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1
蘇白閉上了眼, 不再理會蘇青。
這場戲對自己太重要了,既要入了太後的眼,又要讓英國公夫人看到自己身上的胎記。
畢竟, 這次宮宴,是自己見到阿娘的唯一機會。
錯過了, 蘇青必會想盡辦法阻止自己接近英國公府。
夜來得那麽快,宮宴上熱鬧非凡, 而這偏殿卻冷清的很。
老嬷嬷訓着話:“馬上就輪到各位小主登臺了, 且記住老奴的話, 低頭本分唱戲,切莫驚擾了陛下,懂嗎?”
各個花旦連忙福身應了。
接着各個戲班的當家花旦便按着先前拍好的順序登臺唱戲。
蘇青坐在偏殿內,一點兒也不着急。
那些小戲坊,全被薛茵茵掐住了命運的咽喉,只有她稍微用力,這些小戲坊就得關門。她們不過是走些過場,湊數而已。這些戲, 雖不差,但也絕不出彩。
時間過得很快,終于輪到蘇青登臺了。
她起身前,回頭看了蘇白一眼。
突然有些內疚, 偷唱了蘇白的戲,讓她在大殿之上無戲可唱,犯下欺君重罪。或許這次将會是永別。
蘇青咬了咬牙, 熬着頭,帶領着茵緣戲坊的花旦們,跟随着嬷嬷,朝着宮宴之處奔去。
“西廂記”雖是經典戲曲,可畢竟也唱了這麽多年,要想唱出彩卻也不容易。
可是蘇青登臺的那一剎那,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婀娜的身姿,婉轉的唱腔,勾人心扉的蘭花指,幾乎從頭到腳都是戲。特別是她在舉手投足中流露出大家閨秀的風範,更是一般戲子所展現不了的。
在坐的都是王孫貴族,自是知道這臺上便是英國公夫人尋覓了十多年的女兒,大家心照不宣地在臺下贊美着這出戲唱得是如何之好。
姬濛聽在耳裏,卻也甜在心裏。
雖然之前有些反對蘇青唱戲,但是現在看來,也并無多大壞處。
一出戲唱完,蘇青謝恩,臺下的掌聲絡繹不絕。
傅皇後轉向太後,小聲道:“這是英國公府的千金,是否要給些賞賜?”
太後眉頭輕蹙:“整場戲還沒結束,皇後娘娘何必這麽心急?”
“是兒臣逾越了。”
傅皇後輕摳衣袖中的手指,本想借着這個機會向英國公府示好,哪知道旁邊的老婦這麽不識擡舉??!!
也罷,只剩下一出戲了。還能翻出什麽水花呢?
在傅皇後的眼神示意下,嬷嬷去偏殿将蘇白帶來了宮宴。
蘇白一身白衣,頭上插了根碧簪,緩緩走上戲臺。
她走得太平穩,雙肩沒有起伏抖動,就像是一個女鬼飄到了戲臺之上。
坐在臺下的簪纓世家的女眷們微微有些顫抖,主要是蘇白的臉蛋過于慘白,全身透着一股鬼魅之氣。
蘇青站在臺下一旁的角落裏,緊緊咬牙,怎麽會?這麽會這樣?蘇白不是要唱“西廂記”嗎?怎麽會穿着這麽深鬼魅的戲服?
看着蘇白淡定自若的樣子,蘇青不由地想起了在馮府唱“白蛇傳”時,也是這般無聲無息地勝過了自己。
蘇青的雙眼腥紅,盯着臺上的蘇白。
“大膽!”傅皇後怒拍桌子,“太後壽宴,你竟然扮做女鬼?”
蘇白跪在地上,不卑不亢:“唱戲,本就是嘗盡人間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有時候,人心心機算盡,還不如一個女鬼實在。”
傅皇後剛想發怒,便聽到太後呵呵笑道:“這小妮子也算是有幾分膽識,我倒是對你的戲有些期待。”
到了嘴邊的話,又憋了回去。傅皇後只能忍着怒意,讓蘇白唱戲。
二胡凄美的聲音悠揚而起,蘇白靠着臂力,抓着戲臺上的圓柱,整個人瞬間躍起。
一身白紗在空中飄蕩,蘇白整個人仿佛飛在空中,透着鬼魅之感。
在場的賓客們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盯着場上的蘇白。
接着,在一座古寺的布景之下,蘇白迷惑着書生,她肆意妖嬈,卻因為書生的淳樸而于心不忍。
太後揪着手中的絲絹,盯着在寒風中顫抖的蘇白。
她太久太久沒看到過新戲了,這部戲布景簡單,全靠着戲臺中央那位白衫女子牽引着戲份。
接着,布景已經換成了參天巨樹的叢林。
蘇白得到了樹妖的命令,要致書生于死地。
她的眼猩紅無比,她的指甲變得鋒利可怖。
書生一步一步走向蘇白,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上,唱到:“今生無緣,來世再會。”
就在蘇白彎曲手指準備挖下書生心髒的那刻,她的淚水突然迸發。
太後此刻坐直了身子,緊緊地盯着臺上。
蘇白一把将蘇生推遠,大喊:“轉身向前走,永遠不要回頭,永遠別再回來。”
太後的眼睛此刻已經濕潤,她的肩膀輕微顫抖,腦海裏不由浮現出四十年前的畫面,當年自己為了家族的利益,被迫進宮選秀,也這般拒絕了一個深愛自己的男子。
臺上的大戲繼續着,此刻蘇白已經換上了一身血紅的紗衣,頭戴着詭異的金元寶,眉間的一點朱紅透着鬼魅。
蘇白端坐在紙轎之上,被牛頭馬面馱着,向鬼王的住處奔去。
她絕望地閉着眼,強忍着眼中的淚。
太後嘴唇微張,她閉着眼,用手撐着自己的額頭。
身旁的老嬷嬷連忙走上前:“太後?”
