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記起
只當從未遇見過?
太子的眉頭深深的擰在一起,她很不高興,甚至還有幾分難過。
按理說,她根本不認識眼前的這個女子,因此不管那人說什麽做什麽,她都應當是毫無波動的,可此刻她心中卻是十分的難受,像是繡花針在紮她的心一般。
怎麽會這樣?
那個女子為什麽要用那種悲傷的眼神看着她?她真的負了她嗎?
她究竟忘記了什麽?為什麽沒人肯告訴她。
“半夏,你們可有事情瞞着孤?”她神色凝重。
“啊?”半夏眼裏閃過一絲慌亂,掙紮片刻之後堅定的搖了搖頭,“沒有。奴婢不敢欺瞞殿下。”
太子有些猶疑。半夏和忍冬從小就跟着她,十六年來情分非常,應當不會騙她的。
對,她怎麽能因為一個只是覺得有幾分似曾相識的陌生女子就懷疑陪伴自己多年的下屬呢?
對,她什麽都沒有忘記,用不着愧疚。
可即使這般在心中說服自己許久,太子仍舊不敢直視陳嘉的雙眼。那雙眼睛裏盛滿了悲傷和失望,沉甸甸的,她沒有勇氣去對望。
但她的手卻是舍不得放開。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只是憑心而動。
半夏見太子和陳嘉難舍難分,心中不滿,便提醒道;“殿下,我們該出發了,皇上和大理寺卿在禦書房等着您呢。”
“孤知道了。”太子不耐煩的點了下頭,又望向陳嘉,“将你的名字告訴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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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
這會又來要她的名字,是覺得她當真蠢,甘願一而再再而三的将真心送出去踐踏不成?
陳嘉諷道:“告訴你又如何?你不還是會忘記。既然如此,那知曉與不知曉又有何區別?”
太子的唇角翕動幾下,将那句“放肆!”從嘴邊急生生的咽下。
半夏眼見太子還是這般的固執,只得将目光轉了陳嘉。
“公主,您畢竟是皇上冊封的公主,也算是殿下的妹妹了,做什麽事情可不能只全按着自己的心性來做啊,你也得替我家殿下考慮一二啊。
您這般不清不楚的糾纏着殿下,讓路過的朝臣們看見如何做想?讓昭和公主、讓皇後娘娘如何看殿下?您也不想挑起兩國戰争吧?”
發自內心的講,半夏是真的不希望太子娶太子妃,誰都配不上她家太子。
可比起那有名無實的昭和公主,殿下似乎對丞相家的小姐更有愛慕之意,也就是說陳嘉的威脅比昭和更大。
“殿下,您與公主的年紀都不算小了,這般親密的動作實在不妥,就算是尋常人家的親兄妹也沒這般沒禮法的,何況咱又是在最看重禮法的皇家,咱也不是那血脈相承的至親。
這種事也只有那沒教養的人家才會做的。”
她又撇了一眼陳嘉,笑道:“公主啊,您說奴婢說的是不是這個理啊?”
她扯了扯太子的衣角,眼神裏的炫耀之意毫不掩飾。
陳嘉如半夏所言,強行掙脫了太子的桎梏,卻沒有離開,反倒是向前走近。
“啪”
半夏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左邊臉頰上卻是火辣辣地,疼痛異常。
“你!居然打我?憑什麽!”她捂住紅腫的臉頰,又驚又怒。
“怎麽,不該打嗎?”陳嘉個子比她高半頭,又微微退了半步,俯視着她,輕蔑道:“我一個公主,教訓一個妄想以下犯上的奴婢,還需要理由嗎?”
半夏氣得岔了氣,待眼眶蓄滿淚珠,望向太子道:“殿下,奴婢都是為了您好啊,奴婢受點委屈什麽的沒有關系,但是您可不能再和這種言行粗鄙的人在來往了,不然讓陛下知曉了只怕會對您失望啊。”
陳嘉立在一旁冷冷的看着這滑稽的一幕,貓兒眼裏流動的再不是那瑩瑩如蜜汁般的情意,此刻那裏面滿滿都是譏諷與冷漠。
她從前怎麽就沒發現半夏竟隐藏得如此好,平日裏對誰都是好言軟語的,卻不料半夏也能說出這如刀劍一樣鋒利的話,句句都在剜她的心窩子。
果然咬人的狗是不會叫的。
她猝然想起前些日子,她與太子私下相處時,背後是不是也有這麽一雙嫉妒的眼睛在監視着她們呢?那時半夏心中又在算計着什麽呢?
琥珀色的瞳孔驟然緊縮,指節響動,周身散發着寒意,她如同一只被激怒的獅子,緊緊地盯着那侵犯了她領地的人。
半夏何嘗沒有察覺陳嘉的變化,她轉而抱住太子的大腿,掩面哭泣,“殿下,殿下您要相信夏夏啊,夏夏也是為了您和公主才會那般直言的,都說忠言逆耳…”
“啊”
半夏捂着右臉,眼睛瞪得如銅鈴,裏頭寫滿了驚訝,“殿下,您為何要打夏夏?您怎麽舍得啊?
夏夏可是陪伴了您十六年啊,将您當做了親…弟弟一般疼愛,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您怎麽就舍得打夏夏?”
太子冷笑:“你不是說自己是忠臣要谏言嗎?豈不是在罵孤昏庸暴戾?”
“沒有,夏夏沒有那個意思,夏夏只是覺得殿下身邊不應該有那粗鄙之人…”
“住嘴!孤做什麽,竟要靠你來指點不成?”太子的劍眉高高揚起,神色凜然不可侵犯,“半夏,看來是孤這些年對你太過放縱了,叫你忘了本分,心也變得越發的大了,是嗎?”
