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白霏霏方才的話太過霸道, 裏頭的寵溺更是溢于言表,叫人不得不多想。
可白霏霏卻不一定像她那般喜好女子,陳嘉便立刻止住腦子裏的胡思亂想。
她站在後面,嘴唇動了又動, 就是不知道該如何将這話接下去。
那頭白霏霏又說起了話,“其實我也有過出家的念頭, 你信嗎?”
她回頭看向陳嘉, 雖然笑容清爽, 可陳嘉卻覺得那笑容有些悲傷。
白霏霏是背着光站着, 涼風吹動間, 衣袍鼓起,顯得她身形更是纖弱,沒了初見時的那般堅韌。
陳嘉略微遲疑, 便抓住了她的手, 那指尖冰涼。
“我信。”
白霏霏揉了揉陳嘉的發頂, 溫聲道:“我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就不怕我騙你了, 方才吃的教訓還不夠?”
陳嘉別開腦袋,悶聲道:“現在我只信你。”
白霏霏似很滿意這個答案,面上的笑意明媚了許多。她遙指遠處的炊煙, “我爹總是逼着我跟壞男人成親,我娘也逼我,我受不了就逃走了。”
陳嘉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斂了金光的落日挂在遠處的屋檐上,歸巢的鳥兒展翅飛過,留下一道印記, 底下淡藍色的炊煙寥寥繞繞,看着便叫人心生向往。
“我是自己跑出家的。”她小聲道,“我心悅之人誤會我,家鄉的人也嘲笑我。我受不了,就跑掉了。”
陳嘉突然覺得面上無光,她之前那些理由都有些冠冕堂皇,她離開的真正理由是不願意面對傷口,不敢去面對暴風雨。
白霏霏訝然,她以為陳嘉是因為貪玩不甘深閨無趣,才會喬裝打扮,到江湖中來尋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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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陳嘉有了心悅之人,這倒叫她有些傷感。
不過陳嘉不願面對他人的嘲諷,落荒而逃倒是叫她有些不悅。
若是換做旁人她定要好生指責一番,可陳嘉神色凄凄,低着頭時像是一株被霜雪打焉了的花兒,可憐巴巴的。
她才考慮到陳嘉如今年紀小,不過十三,正是迷茫時,不由得寬容了許多。
“你之前想出家,就是為了這個?”
“嗯。”
陳嘉點頭,她先前覺得出家是個好去處,剪掉三千煩惱絲,便不會那般憂愁。點一燈油火,持一卷經書,在佛像面前替家人祈福,再妥帖不過了。
直到方才遇見那幾個敲詐她的尼姑,她才意識到自己先前的想法是多麽的幼稚。
“現在還要去嗎?”
“不去了。”陳嘉很堅決的搖了搖頭。
白霏霏怕她還未完全打消,又繼續将方才的話說下去。
“我爹是鄉下的大財主,家中只有我一個女兒。我爹為了能生出兒子,納了很多年輕姑娘做妾,但他五十多歲時還沒有生出兒子,不得已打消了生兒子的念頭。
我爹不情願過繼兒子,怕自己的家業落到別人手上,便給我招贅婿。
可是好人家的兒子怎麽願意入贅呢?何況我爹惡名在外,就算是窮苦人家的兒子也不願意的。”
陳嘉以為白霏霏那般灑脫的劍客必然出身不凡,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一個身世,何況這也是她第一次聽到這樣曲折悲苦的故事,好奇得緊。
“那後來呢?”
“我就開始成親啊,一次又一次的成親,不過每一次都沒有嫁出去。”
“怎麽會這樣?”陳嘉聽得如迷,放下包袱,坐在地上,托腮央求白霏霏繼續說下去。
白霏霏嘆了口氣,面上的笑容卻是越發的溫潤。
“我爹第一次相中的人是一個秀才。
那秀才餓暈在我家門前,我爹看他是個窮秀才,便讓他同我訂親我然後出錢送他進京趕考,等金榜題名後就回來娶我。但是三年過去了,那秀才還沒回來。
出去打探消息的下人捎信回來,說那秀才中了榜眼,娶了恩師的女兒。”
陳嘉氣憤不已,“那真是個負心漢。姐姐你別怕,我叫太…”叫太子幫你教訓他。
她慌忙止住,她已經出了京城,與京城的人相距甚遠,怎麽還能指望其它呢?
“那只是個例外,姐姐這麽好,值得更好的人相待。”
白霏霏在心頭嘆了口氣。
唉,這個傻丫頭,她說這麽多的目的不就是為了告訴傻丫頭男人不可信,斷了對男人的挂念嗎?
“我爹沒有死心,又給我找了一個郎君,這次是縣令家的小兒子。
在成親前一日,一個懷孕的女子跑到了我家裏,請求我成全她與縣令小兒子。我這才知道那個看唯唯諾諾的男人竟也會偷吃,一怒之下在拜堂時将那男人的腿打斷了,所以這門親事也告吹了。”
陳嘉吞咽了下唾沫,想象了一下當時的場景,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白霏霏取下身上的外袍給陳嘉披上,低頭問:“你怕我嗎?”