“無礙!”
太後依舊閉着眉眼,眉頭輕蹙。當年帶着已死的心踏入宮門,那是種忘記疼痛、封印靈魂的心死,本以為已經遺忘,卻在這一場戲中全部想了起來。
她深吸了口氣,緩緩睜開眼,看向戲臺:書生帶着一個大胡子道士前來搶親。
鬼王和道士在戲臺之上大戰!
蘇白一身紅衣,舞動着水袖,将那書生護在自己的身後。
戲臺兩旁的石柱上,點着巨大的蠟燭。
蘇白的水袖太長,一不小心揮灑在燭火之上。
絲綢的水袖瞬間燃了起來。
臺下之人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這太後的壽辰,倘若戲演砸了,太後的雷霆之怒,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到時候,保不準自己也要跟着遭殃。
而一旁的蘇青則是一臉興奮,眼看蘇白就要大禍臨頭,壓制了自己一輩子的人終于引火上身,怎能不讓人開心。
可蘇白仿佛毫不在意一般,繼續揮舞着燃燒的水袖,仿佛就在揮舞火球一般,引得臺下的王公貴族們啧啧稱奇。
就在火勢快要燒到手臂之時,蘇白一個轉身,将披甲脫下,抛向空中。那火球也随着披甲在漆黑的夜空中燃燒殆盡。
可惡!
蘇青暗暗握緊拳頭,她心裏咒罵着蘇白,自己早該想到,蘇白那個賤-人總是變着花樣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又怎會放棄這個大好機會?
蘇白雪白的臂膀在燭火下清晰可見,臂膀內側的粉色桃形胎記刺着臺下姬濛的眼。
她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了蘇白的手臂後,拿着酒杯的手微微顫抖。
姬濛轉身看向身旁的英國公蘇達,此刻,蘇達也望着姬濛。
兩人似有默契般,一言不語。
臺上的戲依舊在唱着。
太後屏住呼吸,淚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來。
她也曾幻想過,當年的那個書生也能像戲文那般,擁有勇氣,在自己踏入宮門的那刻,帶自己遠走天涯,但是那個人永遠地消失了!
那個懦夫!
太後微微有些動怒,可是當她再看向戲臺時,看到的确實人鬼陰陽兩隔。
道士将蘇白送去投胎,而那書生則回到了家鄉過上了平靜的日子。
太後的心間一顫,這麽多年的不平仿佛瞬間瓦解了。
或許吧,這才是自己的歸宿。
王侯将相的女兒,有自己的宿命,是要為了整個家族而奉獻的。
就像戲臺之上的女鬼,又怎能得到自己的幸福呢?
傅皇後早已認出臺上之人,便是萱怡郡主未過門的兒媳婦。
這個小賤-人,竟然救下了馮塘?!
她輕輕轉動着食指上的翡翠戒,眼角的餘光看到一旁淚眼婆娑的太後,大喝了一聲:“無知戲子,在太後壽辰扮唱女鬼,這是罪一。臺上失手,火燒水袖,驚擾了太後,這是罪二。”
戲臺之上,所有的戲子都跪了下來,唯有蘇白淡然地站在那兒,寵辱不驚。
“你可知罪?”傅皇後冷聲問道。
“作為一個戲子,我知道用心唱好一出戲。其他的,悉聽皇後處置。”蘇白冷冷道。
“哀家倒是覺着這出戲唱得極好,”太後用絲絹擦幹了眼角的淚,“人鬼情深,好久沒有聽到這麽新鮮的戲了。而且剛才那火球舞得甚是精彩,是你精心設計的吧?”
傅皇後怎麽也沒想到平日裏不茍言笑的太後竟然瞬間變得如此和藹可親起來。
蘇白愣神片刻,坦然道:“水袖太長,一時間不小心引燃,只能将錯就錯,舞動火球,還望太後海涵。”
“倒是個實誠的孩子,哀家就賞你黃金千兩、一對玉如玉。我也乏了,今日就散了吧。”
太後起身,似乎又想到了什麽,對着身旁的傅皇後沉聲道:“哀家除了聽戲,沒什麽其他的嗜好,好不容易喜歡一出戲,看上一個花旦,你不會連哀家這點愛好都剝削了吧?”
傅皇後連忙跪下:“臣妾不敢。”
太後冷笑一聲,攙着身旁的老嬷嬷緩緩離去。