“不是啊,殿下,奴婢真的是為了你好啊…”半夏哭道。
“啪”
一掌落下,太子責道:“既然你還不知錯,那就罰去浣衣房吧,什麽時候想明白了再回來。”
一聽到浣衣房,半夏吓得面色蒼白,那裏是整個皇宮中最為清苦的地方,她才不要去那裏,她是東宮的大宮女啊,處處高人一等,怎麽可與去那種肮髒下賤的地方呢?
她将太子的大腿報得越發的緊了,聲聲泣淚:“殿下,夏夏知錯了,不要再處罰夏夏了,夏夏離不開殿下啊…”
太子仔細打量她的神色,見她面上只有悲憤和不甘之色,毫無悔過之意,眸中積累的冰霜更甚,高聲吩咐道:“來人啊,将她給我拖下去。”
守在寝宮門口的兩個甲士将半夏拉了下去。
“殿下~”
她的眼眶裏鱗光閃閃,兩行清淚好似清泉越過那山丘。
陳嘉看得明白,半夏這一次是真的痛心,不似方才那般惺惺作态。
可這又與她有何幹系,她方才出手不過是受不得半夏那一番陰陽怪氣的侮辱,她父母健在、家境富足,自是有人教導的,怎的輪得一個奴婢來指手畫腳?
既然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夏已經得到了處罰,她也該走了,出宮回陳府。
她想起自己入宮時的欣喜和憧憬,再想到此刻的落寞和悵惘,搖了搖頭,面上不由得流露出一抹凄清慘淡之色。
“我都已經處罰她了,你為什麽還是不能開心一點呢?”太子突然捧着陳嘉的臉嘆道。
“為了我?”陳嘉輕聲問道,生怕大了一點就打破這夢一般的美好。
太子點了點頭,“所有辱罵你、傷害你的人,都由我來幹掉好不好?”
出言之後,她又有些後悔,她怎麽對面前女子這般憐惜,實在怪異,可話已出口,不能再收回。
她是儲君,不能出爾反爾。
“我…”
陳嘉心頭說出自己這會兒是什麽感受,好似龜裂的田地迎來了甘霖,枯萎的草一夜間恢複了生機,心田上又是蓬勃旺盛的一片。
可是,面前這個人如此善變,忽冷忽熱,若即若離,她看清不清猜不透。
太子就像一塊抹了砒|霜的糖,誘|惑着她,給她以甜蜜,卻在她沉浸其中時,給以她最猛烈的一擊,讓她嘗夠苦頭。
她不敢再相信了。
“多謝殿下關懷。聽聞皇上召見殿下,臣女不敢耽擱殿下,這就告退了。”
“你這是要與孤生分?”
太子剛才有意放低姿态讨好,卻沒想遭到了拒絕,這會就不由得有些惱羞成怒,“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攀附上孤,想要得到孤的心?孤再給你一次機會,将剛才的話收回去,快點!”
陳嘉笑了笑,這口氣與當初在營地時還真是一模一樣呢。
她竟有些竊喜,畢竟這樣的太子才是她熟悉的,前些日子那個對她千依百順的傻太子時不時會讓她産生錯覺,總覺得自己遇上的是個假人。
可是,眼前人怎麽就那麽自信她會回心轉意呢?
當我離開以後,你才發現我的好,讓我再回去,憑什麽呢?
她挑眉一笑,甚是不在意,“那殿下就把心給她們罷。”
曾經她要不起,現在,她不想要了。
天空中下起了小雨,細細麻麻的織成了一道網,将這東宮的愁緒籠罩在紅牆黃瓦下,将人壓得出不了氣。
太子眼前迷蒙蒙的一片,那道倩影越走越遠,直到消失在雨霧中,她仍站在原地,不肯離去。
心頭好像缺了一塊,她想不起,只覺得莫名的痛心。
不知什麽時候,頭上多了一柄煙青色的油紙傘,替她擋住了雨絲。
忍冬一直陪着太子站在雨中,許久才道:“殿下,皇上和大臣們在禦書房等着您。”
“孤知道了。”
太子朝着陳嘉消失的地方深深的凝望了一眼,不舍的離去。
雨淅瀝瀝的下着,頭頂的烏雲越積越多,黑壓壓的一片,其中更有隐隐的紫電之光。
烏雲翻滾之間,“轟隆隆”的雷鳴聲也不間斷。
那雷鳴聲好似鑰匙,将她的沉睡的那部分記憶喚起。
“你生得可真美?你究竟是女子還是男子?”
“竟然是你!”
“謝謝你救了我。”
“我不想死,我也不想你死啊…喂,你醒醒啊,你不能死的…”
一幀桢破碎的畫面在她腦海裏劃過,卻又飛快的溜走,她看不清那畫裏的人。
可那聲音卻又是如此的熟悉,到底是誰呢?
“你醒醒啊,你死了我這輩子都不會開心的…”
“天要下雨了,要打雷了,你快點醒過來啊…啊!”
“轟!”一道響亮的雷聲落了下來。
太子的身子顫抖了下,她不禁伸出收手環抱自己,似乎真有一個人在她的懷裏躲雷,全心依賴着她。
“不怕,不怕”
我不會死的,有你在,我怎麽敢死去。
你是我的子民,是我的牽挂。
這是她護着陳嘉逃亡那夜時說過的話!
她想起來了!
那個聲音就是陳嘉的!
是她的小橙子!
小橙子,你等等我,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