陳嘉搖頭,“所以姐姐是因為這個被家裏趕出來的嗎?”
好可憐哦,姐姐這麽溫柔美麗的女人,總是遇到壞男人。
白霏霏刮了下她的鼻子,笑道:“想什麽呢,我會那麽弱嗎?”
“那是?”你先前說過要出家的?
“我爹最後給我找了一個帳房先生,相中他老實本分,又勤學上進。只是後面卻發現那帳房先生在賬上作假,挪用店鋪的銀子去吃酒賭馬。他吞了大筆銀子,将我爹給氣得中了風。這門親事也不了了之了。”
“姐姐…”陳嘉抱住白霏霏,想要将身上的溫暖分給她一半,“你好可憐啊…”
白霏霏替她拭去臉上的淚珠,安慰道:“我不可憐,若不是那三個男人暴露了本性,我便會同我爹的那些女人一般,一輩子圈在後院,那才是可憐。”
她又刮了下陳嘉的鼻子,寵溺道:“若不是離了家,我又怎麽會見識到波瀾壯闊的新世界呢,又怎麽會遇到你?”
也是,若不是離開了原來的那個地方,她們怎麽會遇見?這就是緣分吧。
陳嘉突然提議,“姐姐,遇見你也是我的幸運,我們不如就此結為金蘭姐妹吧。”
金蘭姐妹?白霏霏臉上的笑意凝固,眼裏劃過一抹失望之色。
“怎麽姐姐不願意嗎?可是嫌棄我愚笨,總是鬧事情讓姐姐收拾爛攤子?”
陳嘉眼睑低垂,心中突然升起幾分自卑。
她在雲南時,先生布置的作業是表姐代做的,在京中時又很少與那些貴女們走動,固步自封,如今主動走出來,卻老是遇上禍事。
白霏霏何嘗不明白陳嘉心中所想,為了照顧陳嘉的面子,她便睜着眼說瞎話。
“誰說的?我當初離開家時,比你還大上幾歲,出門也被人騙了好幾次,不及你半分聰慧。”
啊?
原來現在這麽厲害的白霏霏以前也很笨啊,陳嘉心理不由得平衡了許多。
“那我們這就結拜吧。”
白霏霏:…我不想和你做姐妹啊!
“我們還是先去置辦一處房産,安頓好再說。”
買房?一起住下來,這樣看豈不是更像親姐妹?
陳嘉沒有異議,兩人便朝那炊煙處走去。
村口立着一塊石碑,“甜水村”。
往裏頭走幾步,呈現在二人面前的是一排整齊的房屋,屋前屋後栽着幾籠翠竹,還有開着雪白小花的枇杷樹。
樹下,母雞帶着小雞覓食,大花狗躺在草地上休憩。
道路兩旁是肥沃的田地,裏頭種着碧碧蔥蔥的蔬菜,田壟間種着一排排桑樹。
兩人剛進村子,便有小孩子上前打招呼。
“白大哥回來了?”
“白大哥這次要待多久啊?”
“白大哥,我們想你。”
白霏霏從懷裏掏出一把糖,悉數給圍過來的小孩子,小孩們得了糖哄笑着散開。
陳嘉望着她,笑而不語。
白霏霏回頭見陳嘉這幅樣子,又摸了摸她的發頂,打趣道:“怎麽,沒有糖很失望?”
陳嘉側過臉去,她又不是小孩子,怎麽可能會在意糖?
面前突然有一只纖纖細手伸了過來。
“諾,給你的。你的我早留着。”
陳嘉接過,将那糖分成兩瓣,遞了一瓣過去,“糖吃多了,會壞牙的,這次我這就幫你分擔一點,以後可不能再這樣了。”
白霏霏将那半顆糖放進嘴裏,甜味在裏面散開,一直沁到她心頭裏。
今日的糖,格外甜。
村中最為寬闊的木屋裏頭,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正在編竹篾。
他見白霏霏進屋,立即放下手中的東西,起身道:“原來是飛哥兒啊,快坐下喝茶。”
“村長,好久不見。”
老者見見白霏霏身後還有一女子,吃了一驚,片刻後大笑,拍了拍白霏霏肩膀,目光中似有贊賞之意。
“好啊,這次不錯,飛哥兒終于帶了個俊俏的小媳婦回來。”
小媳婦!
陳嘉慌忙低下頭,想要解釋,見老村長那半是驚喜半是欣慰的目光又不忍心戳破,只好扯了扯白霏霏的衣擺。
白霏霏本想解釋的,只是她們倆打算在這長久定居,對外身份又是一男一女,還真得找個好的由頭,用夫妻倒是不錯。
這般想着,倒也由着老村長誤會了。
“村長,我這番回來是打算在甜水村住下了。”她握住陳嘉的手,“以前一個人四處漂泊倒也無妨,可如今身邊多了一個人,總是得替她考慮一番,日後若是還有了旁的,總不能像之前那般。”
日後還有旁的?還能有什麽?陳嘉朝白霏霏望了一眼,裏頭盡是疑惑。
白霏霏拍了拍陳嘉的手背,雙眼卻是凝望着陳嘉的肚子,十分深情。
旁的?老村長摸着胡須神思,瞅了一眼陳嘉的肚子。
哦!有孩子了!
