜美的笑容裏,當下就點頭跟着心兒一起出去,将另外幾個獄卒也都招呼出去了。
昭和提起另一個籃子,走進了牢房。
“郡主,好久不見。”
聽見聲音,林嬌才辨清來人,不由得轉過面來,看着面前依舊明豔照人的昭和,她竟然有些想要逃離開。她如今蓬頭垢面,日後少不得叫人嘲笑。
罷了,她都沒多少日子了,還在乎那些虛名?這樣想着,她便自在了許多。
“公主,別來無恙。”
昭和将酒水擺好,在地上鋪了一方錦帕,坐了下去。
“郡主,陪本宮喝一杯吧。”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明日,本宮就要動身出發了。”
動身?
林嬌的手顫了一下,酒杯中的酒灑了一些出來,淋在她那被老鼠咬破的虎口上,刺疼不已。
“你要去哪裏?”
連她自己都不曾察覺問話時她內心的着急和恐慌。
“回南羌。”
昭和又飲了一杯,愁容滿面,“我得回去了,可是我舍不得你啊。”
她湊近身子,按住林嬌的肩膀,貼着面将口中的果酒喂了過去。
林嬌輕輕推開她,卻沒将那酒吐出去。那酒水又酸又澀,到底還是滑入她的喉內。
“為什麽回去?你不是與太子有婚約嗎?難道…你要回去備嫁?”
說話時,林嬌只覺得那酒越發的苦澀了。
她只以為那分難受是源于太子即将成親,新娘卻不是表妹,她替陳嘉難過。
表妹那麽喜歡的一個人,娶了別人,該是如何的難過啊?她命不久矣,以後還有誰會那般愛護她嬌美可人的妹妹呢。
昭和搖了搖頭,“本宮與太子的婚約已經解除了,一個将死之人如何能成為大齊的太子妃?”
林嬌驚疑道:“你什麽意思?”
昭和笑了笑,只是那笑容裏卻藏着幾分苦色。
“此次回國,本宮怕也是送死罷了。”
“能不能不回去?”鬼使神差的,林嬌竟勸道。
昭和凝視着她,幽幽問道:“為什麽?你為什麽想要留下我?”
林嬌卻是喝起了悶酒,不肯回答。
她自己都不知曉理由,方才那話似乎是它自己蹦出來的,她根本控制不了。
她卻不知,她控制不了的不只是嘴裏的話兒,還有自己的心。
昭和有些失望,無奈道:“王命焉敢不從?”
林嬌見她這幅認命的模樣,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無名火。她将杯中的酒一下子潑在昭和的臉上,怒道:“山高水遠的,你就是不回去又能如何?你就那麽上趕着找死嗎?”
聽着毫不客氣的罵聲,昭和突然吃吃的笑了起來。
她就知道,面前這個人兒其實是喜歡她的,只是那人不願意承認或者說那人根本沒發現自己已經愛上了她。
真是個傻子。
那她就大方的原諒這個人吧。
“你怎麽這麽在意我的生死?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她湊近,嬉皮笑臉的問道。
兩人離得極近,昭和說話時吐出的熱氣,噴在林嬌的脖子上,還帶着那果酒的芳香,叫她有些沉醉。
林嬌往後偏過頭去,兇巴巴道:“你少在那自作多情。誰在意你的生死了,誰又舍不得你了?你要走就趕緊走吧。”
她揮了揮手,十分嫌棄的樣子。
陳嘉若是在場,必然會十分吃驚,她的表姐最是貞靜不過了,那儀态是何等的端莊,何時說過這般重話?作出這樣誇張的動作?
表姐她在撒謊!
可陷入情障的昭和卻不知曉這番內裏,垂了垂眼眸,同林嬌拉開些許距離。
一杯酒下肚,一陣火辣灼熱在她的腸內翻湧,折磨着她。
今夜的她,格外脆弱。
回南羌,她并沒有必勝的把握,一着不慎便是滿盤皆輸。
“我要走了,你再陪我喝幾杯吧,好歹我們相識一場。”
她一杯一杯的灌醉林嬌。
“來,再喝一杯…”
“再來一杯吧…”
“再喝一杯吧,今日之後,你若是再想找我喝酒也找不到了…”
見昭和神色凄凄,林嬌想起自己的境遇,也覺得來日未許,不由得生了幾分決絕之意,便拎起那酒壺一口氣全幹了。
林嬌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指着面前人道:“咦,我這是怎麽了?表妹你怎麽會在這裏啊?不對,為什麽會有兩個表妹?”
不知何時,心兒也來到了牢房,規規矩矩的站在昭和後面。
“外面的人都處理好了?其它的布置好了嗎?”昭和冷冰冰的問道,哪還有方才那落寞不得意的樣子。
心兒回道:“都已經處理好了,只要公主将人帶走,這天牢便會起火。”
“昭和?你怎麽也來了?來來來,快坐…”林嬌突然一下子栽倒在昭和的懷裏。
昭和問道:“她不會醒吧?”
心兒搖搖頭,自信道:“不會的,奴婢給您的藥是千日散,就算有着百年內功的人服下它,也會在十日內功力全無。郡主,不足為懼。”
昭和總算放心了,十日,快馬加鞭的話,早就離京遠遠的了。
心兒背着林嬌走出牢房,身後的火把便跌落在灑了煤油的地上。
上了馬車,望着身後那一片紅光,昭和突然問道:“雲南王世子是不是還在牢房裏?”
……
林嬌最後的聽見的就是那句“火勢洶洶,只怕世子早已經化成灰燼了…”
她的妹妹,她那可憐的妹妹…
林嬌再也控制不住內心巨大的悲恸,一口鮮血噴灑在精美的地毯上。
聽見響動,心兒爬進馬車內,詢問道:“郡主,您怎麽了?”
林嬌擡起頭,聽着這個熟悉的聲音,眸光似寒冰。
這個聲音,她記得很清楚,就是那晚上下令放火的聲音。也是害死她妹妹的幫兇,至于主謀,當然是昭和。
林嬌忍住胸腔內強烈的殺意,吩咐道:“去,叫你主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