老村長驚喜不已,難怪白霏霏願意安定下來,果然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好好,男人嘛,有了妻兒才會成熟懂事的。你過去雖然灑脫自在,但身邊沒個知冷知熱的人,也實在不妥,如今這樣再好不過了。”
白霏霏從懷裏掏出一個荷包,将裏裏頭的銀子都倒了出來,推到村長手邊。
“村長,我想在村子裏置辦一處房産,再添幾畝良田。”
村長起身去了裏屋,抱着一個木匣子出來,翻出一張房契和田契交給白霏霏,卻又将銀子推了回去。
“飛哥兒,當年野豬禍害村子,是你出手捕殺了那幾頭野豬,救了我們。你又時常回來給看我們,幫助我們種田,我們村子裏的人都欠你恩情。這座木屋是村子裏閑下來的,那幾畝田是我們幾個老人的,我們老了也動不了了,就都送給你吧,當作償還你這麽多年的恩情。”
“這怎麽可以?”白霏霏立即拒絕,鄉裏人最是重視田産,她怎麽能收下?
老村長瞪了她一眼,微怒道:“我說可以就可以。飛哥兒莫不是還當自己是一個人,你現在可是有家室的人了,有了妻兒,難不成還要讓她們跟着你一起睡在樹上,喝花露水不成?”
老村長将那匣子塞到白霏霏懷裏,便要趕着她們出去。
老村長性子倔,兩人無奈只好退了出去。
“等一下。”
走出兩步,老村長在身後喊道。
“村長還有什麽事?”
老村長拎起手裏的蘆花老母雞,笑道:“這個,你帶回去,給你娘子補補補,身子養好了才有力氣生孩子是不~嘿嘿嘿。”
白霏霏強忍住心頭的笑意,将那母雞接了過來。
“多謝村長,我這就回去熬雞湯。”
老村長揚了揚手,“去吧去吧。”
他站門口前,望着兩人的背影,癡癡發笑,似乎已經看見了雪白的胖娃娃。
村長給白霏霏的那間屋子閑置不久,裏頭還有一些簡單的家具,只待明日趕集去采買一些糧食、棉被、農具就完善了。
歇息前,白霏霏将房契和田契交到陳嘉的手上。
“我把全部家當都交給妹妹了,妹妹可要好好保管啊。”
陳嘉連忙縮手,“不可。這都是姐姐的東西,我不能要。何況這兩樣東西如此貴重,放我這兒怕是不安全。”
白霏霏暗氣,佯裝無奈道:“唉,就是放在我身上不安全啊。妹妹也知道我從前在江湖中行走,樹敵不少,若是讓他們逮到我這兩樣東西不就落如他們手裏了嗎?”
陳嘉欲辯駁,白霏霏又道:“再者,如今我是你相公,總是要在外面做活計的,我又粗心大意,行動間若是弄丢了這兩紙契書該如何是何?
你心思缜密,交給你保管再好不過了。”
陳嘉被白霏霏一番話說得暈了頭,迷糊間就答應收下來了。
白霏霏暗喜,“妹妹,我現在把全部家當給了你,你以後可不能丢下姐姐啊?”
陳嘉點頭,“姐姐放心,我是絕不會丢下你的,不會辜負你的信任。”
因為木屋陳設簡單,只一床薄被,兩人不得不睡在一張床上。
臨睡前,白霏霏又起了話頭。
“妹妹啊,你以後不能再叫我姐姐,得喚我‘相公’,我也會稱你為娘子的。”
陳嘉心頭抗拒,卻不好直言拒絕,“為什麽啊,姐姐白日裏不是還答應我安置好就同我結拜的嗎?”
白霏霏料定陳嘉會反駁,便将早已備好的理由拿了出來。
“可村子裏的人都以為我是男子啊,若是知曉我是女子騙了她們,豈不是很傷心?”
“再說了,若我們都是女子,村長肯定會替我們張羅親事的,難道妹妹想要姐姐嫁給這村裏的男子,還是妹妹想給別人?”
黑暗中,陳嘉搖了搖頭。
她想起白日裏老村長笑眯眯說她是白霏霏小媳婦、塞老母雞給她們的樣子,總是忍不住将村長代入到神話故事中的月老,村長還真有可能替她們張羅親事!
可她不想嫁給別人了,也不想白霏霏嫁給男人,因為白霏霏總是遇到渣男。她會心疼的。
她只好默認了白霏霏的說法。
一夜無夢,村子裏的公雞剛打鳴,院子裏就響起了敲門聲。
“砰砰砰”
敲門的人似乎心中包裹着漫天怒火,敲門的動作又急又重。
陳嘉睡在外邊,聽見聲響,便立即起了床,去開門。
只是門一打開,她便愣住了。
一身玄衣的太子,站在門前。
作者有話要說: 白霏霏:男人都不可信,快到姐姐懷裏來——來自大姐姐的洗腦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